她已经摸出门道了,对莫蓝鸢这种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发神经的人,保持沉默就是最正确的。
她不出声,不代表莫蓝鸢就会这样算了。沉默了没多久,他再度挑起话题:“当初在凌安,你所说的……可是真心话?”
徐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厮说话难道永远不会加个主语?每次都这样她很难马上明白他在说什么啊!
“什么话?”她干巴巴地问道。
岂料,莫蓝鸢一听她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静静看着她好半晌,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凌安。岳阳楼。”
意简言赅。
好在这次徐九微听懂了,他问的是当初原主与他的初次相见,对他说的那些胆大包天的话。
这些虽不是出自自己之口,但的确是徐九微这个身份的人说出来的,且那些记忆太过清晰,让徐九微总有种其实就是自己对他说的,所以面上一阵赧然。
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她嗫嚅着唇:“是……是真的。”若问是否是真心实意的话,原主绝对是一百二十个真心。
说完怕莫蓝鸢生气,她又赶紧补充道:“但是那都是从前,现在完全……”
后面的话在接触到莫蓝鸢那看不出喜怒的眼神后,自动消音。
“现在如何?”按捺住心头的怒意,莫蓝鸢状似平静地问道。
知道觉得他对这件事非常不高兴,徐九微殷切的解释道:“王爷放心,以后我定不会做出这种胡闹的事,也不会对你胡言乱语。”
说完还怕他不相信,再三保证了几遍。
眼看外面就要天亮了,牢房里依然暗得犹如夜晚,只有接近房顶的地方留了一扇小小的气窗,不时有雪花顺着飘下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徐九微讶然看着莫蓝鸢身子往后靠了靠,半阖着眸又问了一遍:“现在如何?”
琢磨着是不是刚才解释得不够清楚,徐九微加重语气,肃然道:“现在绝不会对王爷有肖想之心,死也不会!”
“死也不会?”莫蓝鸢眯了眯眼睛。
徐九微重重点头,就差在地上当面给他写血书发誓了。
不曾想,听到她的保证,莫蓝鸢非但没有露出嘲讽或者欣慰的表情,反而凶神恶煞地刮了她一眼。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她绝对被他凌迟了。
这厮怎么还生气了?徐九微不明所以。
听到她这个曾经让他厌恶到当场打断手脚的女人保证不再迷恋他,他不止不高兴,反而拉长了脸,活像她欠了他五百万黄金。
徐九微望天,非常想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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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莫蓝鸢就彻底阖眸不语,一个字都懒得跟徐九微废话。对这种情况简直不要太满意的徐九微往墙角一靠,同样开始闭着眼睛养神。
不知不觉的,她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睡多久,就被一阵哗啦的铁链声吵醒了,徐九微用力挣扎了两下眼皮,看到对面牢房里的莫蓝鸢站在门口,手指轻轻一挑,就把牢房的锁丢在了地上。
最后的一点睡意顿时荡然无存,徐九微一个激灵看着地上的锁链,坐起身来:“你怎么……”若他有心要出去,何必要与平西将军主动说要进大牢。
莫蓝鸢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道:“有人可是做了好事,让我们赶紧逃狱呢。”
听这话不是他弄断锁链的?忽然想起些什么,她几步过去晃了晃自己这间牢房的锁,果然和莫蓝鸢的一样,稍稍一拉就掉下去了。
“何人要让我们逃狱?”
难道是魏谨言?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徐九微摇摇头打消了。
如果是魏谨言,他会在当时就不让人带走她,或者抓紧时间找证据证明她的清白,而不是做这么迂回的事情。
“不管是谁,总归来者不善。”莫蓝鸢冷哼道。
“若是逃狱,这件事恐怕就会被定罪了。”沉默半晌,徐九微道。
就算今夜有人为他们营造出绝佳的逃狱路线,他们也不得离开半步,否则身上的嫌疑就会越来越重,甚至会被问罪。
“你倒是不蠢。”视线扫过她的脸上,莫蓝鸢似笑非笑。“不过,这次可能就由不得你了。”
这种嘲讽的语调让徐九微脸一黑,她刚想反驳,就听到一阵汩汩水声,并且越来越响。
顾不得还是戴罪之身不能出牢房的禁忌了,徐九微拉开老房门冲出去,一到走廊就惊呆了。浔阳城的牢房分为两层,在地面的那一层是蓄水池,底下是牢房,这里又被称之为水牢,近日本来因为温度太低冻结成冰的水池此刻融化了,冰水不断顺着台阶口往地底下这一层流下……
“这是——”徐九微急忙转头看向莫蓝鸢。
面对这种状况,莫蓝鸢依旧冷着一张好看的俊颜,漠然说道:“恐怕有人放火烧了上面,所以水池融化,再打开蓄水池的开关,水就会慢慢淹没这里。”
现在徐九微总算理解莫蓝鸢那句“由不得你”是何意了,她无力扶额,感觉被一盆狗血当头淋下来。
“还不走?你想死在这里?”
见她待在原地没有动,莫蓝鸢斜睨着她。
虽说不能轻易出牢房,但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被淹死吧,徐九微往前快速走了几步,复又想起这牢房关了不止他们……
似是看穿她在想什么,莫蓝鸢冷笑道:“用不着你那多余的同情心,其他人所在的地方都在一层,水势蔓延不到那边去,顶多被烟火熏一熏罢了。”
徐九微:“……”这厮是属刺猬的吗,句句不带刺就不舒服。
讪讪跟着他踏上台阶,冰冷的水到脚腕的位置,鞋袜都湿透了,徐九微被冻得直哆嗦,感觉浑身都快失去知觉了。
走在前面的莫蓝鸢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这些,如履平地,一步一步走得平稳而冷静。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天空灰蒙蒙的,雪花纷纷坠落在天地间,徐九微站在寂寥无人的牢房入口,看到上面蓄水池的地方果然被放了火,而那些水就是冰块融化后流下去的。
“啊……”
感觉脚边软绵绵的,徐九微低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刚刚被她踩中的,竟是个死去的男子,看他穿的衣服是牢房的衙役!
不止如此,当她往后看去,发现满地都是死尸,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地上的积雪被染成鲜红,分明是那些人的血迹!
一地的尸首,一地的血红,触目惊心。
被这太过可怖的场景吓到,徐九微脸上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倒。
莫蓝鸢伸手在她腰间虚扶了一把,在她没反应过来已经飞快撤回手,沉默着看着雪地上的尸体。那些全是浔阳城牢房的衙役,难怪他们始终未看到他们,原来早就死了!
惊愕的同时,徐九微想起她和莫蓝鸢的牢房门锁一直是虚掩的,她猛地抬头:“这次目标是要陷害我们?”
莫蓝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脚尖在地上踢了一下,将插在雪地里的一柄剑丢进手中,莫蓝鸢低首在仍然滴着血的剑锋上嗅了下,随即极其厌恶地偏过头:“看样子这些人死了至少一个时辰了,也就是说,刚把我们关进来,他们就死了。”
张了张口,徐九微哑然无语。
到底为了什么,能与他们这样大的仇怨,不惜杀了这么多人来设一场局。
嗒嗒——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徐九微他们身边。
仰首望着最前面马匹上的人,一身白衣,在雪中愈发显得出尘,徐九微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可转眼看到满地的血红后又蓦地一紧。
还未走近,魏谨言一手撑在马背上跃了下来,看到不远处的徐九微双臂抱紧自己微微发着抖,脸色惨白,不由得皱眉,还未开口,就见平西将军快步从雪地里跑来。
“这些人都是一剑毙命。一个活口没留!”
说这话时,他的眼光在持剑的莫蓝鸢身上有意无意停留了下。
徐九微意识到莫蓝鸢拿着剑这个举动太过引人误会,她忙不迭开口:“这剑是他捡的!我们上来时这些人就死了。”
这话让魏谨言眉头皱得更紧,本欲走近她的脚步随之停住。
平西将军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浔阳城大牢外,他是接到属下报告说有人逃狱,并且将衙役全杀了才匆匆赶来的。至于魏谨言,则是想到徐九微还在牢里,因此随同前来。
若说之前平西将军还因为莫蓝鸢的王爷身份,对他诸多顾忌,此刻见他一手持剑站在满地尸体中央,脸色冷若冰霜,浑身散发着的似有若无的嗜血气息,平西将军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王爷,你这是……”他的话中已没有敬意。
莫蓝鸢懒懒掀起眼皮,讽笑一声:“你想说这些人是我杀的?”
平西将军拧眉,没有作声。
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莫蓝鸢把剑往旁边一丢,拍了拍手:“苏将军既已定论,为何还要问我。”
平西将军沉下了脸,道:“末将不敢轻易为任何人定罪,但王爷和徐姑娘逃狱是事实,这些衙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王爷最好给我个解释,否则我无法向皇上交代。”
指望莫蓝鸢来解释显然是不可能的,平西将军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的目光转移到徐九微身上。
“我们并非逃狱,牢房的锁不知为何都没上锁,不久前看到底下走水了才会上来,刚看到这满地尸体你们就来了。”徐九微佯装镇定地道。
听完她的话,魏谨言敛眸未出声。
平西将军重重吐出一口气,颇为头疼地道:“徐姑娘,你想说这次牢房的事又是碰巧被你遇上了?”
一而再再而三,徐九微被指证为放火烧粮草的凶手,如今又这样巧合碰到牢房未上锁,他们逃出来时看到衙役们都死了……其实徐九微心里都直打抖。这种错漏百出的证词,连她自己都不太信,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呵。”
魏谨言低低笑出声,走到几步以外,将方才莫蓝鸢丢弃的剑捡了起来,茫茫风雪中徐九微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听他缓声道:“阿九没有武功,定然是不可能杀人的,可是五皇弟……”
嘶——
一声利剑划破空气的刺响。
犹带着斑斑血迹的剑尖抵在了莫蓝鸢的脖子上,魏谨言微微一笑,道:“——你有没有这能力,我想平西将军在前几日的宴会上看得很清楚。”
他的话语与剑气都带着一抹杀意,徐九微微微启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蜷缩成拳。
因为,刚才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系统:【宿主,记得你的最后一个任务,绝不可以让莫蓝鸢死!】
也就是说,若是魏谨言想在这里杀了莫蓝鸢,她就必须阻止!
面对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取自己性命的剑,莫蓝鸢恍若未见,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着徐九微。刚才她的动作虽然细微,但他并未错过,徐九微想叫住魏谨言,可能是顾及魏谨言会动怒又住了嘴。
就如同徐九微觉得看不透他,他亦觉得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分明曾经对自己心心念念一往情深的样子,如今却爱上魏谨言,此刻……又是想做什么?
唇畔微不可察地勾起,他看向魏谨言,褐色的眼瞳深处闪烁着的诡异的暗光。
“三皇兄,你想杀我?”他玩味地眯起双眸,直直凝视着徐九微,语气中尽是恶意。“恐怕你身边的人可不会同意。”
徐九微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莫蓝鸢突然说这句话,他到底什么意思?
注意到他是看着徐九微的方向,魏谨言眸光一寒,掌下猝然用力——
见他的剑转眼就在莫蓝鸢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徐九微蓦地出声:“不要杀他!”只要能完成最后一个系统给的任务,过后她定然将所有事都说给魏谨言听,所以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莫蓝鸢出事。
平西将军原本还有很多话说,隐约察觉到三人间流动着奇怪的氛围,愣在雪中久久没发话,默不作声静观事态发展。
“阿九,你……”
魏谨言方才那一下根本没有真的要杀莫蓝鸢,仅是用了巧劲,想要试探徐九微,结果她的反应让他心头仿佛一捧雪水浇下。
如果说刚才对莫蓝鸢并未真的动杀心,因着徐九微这一声,魏谨言握剑的手猛地收紧,剑锋如惊鸿贯日,他冷冷看着莫蓝鸢,浑身的杀机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意思,让身后的平西将军急剧变了脸色。
“王爷且……慢……”
最后的那个字刚刚溢出唇齿间,平西将军愕然望着眼前的一幕,没说完的话统统堵在了嗓子口。
鲜血从指缝间溢出,顺着雪白的皓腕滴滴落在雪地上,如同点点红梅绽在白缎上,徐九微惨白着一张脸看着魏谨言,手上的伤如何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她哀切而焦急地定定凝望着他。
刚才那一下,因为系统的催促她没有多加考虑就冲了过去,一手握住了魏谨言的剑,而魏谨言在看到她的时候尽管已经全力撤回力度,但剑仍伤到了她的手。
握着剑的手似乎轻轻颤了颤,魏谨言紧抿着唇,就这样保持着持剑的动作,仿佛成了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莫蓝鸢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嘲弄,在见到徐九微脚下不断滴落的鲜血后慢慢变了,他垂眸不语,不知作何想法。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动,亦没有开口。
良久,徐九微颤抖着手放开剑尖,朝魏谨言连连摇头:“我不是……”她想要向魏谨言解释不是想要帮莫蓝鸢,可话还没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中全然不是这样,霎时,脸上血色褪尽。
“阿九。”
徐九微咬唇望着魏谨言,看到他的表情由最初的错愕到不敢置信,再到冷然,最后统统化作了平静。就像他每日面对那些外人时,唇边挂着永远没有波澜的淡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