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污染、无公害——priest
时间:2018-07-27 09:25:14

  一道玻璃门隔离了旁边麻辣小龙虾的味,十五岁的少年刘仲齐背靠玻璃门,歪在一把塑料椅上,捧着手机在网上发帖问:“有一个把‘星座指南’奉为圭臬的智障女朋友怎么办?”
  网上很快有闲人回复他:“不知道,我没有女朋友,只有一个把保健品当饭吃的智障老父亲,要不咱俩换换?”
  刘仲齐放下手机,从七窍喷出几缕细细的肝火——他的小女朋友白悦,已经跟小饰品店里的“占星师”聊了十分钟了。
  “不了解的人,可能会觉得你比较不拘小节,什么都不想,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你也有很要强的一面,一旦认真起来,就会有‘要么不做,要么做好’的骄傲。”所谓“占星师”,其实就是个糊弄人的女骗子,她说话略有烟熏嗓,带一点不算很夸张的港台腔,声音好像飘在半空,不往下落,听着神神叨叨的,“你是黄道第一宫的守护下诞生的女孩,我在你的胸口看见了一团明亮的火焰。”
  刘仲齐被这句台词雷得一哆嗦,心说:“这位神棍,你是想吃烤鸡心了吗?”
  “火焰就是你最本源的生命能量,”占星师隔空点了点白悦的胸口,又说,“但火是不好控制的,烧得过旺,人就容易急躁冒进、粗心马虎,在人际关系方面,有时你会过于心直口快,事后想起来,自己也常常会后悔说错话,对不对?”
  白悦:“对对对,我这人就是有点直!”
  刘仲齐翻了个白眼:“等着,下一步就该让你买东西了。”
  占星师开始引无知少女上钩:“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改变一下自己呢?”
  刘仲齐想:“来了吧!”
  “有啊!”白悦——这位脑进化失败的女同学——不止咬了钩,她还一口把鱼漂给吞了,“您觉得我买一套诞生石好吗,连手链再项链,会有帮助吗?”
  刘仲齐:“……”
  当代二傻子竟已经好骗到了这种地步!
  刘仲齐在市三中读书,这会正放暑假,开学就要升高二了。三中跟泥塘后巷在一个行政区,相距不到三公里,骑自行车过来只要十几分钟。
  对于这些重点中学的乖孩子来说,泥塘是学校和家长三令五申不许去的地方,于是这里反而成了他们寻刺激的胜地,偶尔来一次,吃两斤小龙虾,去黑网吧打一会游戏,或是买两本盗版书,就仿佛能沾上一点“社会”气。借此发泄青春期特有的小叛逆,纾解学习压力。
  刘仲齐就是被小女朋友拖出来“探险”的。
  他俩先是被乌烟瘴气的网吧熏了个跟头,又让露天烧烤一条街呛得鼻孔发黑,心与肺都饱受了一番蹂躏时,意外发现了这家名叫“星之梦”的饰品店。
  这家店不但不臭,还点了一打香薰蜡烛。幽幽的灯光把那些不知从哪批发的小饰品照得很像那么回事,还有个打扮得成吉普赛人的“占星师”陪聊。
  “占星师”三言两语就把白悦忽悠瘸了,这也想买、那也想买,不但自己要当一个欢天喜地的冤大头,还没忘了男朋友:“刘仲齐,你八月底的吧,要不我给你买一条处女座的,咱俩情侣款!”
  “不了,”刘仲齐爱答不理地回答,“我上火的时候喝藿香正气水就管用。”
  白悦小公主立刻不高兴了:“你怎么这么扫兴?”
  刘仲齐干脆把双臂往胸前一抱,冷笑道:“我没有扫兴,我是在扫盲,白悦同学,我现在现场给你分析一下,你是怎么上当受骗的——你一进来,她就知道你是四月出生的,为什么呢?是因为你那堆诞生石前上蹿下跳,指着四月份的那块破玩意,连说了三遍‘这是我的’。”
  “她怎么知道你是白羊座不是金牛座?姐姐,因为你那没啥卵用的脑袋上顶着个白羊座的发卡。”
  “她怎么把你的性格特点说那么准?因为有个东西叫‘巴纳姆效应’(注),还因为她知道你信星座那一套,只要照着百度百科里的白羊座描述念一遍,你就觉得她直击命运了。”
  “还有,她怎么知道你‘心直口快’的?”刘仲齐炫酷地做出总结陈词,“因为二百五都这样,这有什么难猜的?”
  这位炫酷的少年,进入“早恋先锋队”仅两个月,就荣归了单身狗行列。
  “再不追上去,明天可就没有女朋友了。”那骗子占星师心理素质非常稳定,笑盈盈地听完了整场吵架,买卖黄了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方才被白悦拿出来看的小饰品。
  刘仲齐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关心你自己的生意吧。”
  “做生意,看缘分,今天缘分没到。”占星师淡定地说,递了张名片给他,“你以后有什么困惑,也可以随时联系我,扫码加微信。”
  “扫码加微信”这句台词有点穿帮,因为太接地气,港台腔飞了。
  刘仲齐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正要回敬一个蔑视,就听她又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不管你想咨询学业还是感情,前三次都免费,家庭关系也可以问,比如……有个不好相处的哥哥姐姐怎么办。”
  刘仲齐猛地一抬头,警惕地问:“你认识我?”
  “不认识,”占星师一弯眼角,“我的套路你不是都懂吗,猜猜看,我是怎么知道的。”
  她很高,皮肤非常白——但不是漂亮姑娘那种水灵灵的白嫩,而仿佛是常年不见天日沤出来的惨白,发冷、没什么光泽,太阳穴附近透出了几根蓝紫色的血管——她穿了条纯黑的长裙,长发遮了半张脸,戴着夸张的首饰,显得很瘦,一阵风来就能直接上天似的。
  单就形象而言,这女的长得极具玄学气质,可以说非常适合装神弄鬼。
  她把名片塞进刘仲齐手里,优雅地一欠身:“欢迎下次再来。”
  刘仲齐鬼使神差地接了名片,出门走了好几米,他一边觉得自己有病,一边忍不住捏起那张名片看了一眼。
  “甘……卿。”
  也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
  刘仲齐回头,星之梦门口已经亮起了灯,幽幽的、静静的,真有几分诡秘意味。
  就在这时,小巷里的人们忽然莫名其妙地骚动了起来,人们你推我搡,纷纷往街边挤,刘仲齐被人一把推到了墙角。他恼火地抬起头,发现小路中间已经腾出了好大一块空地,旁边有人兴奋地小声说“来了来了”。
  紧接着一声巨响,几把椅子被人砸到了大街上,四五个社会小青年旋风似的从旁边的烧烤店里喷射出来,嘴里污言与秽语齐下,张牙舞爪地肉搏在了一起,一时间,只见胳膊腿乱飞,也看不出谁跟谁是一伙的。
  围观群众们兴高采烈,其中一位吃瓜的光是看还不过瘾,在旁边吊了一嗓子,嚎道:“呜呜呀——牛逼!”
  刘仲齐:“……”
  这帮社会渣滓!
  大好的暑假时光,他不在家多做两套数学卷子,跑这游荡,真是有病!
  刘仲齐心浮气躁地试图往外挤:“借过一下……”
  就在他快要“逃”出去的时候,一个老太太不知被谁搡了一把,摔了出来,老太太已经是满头白发,后背佝偻得像个煮熟的虾,手里拎着根拐棍。周围的人都跟瞎了一样,眼睛都粘在不良少年们的战斗现场里,就是没人过来扶她一把。
  这一下摔得不轻,老人家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没起来,一边哀哀地叫,一边朝正好在附近的刘仲齐伸出手求助。
  刘仲齐一愣,连忙要过去帮忙,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裸露的胳膊。
  那手冰得他哆嗦了一下,手指细长,但食指与中指好像有点不正常的弯曲,说不好是受过伤、还是单纯因为瘦,总之,让人无端想起荒郊外孤坟上伸出来的枯枝。
  刘仲齐一回头,发现抓住他的赫然就是那个星之梦里那个骗子占星师。
  占星师压低了声音,港台腔也不装了,飞快地说:“少年,我见你今天印堂发黑,必有祸事,最好少管闲事,赶紧回家。”
  怎么,西方占星术和传统相面这俩玩意还能跨界?
  刘仲齐心想:“什么鬼?”
  这位新时代的好少年挣开她的手,理也没理这江湖骗子,踩着雷锋前辈的脚步,朝老太太走去。
  ……然后很快,少年就接受了一次“社会再教育”。
  主题是:“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
  助人为乐的刘仲齐扶起了被人撞倒的老太太,还帮着她捡回了拐杖,听老太太捶着腰说自己家不远,刘仲齐就毫无戒心地搀起她,顺着她的指点,一路护送她从乱哄哄的泥塘后街挤了出去。
  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被老太太领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死胡同里,三个守株待兔的大流氓团团围住了他。
  刚才还可怜巴巴的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霸气侧漏地把腿一盘,中气十足地叫道:“就是这小子,撞了我一个跟头,把老娘的腿摔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巴纳姆效应,每个人都会很容易相信一个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特别适合他。即使这种描述十分空洞,仍然认为反映了自己的人格面貌,哪怕自己根本不是这种人——伯特伦·福勒
 
 
第二章 
  开发区。
  一排商务车停在路边,打头的车上下来一个胖子,颠着小碎步,殷勤地替后面的人开车门:“就是这,您看,周围都是新修的路。前面圈起来的那块地,就是今天要带您了解的,实在是个好项目!按说,我那兄弟手头资金这么紧张,该放手就放手,可真是舍不得啊,现在只要启动资金到位,立了项,马上能拿到贷款,以后那真是躺着都能……”
  车里下来的投资方负责人,据说是一位副总,四十来岁,带着礼貌又矜持的微笑,轻飘飘地打断胖子:“王总,您的可行性报告和详规我们都看过,不用再强调一遍啦——兰川,你过来看看。”
  胖子陪着笑,目光落在刚下车的年轻男人身上。
  只见这人身材高挑,仪表堂堂,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鼻梁上架着细金属框眼镜,也不知道多少度,反正镜片看起来很薄。不仅仅是镜片薄,他嘴唇也薄、鼻翼窄而挺直,下颌如削——连眼皮都好像比别人薄上三分。因为个高,他看人的时候得略微垂眼,目光从眼角流出来,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
  胖子咽了口唾沫,被这位“本座乃一代逼王”的气场撞了一下腰,直觉此人来者不善。
  “喻兰川,君子如兰的‘兰’,海纳百川的‘川’,这是我们风控部的负责人。”投资方的副总指着喻兰川,半真半假地对胖子说,“别看年轻,这位手里拿的才是尚方宝剑,我们大老板谨慎,公司权力最大的就是他们风控部门,我们天天在外面跑业务,也没有这位小爷出一篇报告管用。”
  胖子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马屁拍得震耳欲聋:“喻总,青年才俊,青年才俊!”
  逼王……喻经理关上手里的平板电脑,冲胖子一点头,惜字如金地说了句“您好”。
  “不知道喻总对咱们这一片了解多少,”胖子搓着手说,“最近这几年,咱们燕宁发展太快啦,这边十几年前都是荒地,现在也都成市区绝版了,我……”
  “了解不多,就来过一趟。”喻兰川刚好在胖子换完一口气,准备长篇大论的时候打断了他,把胖子噎得一哽,“这里以前不是荒地,是个垃圾填埋场。”
  胖子眼神一闪,接着很快接上话:“嘿,要不怎么说您懂呢!我刚才正想说,还没来得及,这个项目好就好在垃圾填埋场上!垃圾填埋场改造,这个……土地再利用,它现在有一套成熟的技术,把垃圾粉碎压实以后非常稳定的,对周围环境也好啊,利国利民,国家很鼓励的!开发商那边准备以这个为亮点,应该还能运作来一些政策性支持……”
  “不对吧王总,”喻兰川不温不火地说,“我记得这好像是专门处理生活垃圾的,味道特别大,据我所知,很多液体和有毒物会渗入地下,有些东西分解周期还很长,会影响地质,按着您那个规划,地基不会有问题吗?”
  胖子明显地卡了一下壳,开始避重就轻:“这……这肯定是没问题的,我朋友那边项目公司都成立了,方案都是找专家论证过的,技术上绝对有保障,这您都不用管。现在我们困难的主要还是资金……”
  喻兰川低头一笑,彬彬有礼地说:“谁不是呢?今年钱荒,大家的资金都很困难,所以更得谨慎,您说对不对?”
  “那是那是……”胖子跟在他身后,面上点头哈腰,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拿冷冷的目光朝喻兰川的后背刺去,真诚地祝福他遭雷劈。
  谁知就在这时,喻兰川好像身后长了眼一样,忽地扭过头来,正对上胖子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王总,您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胖子激灵一下,脑门上立刻见了汗。
  好在这时有投资方的人插科打诨:“我们兰川有个特异功能,有人盯着他看,他立刻就能感觉到,神不神?王总准是嫌我们这帮中老年人油腻,刚才光看小鲜肉来着。”
  胖子勉强跟着笑了几声,之后一路,硬是没敢再胡说八道。
  一行人很有效率地完成了实地考察,七座的商务车驶离开发区,朝着高楼林立的中央商务区而去。
  “这个事我就不出报告了,没有上会讨论的价值。”回到公司,喻兰川把平板电脑往司机手里一塞,边走边和带队的副总说,“姓王的靠不住,二道混混一个,估计是先跟开发商说‘我有个好项目,就是一时弄不到资质,启动资金我出,你们玩轻资产,只需要派个团队,冠个名,把摊子帮我支起来,根本不承担风险,大家一起赚钱’,再跟投资人说‘开发商是个大品牌,项目向来做得扎实,这回宁可把资金链崩断也不肯放弃这块肥肉,幸亏缺钱,才给咱们分一杯羹的机会,机不可失’,两头骗完,资金到位项目立项,他再卷一笔走人,空手套白狼。”
  “你小子这张嘴啊,”带队副总笑了起来,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二道混混有二道混混的用处,毕竟是李总的朋友介绍来的,哪怕是看在李总的面子上呢,咱们不跑这一趟也不合适,工作嘛,有时候为着同事面子、人情世故,免不了牺牲一点宝贵时间,做些无用功,也都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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