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有心理准备，方轻轻心中还是忍不住窜出一团火：“您怎么能这样？”
方如沅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我哪样？我是你妈，不管他当时遭遇了什么，在我眼中，都没有你的未来重要，他要是跨不过去那些坎，我凭什么把你托付给他？还有你——
方如沅顿了顿，语气严肃几分：“不就是知道了身世吗？有什么不满都可以跟我们沟通，逃课睡觉挂科，耽误自己的人生算什么本事？喜欢一个人，是应该要让自己变得更好，更有资本与他并肩，而不是沉溺其中，每天不务正事，你呢？你当时都做了些什么？”
方轻轻：“……”
……她都做了什么？
遇见周湛后，课是逃得少了，但上课开小差，下了课就往他店里跑，成绩当然是一落千丈。
方轻轻垂下眸子，声音闷闷的：“然后呢？”
“然后他跟我谈了条件。”方如沅沉默数秒，“过程我就不多说了，最后结果是我退让一步，他也答应我，在他各方面条件达到我要求之前，不见你，也不和你有任何联系，更不能让你知道原因。”
方轻轻眼眶止不住地发涩。
她见过方如沅和人谈判时的模样——咄咄逼人又寸步不让，她几乎能想象出那时候的场景，理智上她能理解方如沅的做法，情感上又是另一回事。
她心里一团乱，又闷着声音重复了一句，“您怎么能这样？”
方如沅拿水杯的手微微顿了顿：“你可以怪我，但重来一次，我仍然会这样选择，周湛走了以后，我以为你能出息一点，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可我没料到，你非要闹着去考什么艺考，要不是周湛给你铺路，你觉得你能混成什么样？”
方家几位家长，欧阳曼是个不靠谱的，方羽鸿这位大家长平时看似挺靠谱，但实际是个妻管严，关键时刻偶尔也靠不太住，所以家里唱白脸的角色从来都是方如沅来担当。
方轻轻知道她妈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性格，可这会儿心里胀得难受，还是忍不住顶了句嘴：“你管我混成什么样啊，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为了他才选择艺考的。”
“所以啊……”方如沅反倒是浅浅笑了下，“傻是傻了点，运气还算不错。”
方轻轻：“……”
“我这次来，不是来跟你讨论你男朋友的。”方如沅将水杯放下，低头看了下表，又忽然抬眸直视她，“你想知道你爸的事情么？”
这个话题转变得太过突然，问题也超乎了她的想像与准备，方轻轻倏地愣住。
第44章
方轻轻眨了眨眼：“我爸？”
方如沅点头：“以前我不大想说, 你也没兴趣要听, 就一直这么拖着过来了，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方轻轻脑子那团浆糊被她搅和得更厉害了：“……情况怎么就突然不同了？”
“我长话短说。”方如沅又低头看了下表，“你爸是我大学时候的学长, 他当时成绩好、家世好、长得更好，喜欢他的姑娘如过江之鲫，但敢追他的人却不多, 我恰好是其中一个, 为了追他，甚至还跟他考了同一所国外大学、同一个专业的研究生。”
“考上研究生后没多久，我和他就在一起了，但我和他性格都太强势了，争吵不停, 磨合不断，后来他早我一年毕业, 开始异地恋, 矛盾就变得更多, 分手是我先提的, 那会儿学业太忙, 我也没注意, 过了快两个月才发现怀孕, 那时候他已经跟别人订婚了。”
“我回国后才知道，他家公司在他爸管理之下出了大纰漏, 他爷爷原本身体就不好，直接气得进了重症监护室，我最开始创业那点本事，全是在一起的时候他教我的，凭他的手腕，也不是不能挽救公司，但是他爷爷等不了，联姻才是最快的方式。”
“他之前没怀疑过你的身世，是因为没多想过，但如果他看见昨天那个谣言，就说不定了。”方如沅顿了顿，又看了下表，“如果他来找你，或是给你什么东西，你也不用拒绝，那是他应尽的义务。”
她语气太淡定了，淡定得不像是讲一个过去的爱情故事，淡定得方轻轻都听不出半分旖旎之情。
方如沅保养得好，看着也才三十出头，漂亮又有钱，这么些年追她的人也很是不少，方轻轻知道她也谈过几个，但不知是何缘故，没一个能长久。
方轻轻有时候甚至觉得，事业其实才是她妈的真爱。
身世的事情，是她和方岩那次早归时，无意间听到了真相，后来选择艺考，跟方如沅大吵一架之后摊牌，才得知一半的前情——
即便是现在，大家对未婚生子的接受度都并不高，换作二十年前，舆论压力只会更多更重，她外公恰好就是个非常注重名声和清誉的老古板，后来在外婆劝说下，父女俩各退一步，把她放在当时还没孩子的方羽鸿和欧阳曼名下，等外公去世时，她已经有七八岁，正是知事不少又心理脆弱的时候，几位家长经过商量后，便决定还是等高考之后再告诉她真相。
结果不料提前出现纰漏。
方轻轻虽然并不太关心亲爹是谁，但这种漠视中——即便她不想承认，或多少或少，还是带了点怨的。
直到今天终于从她妈口中听到这剩下的一半前情。
“妈。”方轻轻脑子里还是乱，半抬眸看向已经起身的方如沅，“您当时……为什么会选择生下我？”
前男友另娶，大家长反对，怎么看，当时不生下她都才是更正确的那个选择。
方如沅拎包的动作顿了顿——
这丫头也不知是真改不过来口，还是故意的，一年到头，也很难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句称呼。
为什么要生下来？
当时是想过要打掉的，结果出小区的路上碰到了个大概一两岁的小东西跌跌撞撞往她脚边扑，软乎乎、玉雪可爱的一团，抬头朝她笑出两颗小米牙，一口小奶音地“咦”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叫她，还是纯粹是无意识的发音……
沙发上那傻丫头还愣愣看着她，脸上像是带着点类似于愧疚的表情，方如沅勾了勾唇：“可能是当时脑子进水了吧。”
方轻轻：“……”
***
方轻轻拧开书房门时，周湛正坐在桌前雕东西。
她搬过来已有好一段时间，这套房子里到处都堆满了她的东西，唯有这间书房她来得少，空空荡荡还有当初几分寥落而冷清的气息。
男人抬起来，视线一和她撞上，便冰雪消融般柔和了眉眼间的冷峻意味。
“和阿姨聊完了？”
因为后面又聊了身世，方轻轻原本已经不想哭了，可一看见他，不知为何，鼻子又开始发酸。
“周湛。”她就站在门看着他，“你真的混蛋。”
“嗯，我混蛋。”他将东西放下，转身朝她半张开手臂，声音低低沉沉，带着点安抚和诱哄，“过来。”
方轻轻抽了抽鼻子，还是走过去扑进了他怀里。
她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何感受，像是难过，又像是生气，她低头在男人肩膀上咬了一口，闷着声音问：“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周湛：“……”
这丫头大约是真的生气了，嘴下一点不留情。
“因为……”周湛揉了揉她头发，“她说得都对。”
怀里小姑娘抬起头，红着眼瞪他。
周湛叹了口气：“我爸妈都是家里最小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都去世了，我爸脾气很差，我妈跟他吵了几年，后来终于忍不住离了婚，远嫁美国后再没回来过，我跟我爸关系也不好，进了部队之后假不多，有时候过年也不见得能回去一次，他从楼梯上摔下来时，我还在医院养伤，提前出院也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自打进军校后，他就别无其他目标。
那阵子多少有点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感。
觉得她太小是真，有手术拖着没做也是真，但更多的，还是不满意那时候的自己，也不舍得让她夹在方如沅和他之间为难。
方轻轻觉得，比起她妈，周湛是个更差劲的煽情者。
天大的事，让他用这样平铺直述、轻描淡写的语气一说，都好像是没什么大不了一样。
可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重伤退役，亲人离世，家和想要奋斗终身的工作都没有了，其间的苦痛她想都无法想，又怎么可能是轻描淡写的语气所能掩盖得了的。
她原本以为他还会多讲两句，可男人只是又将她抱紧了几分，然后低声道：“对不起，我那时候，不知道会遇见你。”
***
次日，苦守公司一天的孟学真仍然没等到周湛来上班。
方轻轻下午和明夏有约，在床上磨蹭到近午饭时间，才终于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最后奇迹般赶在约定时间前一秒，到达了约好的甜品店。
女生坐在最靠里的小桌边，箍了个红色发带，丸子头旁坠了两个红色樱桃小饰品，很明艳的打扮，表情却恹恹的。
方轻轻在她对面坐下。
她座位前已经摆上了一杯奶茶，常温，也是她喜欢的口味。
“怎么突然约我出来？”
明夏咬着吸管：“和姓顾的吵架了。”
“大前天吧……”方轻轻眨眨眼，“你好像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明夏鼓了鼓腮帮：“大前天是小吵，这次是大吵。”
方轻轻：“……”
上次醉酒事件后没多久，明夏就告诉她说和顾学长在一起了。
对于他们这种“小吵怡情”的相处方式，方轻轻很难感同身受，只要不涉及什么安全问题，捅破天周湛也舍不得骂她，吵是肯定吵不起来的。
女生气乎乎吃掉一大口蛋糕：“算了，不提他，听说你昨天去玩密室逃脱了？”
方轻轻昨天陆续被好几个店员认了出来，也不奇怪明夏能知道这事儿，她昨天还没玩得很尽兴，眸子亮亮的：“我们等下也去玩吗？楼上好像就有一家。”
明夏蔫蔫撑着下巴：“你还在热搜上挂着呢，我可不想被你家粉丝围堵。”
“……”方轻轻撇撇嘴，“好吧，那你想做什么？”
明夏愤愤咬掉一颗珍珠：“想打姓顾的。”
方轻轻：“……”
三句不离顾学长，这到底是吵架了求安慰，还是来跟她秀恩爱的呀。
“我给你订机票？”
明夏：“……”
最后俩人还是去了楼上的游戏厅。
明夏从一进去，就一直死守在篮球架前，大约是把篮筐当顾少宁了。
天气尚炎热，两个女生都穿着T恤短裤，又都是身高腿长皮肤白，很快有人过来搭讪。
“美女，球不是这么投的，不然我教你？”搭讪的男生看着年纪不大，长得还挺不差。
明夏恍若未闻，只是下一次投篮的力气瞬间又大了好几分，篮筐被砸得直晃。
前来搭讪的帅哥：“……”
方轻轻从明夏手里接过篮球，手腕一扬，球准准地入了框中：“谢谢啊，不过她有男朋友了。”
她戴着口罩，位置又靠里，搭讪的男生先是注意到明夏，此刻蓦地一对上方轻轻眼睛，不由怔了怔。
此刻已经回到明夏手中的篮球又被狠狠砸上了篮筐。
男生顿了顿，立刻决定转换目标，他长了双桃花眼，一笑便显得很是多情：“哦？那小姐姐你有男朋友了吗？”
“我啊？”小姑娘轻软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传了出来，“我已婚。”
男生：“……”
明夏体力远不如方轻轻，没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然后她终于放过了被折腾许久的篮球架，转向了夹娃娃机。
她夹娃娃的水平倒是很不错，基本是一夹一个准，只是动作仍然凶得很，大约又把娃娃当顾少宁了。
方轻轻原本还默默陪着她，只是随便女生夹出来的娃娃变多，围观的人数也不停增加，她不由把小口罩又往上拉了拉，正准备劝明夏换个地方，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就响了起来。
女生望着手机接起电话，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整个人愣了愣，半晌，才转头看向方轻轻，眨了眨眼睛：“顾少宁说他到机场了。”
方轻轻：“……”
从美国过来直飞也要十几个小时吧，这俩人也真能折腾。
方轻轻还是松了口气，顾少宁来哄人，肯定效果比她好，正好她也不用被粉丝围堵了。
之前搭讪的男生还没走，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俩姑娘从一堆娃娃中随便挑了两个，剩下的就全又送还给工作人员，他勾了勾唇，正准备和朋友换到下一个地方玩，却忽然见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朝那俩女生跟了上去。
第45章
商场离周湛公司不远。
方轻轻下楼的时候, 就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
送完明夏回车上, 她正准备回去商场找个僻静点的地方等周湛，忽然无端感觉到一阵令人很不舒服的窥视感。
方轻轻《鹰计划》也不是白拍的，抬眸仔细打量了下地下车库的设计，不急不徐地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迅速闪身躲进了一旁的石柱边。
幽暗的地下车库安静了一瞬，隔了一会儿，才传来了迟缓的脚步声。
……
之前搭讪的男生带着朋友乘了另一趟电梯, 一出来, 就看见小姑娘一个利落的过肩摔，把方才那鬼鬼祟祟跟上去的男人给狠狠掼到了地上。
男生和他的朋友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