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凯悦停车场那次，蹭花车门这种小事，肖亚自有合理的处理方法，原本是用不着他开口的，只是这张脸太有辨识度，口罩才拉下一小半，他就认了出来。
可这会儿知晓她身份后，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好像心里某处地方不自觉就塌陷了一点，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柔软在胸间萦回。
然而他毕竟还是不习惯情绪外露，顿了顿，只是将准备好的东西递过去：“这个你先拿着。”
方轻轻眨了眨眼。
她妈昨晚说过，要是她爸给她点什么东西，她收着便是，不用客气。
可是，她妈没说过，她爸会直接一见面就给她递黑卡啊！
男人下颌线条绷紧，仍带着几分移动制冷机常年难化的冷意，看向她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不细辨便难以察觉的期盼。
方轻轻沉默片刻，还是把东西接了过来。
叶敬确实还有事要处理，见小姑娘乖巧接了东西，心下还是不自觉松了口气：“过几天有空的话，陪我吃个饭……行吗？”
“行吗”二字是后加上去的，方轻轻能察觉出，她这位亲爹似乎不太习惯用这种商量口吻和人说话。
她点了点头：“好。”
临下车前，叶敬忽然又叫住她：“轻轻。”
方轻轻回过头，带着点疑惑看向他。
叶敬：“……对不起。”
***
叶敬到别墅的时候，已是晚八点。
这套别墅是当年赵老爷子买下给他和赵珊做婚房用的，二十年来，他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终于到了彻底清算的时候，只可惜赵老爷子走得太早。
进门的时候刚好碰到赵初瑶，小姑娘有点怕他，低头小声叫了句“姑父”。
叶敬点点头。
这姑娘身上还流着一半唐家的血脉，总算没全让赵家人给教歪了。
“你先回去。”
赵初瑶一愣。
她这位姑父居然破天荒般跟她开口说了句话。
出神间，叶敬已经进了门。
赵初瑶不敢不听话，正打算折倩返去拿包，却又被她姑父那位机器人般的特助肖亚给拦了下来。
“赵小姐，老板有事要和你姑姑谈。”
赵初瑶不怕赵瑞，不怕赵珊，不知为何唯独就怕这位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一次的姑父，她迟疑两秒，还是转身走向外面。
反正包包可以晚点让人送回去。
刚走两步，又被肖亚叫住。
“赵小姐。”肖亚用他特有平缓语调说道，“您最好直接回唐家。”
赵初瑶蓦地一愣。
唐家是她外祖家，她爷爷还在的时候，她爸不敢乱来，家里也曾有过一段非常和谐的时候，后来爷爷去世，她爸开始在外流连，她妈妈也不跟他吵，从那时开始便只醉心于工作，那段时间大多是赵珊带着她，所以后来两位家长离婚时，妈妈问她要跟谁，她赌气选择留在了赵家。
“为什么要我回唐家？”
肖亚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回答她的话。
***
叶敬进去后，略等了几分钟，赵珊才缓缓从楼上下来，她盘了头发化了妆，看似容光焕发，眼底却满满铺着一层阴郁的暮气。
赵珊姿态优雅地在沙发上坐下，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叶敬淡声道：“不用。”
赵珊嘴角扯了扯，却没能成功扯出个笑容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敬：“重要吗”
赵珊终于笑了一下——
是啊，不重要。
二十年前，她在某个宴会上对叶敬一见钟情，用尽了百般手段，也博不到他一丁点注意，当时她爸还在世，叶父却没什么商业才能，两家的情况基本同现在相反，她和赵瑞不过略使了点手段，叶家便陷入了巨大危机。
叶敬爷爷病发入院的事在她意料之外，却也促成了她的心愿。
二十年来，叶敬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却仍痴心妄想不愿离婚。
——毕竟他也没碰过其他人，清心寡欲得像个工作机器。
“就当……”赵珊嗓音干涩，“让我死个明白。”
叶敬垂眸拨弄下袖扣，声线微冷：“领证当天。”
若不是赵老爷子帮忙善后，就她和赵瑞那点手段，他根本不用查那么久。
赵珊眼睛倏地睁大：“那你……”
她问题没问完，叶敬却还是答了她：“一个名份而已。”
赵珊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攫住了似的，呼吸都困难了几分，半晌她才终于道：“当年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赵家现在也只剩一个空壳，你若还不满意，尽管冲我来，放赵家一条生路吧。”
自进门至现在，叶敬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语调却仍无多大变化：“你不会觉得，对付你们赵家，我需要花二十年吧？”
赵珊瞳孔骤缩：“你还做了什么？”
叶敬：“你不如问问你自己，还有赵瑞，到底做过些什么？”
赵珊心骤然沉了下去。
赵瑞才能远不如她爸，手段也不干净，偷税漏税行贿样样都没少干，前些年公司还没出事，他们也没防着叶敬，以他的手腕，能拿到证据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赵珊手足冰凉，好一会儿才强自又冷静下来：“谈个条件吧，你也不想你那个刚刚相认的宝贝女儿出事吧？”
叶敬黑眸微抬：“你以为过了今天，你还会有机会对她动手吗？”
***
得知赵珊赵瑞双双补捕的消息时，方轻轻正和周湛他们在老李那儿吃饭。
墙上的电视机正在重播《无双》，刚好放到荀雪一袭白衣从城墙上仙气飘飘飞下来的那段，拍这场戏的时候，方轻轻还是头一次吊威亚，折腾了大半天才拍好，现在草草瞥一眼成品似乎都还能回想起当时全身酸痛的感觉。
李家小豆丁认真捧着小脸看了一会儿，忽然蹬蹬跑过来。
“荀雪姐姐，你别嫁给师景了吧，等我长大了娶你。”
师景是《无双》男主角的名字。
易超大声嚷嚷：“哇，湛哥你又喜提情敌一个。”
孟学真笑着把小豆丁拎起来，手往周湛那儿一指：“你荀雪姐姐不会嫁给师景，她要嫁你周叔叔的，快叫婶婶。”
小豆丁扁着嘴看向方轻轻：“荀雪姐姐。”
方轻轻摸了摸他脑袋：“你孟叔叔说得没错噢，快叫婶婶。”
小豆丁哇地一声，嚎着嗓子干哭起来。
周湛黑眸微垂，心底瞬间软成一片。
接到叶敬电话时，饭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只是挂了这通电话后，方才热闹的气氛却瞬间荡然无存。
周湛默了片刻，又给符腾去了个电话。
“赵珊现在在市局，你帮我打听一下审讯情况如何。”
过了一会儿，符腾又回了个电话过来，说赵珊进了审讯室后，无论审讯人员怎么问，她都始终不开口。
周湛顿了顿：“你帮我安排个临时顾问的身份吧。”
符腾：“行是行，但这事儿涉及到你家那小女朋友，论理你就算是顾问，也该回避，所以即便问出点什么东西来，也不一定能当证据用。”
周湛：“没关系。”
他和叶敬都觉得赵珊那句话是危言耸听，毕竟在那个谣言传出来前，方轻轻身世一直没被怀疑过，赵珊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一个私生饭，动作已经算是非常快了，不太可能还有时间准备后手，他和叶敬也都有各自的办法排查真假，但审讯是最直接最快的方式，他不在乎能不能当证据用，只在乎方轻轻的安全。
折返市局的时候，孟学真和易超开车的在前面开道，霍益川岑禹他们跟在后面，行至一半，叶敬派过来的保镖也成功和他们汇合，车队更加庞大。
方轻轻瞬间觉得自己成了大人物似的。
进了市局，下午那个略年长些的警官便迎了出来。
周湛进了审讯室后，方轻轻便坐外面刷了会围脖。
赵珊兄妹被捕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盛景签了好几个还算红的小鲜肉，这会儿网上讨论声已是沸反盈天，一群小姑娘们都在集体忧心自家哥哥的前途，身为盛景大小姐的赵初瑶更是免不了直接成为话题最中心的人物之一。
方轻轻不由觉得有点唏嘘。
赵珊兄妹所做的事情，她大致也知道了一点，若非当年他们对叶家公司下手，她爸妈说不定还有复合的可能性，如今双双被捕，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赵初瑶生活在赵家这样一个泥潭中，没彻底长歪已经算了非常不容易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周湛才从里面出来。
方轻轻忙收了手机，刚一起身，就被男人重重拉进了怀里。
“没事，赵珊确实是危言耸听。”
第47章
方轻轻接连两天都被周湛圈在家里不让出去。
虽然审问结果证明了赵珊不过是虚张声势, 可保险起见, 周湛和叶敬还是各自让人又认认真真地排查了一遍，不错过任何微小的可能性。
好在这几日还有八卦可看。
赵瑞兄妹被捕一事，在娱乐圈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次日，就在盛景旗下艺人粉丝人心惶惶之时, 有营销号出来带实锤开八了盛景著名经纪人何枚，其中包括但不仅于粗暴对待粉丝、让手下艺人陪酒陪/睡等一系列奇葩事迹。
营销号是经纪人姐姐帮忙找的，证据是岑禹帮忙收集的。
随便编她几个料, 方轻轻一般懒得管, 可上次造谣欧阳曼的事完全触及她底线了。
何枚能混出头，自然还有点水平的，盛景倒了，原本还有许多家公司给她抛出了高条件邀约，这个爆料一出, 没哪个公司也敢接手她了。
到了第三天，男朋友和家长都排查完毕, 确认的确无任何安全隐患, 方轻轻才终于得以被出去参加颁奖典礼。
她凭荀雪这个角色入围这个颁奖典礼的最受欢迎女艺人奖和最佳新人奖, 得奖概率不低, 因而康芮和安然提前好久就开始给她挑衣服, 最后定下了一条白色抹胸款亮面高定礼裙, 裙身上有很多手工刺绣小图案, 冲淡了抹胸礼裙的成熟感。
临上场前，方轻轻忽然又闹着要去洗手间, 许久没正式开工的助理姐姐摁了摁眉心，尽职尽责地陪着她去了一趟。
方轻轻从洗手间转出来时，恰好听到一出好戏——
颁奖典礼后台这过道不是特别宽敞，宋可雯和赵初瑶，两个人一往一返，来了个狭路相逢，原本只是件非常普通的事，但巧的是这俩人又恰好都穿了裙摆很大的曳地长裙。
其实只要其中一方停下来，或俩人都稍微注意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赵大小姐向来就不是个会让人的性格，而往日捧着赵初瑶的宋可雯这次却也没让。
擦身而过之后，赵初瑶那条浅蓝色的裙摆上多了个粗浅的脚印。
赵初瑶没注意，助理小宋却低呼了一声：“初瑶，你的裙摆……”
宋可雯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姿态曼妙地往前走。
赵初瑶眉微皱：“站住。”
宋可雯这才停住脚步：“啊，赵小姐，我刚刚没注意，这……上面好像就一点点灰，你让助理帮忙擦一下应该就好了。”
明明是在道歉，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诚心。
赵初瑶：“你踩的脚印，我助理凭什么要帮忙擦？”
宋可雯不料她现在还这样硬气，愣了愣，才道：“助理不就是帮忙做这种事的吗？”
“我助理是来给我工作的，不是帮你擦脚印的。”赵初瑶眼神微冷，“谁踩的谁自己来擦。”
宋可雯穿着礼服裙子，自然不方便蹲下身去擦裙摆，也不可能去擦，闻言脸色不由难看了几分。
赵初瑶有些不耐：“快点，你不赶时间，我还赶呢。”
换了其他时候，小宋肯定出来打圆场了，可一般女明星的礼裙都是借的，这踩上一脚万一印子洗不掉，到时候赔钱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品牌一个不高兴以后说不定就不再借你衣服了——虽然赵初瑶的礼服大多是自己买的，但这个道理女明星应该都懂，对方有错在先，对不起也没一句，就想这么含糊过去，不就是看赵家倒了，觉得赵初瑶现在好欺负嘛，完全忘了当初自己在赵初瑶面前是怎么样一副低姿态了。
宋可雯脸色越发难看，不由嘀咕：“神气什么啊，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啊。”
她声音不大，但也没刻意放低。
就连拐角处的方轻轻都听了个大概。
其实圈内宋可雯这种踩高捧低的人随处可见，混得好的也是比比皆是，但前提条件是要懂得审时度势，而不是一见谁落了难，就急慌慌跑去踩一脚，像是怕晚一点，就踩不到了似的。
这位宋小姐可真是不长记性。
方轻轻摇了摇头，从拐角转了出去。
“宋老师，好心提醒你一句，她妈妈姓唐。”
宋可雯不料方轻轻会在这边，神色窘迫了一瞬，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白。
方轻轻眼睛弯了弯：“对，就是地产行业里最有名的那个唐家。”
赵唐两家破裂不再往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好多人甚至不知道这两家曾经联姻过。
宋可雯嘴唇嗫嚅几下：“赵小姐，对不起，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
赵初瑶微愣了愣。
赵瑞这些年把他们那点父女之情早败得一干二净，可她没想到，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姑姑竟是这样的人。
她八岁以前都是妈妈亲自带的，是非对错还是能分得清楚，自己的亲人对方轻轻及她家长做过这样过分的事，现在见到方轻轻总归有点尴尬，也没了当初看她不顺眼的理直气壮。
可积怨已久，一开口语气仍是别扭：“要你帮我说话了？”
方轻轻虽然没把上一辈的恩怨算到赵初瑶头上，但也没打算要和她化干戈为玉帛，闻言微勾了勾唇：“赵初瑶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自作多情的毛病，我都说了，我是好心提醒咱们宋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