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眼,神色决然,咬紧了牙关,一副不惧死的模样。
百里未荨在此时,一拂袖子,那原本来势汹汹的风顿时在她的袖子前方变得柔和了下来,分成了几道小的支流,在旁边缓缓的散开。
她面色冷凝,神色睥睨,端的是一幅威风凛凛气势磅礴的模样,没有人知道,她的咽喉处,再次的涌上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她硬是咽下了那股血,给了账房先生一个如凌迟般可怖的眼神。
这账房先生怎么也不知道聪明点,到了这个时候,一上来因该直击重点,而不是在这儿扯一些没用的!
什么他有罪,要认罪,若是他省去了这些废话,一口气说完事实,自己用得着在明明已经负伤的时候还要来护着他吗?
账房先生见自己未死,又被百里未荨的目光所惊,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废话,直接地说了重点:“那钱财在尹家的几个庄子里,墙内的夹层极厚,内有小房间,里面有很多的机关……”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风朝这边袭来,明明是无形的气体,却在这一刻聚集成了比利刃还要尖锐的存在。
百里未荨这回没有再阻拦,飞快地跳开,闪至了一旁安全的地方。
她虽然看起来神态傲然、气势压人,那也不过是表象,其实她早已在两次挡住离王的攻击之下,身负重伤。
反正这回账房先生已经说出了最主要的信息,他又抱着必死的决心,自己也没有能力去阻拦离王带着杀机的这一招,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百里未荨看着离王,向来看好的眼眸染上了一层阴霾。
她总觉得自己实力卓绝、武艺高强,仗着自己高贵的身份和强悍的势力,便认为自己厉害的很,总能战胜别人,平日里也有些得意,却忽略了还有人比她厉害的这一事实!
离王练武多年,放眼整个京城,恐怕都没人是他的对手,而若不是因为自己实力过硬,恐怕连第一招都应对不了!
疾风袭来,那账房先生的动作却更快,就在他说完话的哪一瞬间,他便朝着身侧的一个漆着黑漆的柱子上,狠狠地撞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苍天饶过谁!(四更)
砰
一声闷响。
账房先生的身子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头撞击柱子的声音像极了熟透了的瓜在猛烈的撞击之下骤然碎裂的声音。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就连离他还算近的百里未荨都愣在了一旁,来不及去阻止。
男子的头上破了一个大大的口子,猩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头,蜿蜒而下。
百里未荨看了那男子一眼,估计了一下他的伤势。
这伤口看似恐怖,却不致命,或许是男子在撞向柱子的时候没有把握好力度,不仅撞的他自己疼痛万分,还不能立即死了去。
她的眼神落在了账房先生的身上,极力地忍住身体的不适,神情看起来有些漠然。
明明是决心求死的人,却连这点力度都把不握好,究竟是无能,还是因为……他另有算计?
账房先生倒在地上,原本还算俊秀的面容在剧痛之下变得狰狞扭曲,鲜血流了他满脸,他却犹自转动着脖子,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珠直直地看向百里未荨,嘴唇轻轻地动了动。
他刚刚落地不久,那一道疾风也随之扫至了他的跟前,是以,百里未荨并未看清他究竟说了什么,他便被那道带着劲道的疾风给击中,原本瘫软在地上的身子像是一片凋零的破碎黄叶,在疾风的碰撞之下,飞出了很远。
又是一声剧烈的闷响,这一回,账房先生被风席卷的撞到了另一根柱子的上面。
这一招式满含杀机,若不是旁边还有人看着,或许这招式会再重上几分,账房先生也会在顷刻之间丧失性命。
他的脊背重重的与柱子相撞,咔嚓一声明朗的脆响响起,是他的脊柱断了。
这般猛烈的重击之下,他感到一阵血液逆流般的眩晕感,刚才受到了猛烈撞击的头部在此刻骤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视线模糊,眼前人物扭曲难辨,仿佛万物都被漆上了一层猩红的颜料,在他的眼前杂乱的晃动。
喉头鲜血直涌,血腥的气息连绵不绝,鼻中似乎有着湿软的液体混着细小、不明显的血块,从他的唇上流过,淌下下巴,五脏六腑在此刻似乎要脱离了胸腔,沉闷的窒息感笼罩了全身,他想要立即死去,可这剧烈难忍的痛意却时时刻刻的刺激着他的意识,他的每一根神经仿佛都在抽搐着疼痛,让他不得安宁。
嗡鸣的声音和堂内众人或是惊呼或是长叹的声音杂乱的混合在了一起,在他耳边无休止的响着。
刑部之内的人大多都见惯了生死,他们早已看淡了种种人间凄凉和可怜人寻死时的惨状,并不是十分的触动,神情都有些漠然。
这般的漠然之下,是一颗颗曾经见证了人间种种惨状或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被命运所折磨的人们却无能为力之后,被磨砺出来、的鲜血淋漓的心。
或许是意识到他必死的结局,堂内,忽然的静了下来。
百里未荨又看了他一眼,这一回判定,他活不久了。
离王老谋深算,运筹帷幄多年,如今陛下却抄了程家,企图砍去他的一大臂膀,此事对于他的打击,丝毫不亚于杀父之仇。
离王震怒之下,竟是当堂出手,当着满堂人们的面,不惜暴露自己高超的武功去攻击账房先生。
百里未荨在心里默默地给离王又记上了一笔。
嗯,又多了一条可以攻击离王的罪状。
那账房先生虽然浑身剧痛,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沙哑难听,夹杂着凄凉与大仇得报的快感,在堂内回荡着,他满面是血,表情狰狞可怖,却依旧笑得畅快,他一边笑着,口中一边涌出大量的血,将他的青色衣衫都浸润的湿透,他也浑然不觉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他的话断断续续,还有些含糊,却掷地有声,尤其是最后几个字,他硬是咽下了鲜血,一字字的清楚说道,字字含着不可抑止的恨意,字字带着不可名状的悲凉与畅快,在寂静无声的堂内响彻着。
这话看似平平无奇,仔细想来却字字都是真理,字字都嵌着血泪,字字都饱含着深意,再往深处一探究,只觉得心头轰然震动,宛如山石崩裂,雷声隆隆,有种了悟的莫大心惊。
离王的目光在这一刹那凝结成冰,神色沉沉,令人想起不辨五指的暗夜与夏日黏在身上额粘稠汗液,让人不由自主想要离他远远的。
他杀气四射,却没有再出手,只恨这个叛徒为何不当场死去。
只是他已经出了一回手,众人虽然没有看清那道疾风具体从何而来,却知道大体是他这个方向,他还可以把罪责全都推到自己的侍卫的身上,借此抵赖一二。
第二百一十三章:你该死!(五更)
然而此时众人已经将目光移向了他这边,若是他再次出手,很定会被发现。
百里未荨也定会揪着他出手的这件事不放,到时候,再有了满堂的人来作证,他就真的难逃罪责了。
他平日里为了权势没少杀人,其中包括了许多他的侄子侄女和亲生儿女,但是他向来都是私底下杀人,每次都能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就算有人检举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可是这次不一样,他这次是在刑部,在场的人很多都不是他的亲信,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听命于他或是帮他,将他当场出手攻击了程家账房先生的事情就此隐瞒过去。
他若是被定罪,就一定会被打入刑部大牢。
而他一旦出事,丹阳公主作为他的妻子,会受到极大的牵连,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丹阳公主为了扭转局势,只能就此造反,可是这一阵子绝不是最好的造反时机,若是成功了还好,若是失败,离王府和参与了造反的家族都将会被满门抄斩,这样的场面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离王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似乎对眼前的情况一无所知,冷冷地开口,企图颠倒黑白:“本王不知道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竟买通了这账房先生,当场污蔑本王和本王的女婿!”
他说的越多,面色就越铁青。
只因为那账房先生在他说话的时候,明明浑身是血,重伤将死,却神经质的一般疯狂的笑着,那笑声穿云裂石,凄凉、
怀念、哀伤、痛恨、以及大仇得报等种种因素夹杂其中,虽然沙哑难听,却有一种感染的力量,众人听久了这笑声,却不觉得难听,只觉得伤感。
他越笑越大声,胸口的起伏也越大,口中涌出的血沫也越来越多,可他却浑然不顾,到了最后,他的眼中竟是溢出了浑浊的泪水,一滴滴滑落面颊,和血液混在了一块儿,分不清哪些是血、哪些是泪。
这声音响彻了整个堂内,也几次差点儿打断离王为自己的辩解。
离王话音落下,那笑声也轰然止歇,他的一双猩红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房梁,神色和预语气间满是欲将离王挫骨扬灰、不可抑制的仇恨,他沙哑的声音宛若厉鬼,一身血淋林的摸样也正如厉鬼,森冷的好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当年良国公和祁阳公主身为一代忠良,却被你们诬陷谋反,皇帝竟也不查,是信了你们的谗言和所谓的证据,整个国公府上两百三十口人,三十口人呐……”
虽然说的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账房先生却依旧声音哀凉,身子都颤抖了起来:“良国公身为我的恩人,一生为善,却得了这样的下场,你们该死!”
这声音恨意深深,堂内的许多人作为旁观者,都竟有些后背发寒。
离王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内心发凉,这账房先生姓常名晏,原是他友人的养子,他这位友人为他而死,他便也没有去专门探查养子的身世,便把他引为了自己的亲信,却没想到他竟然受过良国公的恩惠。
更没想到,他竟然得这般能隐忍,在得知了良国公府被满门抄斩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恨与悲痛,依旧对着自己表现出一幅忠心耿耿的摸样,为自己出生入死,加重了自己对他的信任。
账房先生语气一转,声音竟温柔了些:“我原先虽然内心深恨,却也打算看在我与柳柔两情相悦、快要成亲的份上,昧着良心不去理会此事,可你却为了权势,和丹阳公主硬生生地把柳柔推出去牺牲!”
他声音中的恨意再次加深:“若不是你利欲熏心,义父根本就不会为了你的私心而去赴死!”
“若不是你丧尽天良,恩公根本就不会被满门抄斩!”
“若不是你毫无人性,柳柔根本就不会被你推出去牺牲掉!”
账房先生厉喝道:“我身边重要之人全都因你而死!你这般狼心狗肺,实在该死!”
“够了!”离王眼见周围的人都想或是鄙夷或是惊惧或是厌弃眼神投向自己,只觉得颜面尽失,他如今的状况丝毫不亚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扇了耳光,当即大声呵斥,企图挽回自己的颜面:“莫要诬陷本王!”
他虽然在辩驳,内心其也惊惧万分。
当初良国公出事,常晏不仅不惊惧不愤怒,反而还一幅松了口气的摸样,一脸真诚地向他祝贺:“恭喜王爷,除掉了心腹大患!”
常晏甚至还参加了王府内部庆祝良国公和祁阳公主被杀的酒宴,全程下来和他们一块谈笑风生,面上未曾有着一丝的异样。
常晏的养父为他而死,他也只是敬慕地看着离王说道:“为了王爷和公主的大业而死,是家父的荣幸,我日后定以父亲为榜样,不负王爷的期望!”
自此之后,他也真的为了离王出生入死,从不抱怨任务的艰辛。
离王为了权势牺牲了自己的庶女柳柔,当年的常晏面对着未婚妻的死去,语气和之前他父亲为了离王而死的时候一模一样:“为了王爷的大业而死,是她的荣幸。”
第两百一十四章:同室操戈
离王那时知道他们两情相悦,还有些疑心,但他见常晏此后也没什么异样,依旧对自己忠心耿耿,也就放下了心来。
离王认为深沉的恨意是无法掩饰的,但他不知道,有些人的毅力非凡,心性坚毅,性格刚强,他们能忍受常人所能不能忍的事情,也能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情。
在常晏被派往程家做账房先生之前,他一直是离王府众人所羡慕的对象,他的义父对离王有恩,他本人也是离王少有的几个亲信之一。
柳柔和常晏两情相悦,还有着婚约,就这样的被牺牲掉了,离王为了安抚常晏,让他娶了自己的另一个庶女柳纱。
柳纱和柳柔不仅长的有几分相像,性子也有几分像,常晏肯定会喜欢——这就是离王的逻辑。
柳纱嫁给常晏之后,一直没有生育。
对于女儿生不出孩子,离王觉的有些尴尬,为了不断了常家的香火,他给常晏送了几个貌美如花的美女作为妾室。
常晏感恩戴德地收下了几个妾室,结果还是一直没孩子。
离王先前还觉得或许是常晏的运气不好,现在想来,却猛然间明白了过来。
常晏对他恨之入骨,又怎会和他的女儿和他派来的妾室生孩子?
想必他早就做好了要让离王下台的准备了吧。
百里未荨的神情则有些恍然,当年祁阳公主和良国公的冤案她是知道的,但知道了之后,也就只是有几分感怀罢了,再加上她心肠比较硬,当她其中一位多愁善感、善良柔软的同窗齐欣还在哀叹的时候,她已经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当年她也只是简单的听说过这件事的大致过程,诉说的人用的是最为简洁的语言,描述的是最为粗略的过程——即使是这样,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在当今的京城之内,几乎没有人赶去提及当年皇族内部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陷害与屠杀,更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声,祁阳公主和良国公是无辜的。
当年的事,仔细的说来,也的确是一桩震动了京城的惨案。
事情发生在二十三年前的京城。
那时的皇帝还是百里未荨的曾外祖父——乾陵史册上被称之为曜宗皇帝,他年少登位,曾被誉为一代明君,他大肆修改朝中不合理的政策,举荐贤臣、打击朝中以及地方贪势力,斩杀前朝奸臣,稳固皇权,使得原本衰弱至极的乾凌国慢慢的走上了正轨,乃是诸国皇族所遵从的楷模。
这样一位可以称是英明神武的皇帝,却在老年时沉迷于炼丹,整日坐在烟雾弥漫的丹房之内,穿着一身仙人一样的白衣,再不上朝,对政事更是不闻不问,甚至派出了大量的人出海寻求仙丹,以求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