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您姑姑吧?”小兵见他那么激动,也吓了一跳,把他的信掏出来,说:“上头写着‘侄荀司韶亲启’。”
荀司韶瞪着眼,一把抢过信,有些不敢置信得发了会儿呆,然后傻笑了下又很快收敛地摆正脸色。强作镇定,硬着声说:“我去那边一个人待会儿,你们在这等我。”
“是……”其余人有些莫名的面面相觑,但都没有多问。
荀司韶走出几步,两只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才深吸一口气,小心地展开信封。不出他所料,这是甄从容写给他的信。
他当即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看着有些傻气。
往下一看,只见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四侄子,见信如面。家中一切都好无需挂念。今日偶遇范、谢二人,对你甚是挂念……望你若无恙,多多回信给他们……”
看到那个“谢”字,荀司韶心头突然冒出了一股无名火。咬着牙气愤地想,他就知道谢昶之那厮不会善罢甘休,他那心思自己清清楚楚,定然会想着法子接近小姑姑!
偏自己现在远在边关,也不知金陵那边什么情况了。只能盼着小姑姑可别那么好骗,被谢昶之那个臭小子三言两语就给哄开心了!
荀司韶气谢昶之趁虚而入,更气甄从容好不容易写封信来还要提别人。什么“多多回信给他们”!她自己就没期待他回信是吧?
真是越想越气。
偏偏没过几天,荀司韶又收到了一封宫氏的信,这回宫氏没再念叨着边关辛苦,自己终日担心希望他早日回来之类的,而是提到刘召年看上了甄从容派人跟踪她这件事。
于是甄家军第十二骑其他收到家书喜笑颜开的将士们,看到他们的百夫长,一手拿着家书,一手硬生生捏碎了一坛酒壶……
荀司韶真是肺都要气炸了!
谢昶之也就算了,那个刘召年时算个什么狗屁东西!居然,居然敢肖想他的小姑姑!他气得要死,转身就去了主帅营,通报过后直入甄将军的营帐中。
“你这臭小子横冲直闯的,闹哪出呢?”
说话的正是大周如今手握兵权,最有声望和权势的武将——甄夷将军甄珂。
见荀司韶进来,他一下子就从榻上翻身跃了起来。只见他身材极为高挑,足足八尺有余,一身饱满强壮的腱子肉,身穿银灰色铠甲,腰间配剑,脚踩一双铁灰色战靴。踩着沉重的步子,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
他面容英俊身材魁梧,脸上的神情却并不威严冷酷,反倒嬉皮笑脸地冲着荀司韶打趣。
荀司韶朝他一拜,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将军,恕我直言,敢问我们何时回金陵?”
“急什么?没有个由头我们哪能大剌剌地一伙人挪过去?”甄珂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一脸的怒意,奇怪地说:“你这小子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急着回去了?”
“……”
他能怎么说?难道说有人打您女儿注意了,好巧噢我也是,所以我要杀到金陵把那臭小子剁成块儿?
那保不准他在这儿先被甄珂暴揍一顿。
记得当初两年前他刚到军营,在他来之前荀乾清就已经修书一封,写清楚了来龙去脉。本以为甄珂这样的人,会是个不苟言笑严肃威严的上位者。
没想到一见到他,甄珂就直接命令他把裤子脱了,亲自提着辫子抽了他十鞭……
一边抽一边还说:“臭小子,竟敢把我闺女坑得这么惨!你不是很混吗?再混啊!再闹啊!你爹说了任我处置,呵,当我甄珂不好意思打是吧?!”
甄珂这样的习武之人,荀乾清的力道是根本没法比的。别说十鞭,三鞭都差点没把荀司韶打得背过气……他硬生生挨完,人也晕过去了,之后在床上又躺了一两个月,才得以下床走路……
不过甄珂的优点就是不计前嫌,打完就把他当自己人,嘻嘻哈哈归在麾下了。虽然知道他的来历,但也是半点私心都没有,完全把他当个寻常的新兵蛋子训。
正寻思着怎么开口,那头甄珂却只当他也收到了荀家的家书,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我知道你们都担心顺亲王和魏王联手,不过,你爹说得对,还真得他们做了,我们才能斩草除根啊,”甄珂摸着满脸的络腮胡,若有所思地说:“自从我封锁了消息,金陵那帮文官,估计至今还以为蛮夷动乱我抽不开身。此事可以好好利用一番,贸然动身,反倒打草惊蛇。”
荀司韶一挑眉,试探道:“将军的意思是,暗中……?”
“你倒是有经验的很,不愧是曾经金陵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甄珂阴阳怪气地调侃他,瞥了他一眼,摆摆手,状似随意地说:“既然如此,就让你先带着一批人秘密回都吧,我看,过几天就能先动身了。”
“这么快?”荀司韶却又犹豫了,皱了下眉,请求道:“能攻下贡西部落之后,再做安排吗?”
“怎么?”甄珂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贡西部落现在内乱得厉害,你想去掺合一脚?”
贡西部落是边关蛮夷十几个部落中,比较大的部落。在前朝时期极其强盛,曾一度攻占过当时的国都黔阳。如今虽然衰败不少,但依然在边关众多部落中,有领导地位,只是近一年来,老单于突然病死,底下十多个继承人为了争抢王位,内斗得不可开交。
“嗯,”荀司韶皱着眉,说道:“前朝曾派过皇后膝下的公主和亲贡西部落,是当时单于的阏氏。小姑姑中的毒既然是前朝的宫中秘药,那么说不定那位公主的后人手上会有些线索,我想从她那里下手。”
他说出这番话,不免让甄珂面容一滞。收起笑容,三两步跨到了他面前,甄珂蹲下盯着他,眯着眼细细打量。
“甄将军,您,做什么?”荀司韶被他这阵势吓了一跳,不解地问。
“我说臭小子,你该不会知道我跟甄家没有亲缘关系吧?”
“……”
看他这眼神躲闪的反映,甄珂还有什么不清楚?冷笑一声,心中了然:“看来你这小子知道啊,怎么着?想对我家容容下手是吧?小姑姑小姑姑的,叫得亲热得很啊,时时刻刻惦记在心上是吧?”
荀司韶被说得一阵无言,他没想到这位看似五大三粗的,竟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我对小姑姑,对她,是认真的……”
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更何况……想到临走前自己情不自已作出的混账事儿,荀司韶忍不住红了脸。在那之后的很多夜里,午夜梦回,都让他忍不住久久回味那番滋味。
那柔软的,馨香的,少女的味道……是他这两年里失落的时候,开心的时候,得意的时候,还有思念的时候……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的慰藉。
他没办法不承认,对她,从惊讶到兴趣,从敬佩到仰慕,从故作厌恶到明确喜欢。没办法否认,那么就承认好了。
他对她有意思,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反正也不是真的小姑姑……
“嗨呀臭小子胆大包天了!敢打我女儿主意!”甄珂猛的一拍桌案,怒道:“你们荀家倒是有义气啊,亏欠的拿你自己来赔?”
“不!我对小姑姑绝不是因为愧疚!”
荀司韶急于解释,甄珂却不给他机会,横眉瞪眼地指着营帐外,怒吼道:“我管你什么原因,敢打我甄珂的女儿主意,你还嫩着呢!臭小子你现在就给我出去,跑,绕着营地跑,跑到天亮为止!”
荀司韶却是闻言一喜,甄珂只是要罚他,并没有说反对的话,是不是说明自己已经得到这位未来岳丈的承认了?
他越想越高兴,喜笑颜开地在甄珂莫名的眼神里,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开开心心出去跑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侄子出场找下存在感
还有四章左右见到小姑姑
第59章 对峙
“总算是暖和了, 姑娘也不用穿那厚重的披风了,”念叶望着今天大好的日头,感慨道:“不然大伙儿都换了春衫,奴婢真担心姑娘走出去太打眼。”
“怕什么, 别人若要笑话, 就尽管笑话去好了,”甄从容无所谓地摇摇头。
芝兰在一旁笑道:“总归还是换了春装好看些, 姑娘现在样貌都是顶顶好的, 不打扮打扮也是可惜了。奴婢听说今年盛行灵蛇髻,厨房出去采买的燕燕说现在大街上好些贵女出来踏春, 都是穿着窄袖胡服, 梳着灵蛇髻。”
一想到灵蛇髻复杂繁重,甄从容有些退缩地摇了摇头, “不了,我还是喜欢简单些。”
自从她变白以后,两个丫鬟比她自己还兴奋, 一天到晚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打扮她。甄从容有时候都差点以为,手下这俩丫鬟是不是把自己当成西洋娃娃装扮上瘾了?
“姑娘马上要及笈了,总该好好打扮打扮的,”念叶道:“奴婢觉得芝兰姐姐说得对,世子妃不是已经正式下了帖子给姑娘吗?过几日去游湖,总该盛装出行吧?”
这点甄从容倒是无法反驳,端庆王世子妃亲自请她去游湖, 若不盛装而去,免不了被人笑话。万一被有心人拿来当话柄子,还掉甄家和荀家的面子。
她还尚未发话,一旁却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表姑姑现在不比从前了,的确要多多出去见见人才好。”
主仆三人齐齐回头,只见许久不曾出现的荀萱,带着几个丫鬟站在三人后方。
她穿了一身玫粉色的薄纱春裙,上绣金色梅朵,底下配了一圈银色的掐丝祥云暗纹。因着去年已经及笈,她梳着极为正式的发髻,头戴一对翠鸟衔珠金簪,尤其的富贵堂皇。
这装束若是换个小家子气些的女孩子,免不了被这身打扮宣兵夺主。好在荀萱别的不说,容貌和气质确实出众,硬是压下了这身过于华丽的装扮。
但即便如此,荀萱盯着甄从容那张脸,心中却是说不出滋味。她素来自认自己模样生得好,又赋有才名,本以为唐凤已出嫁之后,便能成为金陵最炙手可热的贵女。但看到如今的甄从容,她却清楚,甄从容这般长相,还有背后的权势,才是真正的下一个唐凤已,金陵各大世家和宗室争相求娶的贵女。
她好不甘心……唐家和端木家突然联姻,唐凤已一声不响抢走了她的景桓哥哥。本以为端木景桓对她而言就跟刘召安一样,不过是个选择罢了。但直到听闻他与唐凤已的婚讯,她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失落有多不甘心。
可她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只能抓紧自己手里最后的稻草——刘召安。
如今困扰她的,是刘召安明明已经心悦自己,却迟迟没法定下婚事。只因为顺亲王一家并不在金陵,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为此,她曾经提议过很多次让他进宫求婚,都被刘召安找理由搪塞了过去。
他对她说:“阿萱姐姐,你知道太后不喜欢我的,如今我祖父他们又不在金陵,若是让太后知道我们的事情,我担心他们会插手你的婚事。你放心,我俩的事我早就写信告诉祖父了,他说一旦有机会回都,必定给我们做主。”
荀萱虽然心中不满,但听此劝也觉有些道理,加上刘召安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她也就释怀了。既然顺亲王不反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想起那个顽劣不堪唯独对自己有耐心好脾气的少年,又忍不住暗自得意,只要刘召安对自己死心塌地,那她嫁过去也是早晚的事情。等嫁到顺亲王府,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宗室命妇,将来的世子妃。到时候不管是唐凤已也好,甄从容也好,都要在她面前磕头行礼。
这般一想,她看着甄从容那张无可挑剔精致的脸,即便冲击力实在太大,但依然有种骨子里的自信。
哪怕再好看,她现在也不过是个走几步路就喘的病秧子,光这点,一辈子都别想高嫁了。
她淡淡一笑,面上带着关心的神色,道:“表姑姑也要仔细当心身体,别还没好全,就又折腾坏了。”
念叶最听不得别人嫌弃甄从容身体不好,她家姑娘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为了哪家人?气道:“三姑娘怎可这般说我们姑娘?!”
“表姑姑可要好好教下人啊,”荀萱扫了念叶一眼,关切地对甄从容道:“哪有主子还没开口,下人跑出来说话的道理!”
念叶咬牙忍气,甄从容却笑了,轻描淡写地说:“多谢三侄女关心,还是你懂我心思。我这身子骨确实该好好休养,下回大嫂三嫂再喊我出去,我就拿三侄女这话搪塞她们,先多谢三侄女替我说话了。”
荀萱脸色一变,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甄从容。没听错她意思的话,她这是要跟辛氏和宫氏告状?这般巧言令色的模样,还是以前的甄从容吗?
“小姑姑可别说笑,我又没让您别出去,”荀萱赶紧改了口径,辛氏也就算了,估计不会多管闲事,但万一宫氏知道就不好受了。府里现在都知道甄从容是荀司韶的救命恩人。如今她那个命长的四弟弟去了边关,宫氏没人陪身边,倒是可了劲儿地对甄从容好。
她假装没听懂甄从容话里的意思,自顾自道:“二姐要请我们游湖,我也是收了帖子的,表姑姑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你我姑侄俩一道去,我也能好好照顾您。”
“不必了,”甄从容神情淡然,却毫不留情地拒绝:“我到时候坐汤家的马车跟朋友一道去。”
“既然表姑姑更相信外人,那阿萱也不强求了,”荀萱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含笑看她:“那我们就到时候画舫上见了。”
她含着笑,走之前甚至礼数周到地行了一礼,才扶着丫鬟的手,施施然离开。甄从容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才对身边的丫鬟道:“我们也走吧。”
念叶依旧咽不下这口气,直到回了院子,还闷闷不乐。芝兰看了忍不住叹息,她跟了甄从容也快两年半了,知道自己主子到底什么性子。今日甄从容本来可以全不理会荀萱,却因为念叶起了个头,才有了这出明争暗斗。
芝兰与念叶不同,念叶善良单纯,但芝兰到底是宫氏教出来的,心思缜密又善于变通。今日的事,从她来看,念叶确实缺乏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