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想快些解决谢公子与我的问题。”
甄从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遇到他自己的冷静理智都没了,分分钟都忍不住,只想发脾气。她没好气地说完,却听对面没什么动静,顿了顿,又,慢慢转回头。
只见对面的少年半点都看不出生气的模样,开开心心地坐在那儿,温和笑着看她,笑得一脸傻气活像个傻子。
“你看什么……”
“我看小姑姑啊,”荀司韶托着腮,含笑看她,“小姑姑现在连生气都那么好看。”
此话一出,调戏意味十足,还带着一股子十足十的不正经。
甄从容瞬间就涨红了脸。这一半是害羞,另一半是气的。她是没想到,这人竟这么不要脸的么?不过是告诉他刚才自己拒绝了谢昶之,他这喜出望外的模样,也太蹬鼻子上脸了吧?
甄从容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又羞又恼又不敢跟对方挑明的心情,拿他没办法,索性一转头,直接无视他了。
于是上一个故作正经板着脸,一个满心欢喜傻笑着,一路上就这么沉默着,气氛居然半点都不显得僵硬。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星子渐渐布满天空,两人的脸上都下意识地露出几分愉悦来。
有些事情在彼此心照不宣地默许下,慢慢发酵……
却说荀萱的失踪,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尤其是端午那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那些原本与她玩得好走得近的手帕交,还有那些平日里为了攀上荀国公府的关系,忙着来奉承的贵女们,似乎一下子就消失灭迹了。
连易欣怜都不曾来问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出事后的第五天,刘同舟反倒亲自上门了。
正是白日,荀国公和荀三老爷还在宫中未下朝,荀二老爷还在衙门里办事儿,就剩下荀司韶这个闲散侯爷招待的他。
自从马场之行归来之后,荀司韶这厮心情好得不行,终日里笑嘻嘻的好不得意。连宫氏都看不下去,忍不住泼他冷水,道就算甄从容拒绝了谢家,也不一定对他有意思。
荀司韶才无所谓呢,只要小姑姑没有答应别人,对他来说就是好事,至于喜欢自己,早晚的事!
他心情好,连带着对刘同舟的态度也好得不行,哪怕知道对方这次是为了荀萱而来。
让下人泡了壶上好的云峰,不等茶上来,刘同舟便心急道:“侯爷,在下便开门见山地说了,听闻前段时日荀三姑娘出了事儿失踪了,不知如今可有下落。”
荀司韶笑了笑:“同舟与我可是三四年的同窗,叫侯爷也太客气了,私下还是叫我司韶听得惯。”
“好,司韶,”正事要紧,刘同舟也不与他客套了,迫切地说:“我想知道,三姑娘如今可找到了?”
早就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便叹了口气,回道:“尚未,虽然出事第二天便派了人手几里搜寻,但三姐至今音讯全无。不过……不知刘兄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我们家可只对衙门上报了消息啊。”
刘同舟闻言,免不了心中自责,他握着拳,愧疚道:“说来不怕司韶兄弟怪罪,三姑娘出事前,曾来寻过我。后面我们起了争执,本是想送她回府的,我见她一身丫鬟打扮有些奇怪,以为她偷偷来见我是不想让人知道与我扯上关系,便没有坚持……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也——”
“同舟你不必担心,我家中早已派了足够的人手,在大周搜寻三姐的踪迹,此事并不怪你,你无需自责。”
刘同舟却越想越后悔,一拳锤在自己膝上,悔不当初。
荀司韶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脸上愧疚更多,似乎少了许多以前那样,提到荀萱便满心满眼的喜爱和痴迷,心下有几分了然。想必端午的事让刘同舟对荀萱彻底失望,曾经心中美好的存在破灭,荀萱的心性和他之前认识的相差太大。刘同舟难以接受,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单纯地喜欢她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突然来了个小丫鬟,过来禀报说是荀老太太传话,要留刘同舟吃饭。刘同舟有些措手不及的同时,又觉得受宠若惊,连连推拒,他今日本是为了道歉,哪好意思麻烦主人家。
荀司韶却知道荀老太太留他缘于其父刘虎贲曾拼死救下过小皇帝和荀太后,荀老太太对他们家怀着感恩之情,想要多多体恤刘家这个唯一的遗腹子。
便道:“祖母都这么说了,自然一切都布置好了,同舟你再拒绝,可是要拂祖母的面子。”
“不不不!”刘同舟连连摆手,荀老太太在金陵德高望重,他敬仰还来不及,哪里不给面子。
“既然如此,你便留下来用个饭再走吧,”荀司韶一笑,凑近他压低声音提醒道:“三姐一事,席上你切末提及,二伯母身体欠安,惟恐此事影响她情绪。”
刘同舟自然无疑有他,点着头答应。
荀司韶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时候还早,我带着同舟兄弟去后园逛逛。”
他带着刘同舟去往荀府后头的园子,才出去几步,就看到不远处大门口,他家小姑姑在丫鬟的陪同下,上了一辆马车。
荀司韶微微一愣,与甄从容相关的一切事情他都了如指掌。清楚记得,今日小姑姑并没有收到什么帖子家中也无其他的安排,所以,她是独自出门?
第85章 做客
接下来荀司韶就又些心不在焉, 他反复想着小姑姑独自一人这是要上哪里去。刘同舟见他一直盯着大门若有所思,只当他临时想起有事要办,又不好意思与自己说,碍着面子陪他这个客人。
刘同舟善解人意, 最怕麻烦别人, 赶紧道:“司韶兄弟有事要办尽管去便是,若是不方便, 我直接回自家去也无妨。”
“我的确有事要出去一趟, 不过今日这顿晚饭,同舟可是推不掉的, ”荀司韶笑了笑, “既然如此,我就先失陪一下, 同舟放心,晚间用膳前我一定回来,不会留你一人在席上尴尬。”
刘同舟担心的的确是这点, 刚才他寻思整个国公府他也就认识荀司韶一个人,若是他不在,自己在席上面对刘家长辈该有多尴尬?索性不如直接回去算了。
得他一句准话,才稍稍放下心,“司韶兄弟尽管去吧,无需在意我。”
“同舟不怪我招待不周就好,我留个人给你,也方面你在府里走动。”荀司韶思索一番, 喊来一旁跟着自己的听风,想来他嘴上最是能说会道,又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府里大多数人都熟悉他的面孔,留下来带刘同舟转转家里的园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便交代道:“好好招待刘公子,听见没?”
听风忙不迭地应下,虽然他还是想像梧桐一样时常跟在少爷身边外出办事儿,可爷就喜爱回府逗着他说话玩儿,这一出门,就只爱带梧桐和秋词了。
不过当着客人的面,他可不敢把不满显在脸上,低头送走荀司韶,立马带着恭敬的笑意,礼数周到地做了个手势,“刘少爷请随小的来。”
刘同舟点点头,抬头看了眼荀府大院,有些拘束。对他来说,荀府的样子太过恢宏奢华,即便在荀老太太的要求下,府里的布局与金陵其他世家相比并不起眼。
他早年丧父,随后母亲便精打细算,卖掉了大宅,换了个二进门的小院子,仆从也不过十余人,刚好够母子二人过活。为此,刘家常有人闲言碎语,说刘夫人克夫,还守不住家业。
对刘夫人来说,丈夫都死了,这都忍着过活下去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旁人说的就算再难听,也伤不到她分毫。
受其影响,自幼丧父的刘同舟也是个极其豁达的性子。但同在书院里还没什么,如今到了荀家,看着高宅大院,他也忍不住会想,若是父亲还在,如今应该也加官晋爵,位列武官之重了。
他晃了晃头,不再多想。
好在听风是个会活络气氛的,一瞧刘同舟有些不自在,便连珠炮似的介绍起园子来。荀府的园子做的极大,分桃源和水榭两个区域,一进写着“桃源栖霞”四字的月亮门,眼前就是一片五光十色,各色百花珍奇斗艳,奇的是此处竟半点儿闷热也无,平白冒着股凉气。
“刘少爷仔细衣摆,别沾到花泥,”听风笑着客气地跟他解释说:“桃源是我们家二夫人嫁进来以后亲自布置的,夫人极其爱花,所以园子里开满了这种花。最近天气热,又担心晒坏了娇贵的名花。特地做了引流,下面浇的水,引自附近各院坏掉的冰,虽说化了不少,但也比外头的水清凉许多。”
刘同舟低头一看,底下果然做了暗渠,那里头还流动着夹杂碎冰的水。如此合理的运用既清凉祛暑,又节省利用,不由得赞叹道:“这布局真是巧拙天工。”
“是了,所有一旦到了三伏天,桃源里头的扫洒活儿,下面人可是争着做的。还有不少人偷懒在里头乘凉,老太太和夫人心善,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听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您说,小的也常来偷个闲。”
刘同舟闻言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对印象里规矩森严的世家形象,稍稍打消了一些距离感。
听风见他放松不少,暗自也松了口气,说话也轻快许多,恭敬依旧却不再如先前那般客套。他引着刘同舟边走边聊,说着说着,语调慢慢急了起来,面色也有些古怪,微微伛偻着腰。
刘同舟哪里看不出来,笑了笑,和善道:“听风小哥是不是要去方便个?不用顾及我,只管去便是。”
听风如获大赦,苦笑道:“中午贪凉多喝几碗凉茶,刘少爷莫见怪。”
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竹亭水榭”抬手一指,道,“刘少爷不若进了水榭等小的,小的方便完去去就来。”
刘同舟自然没有意义,等听风走后,他从善如流,拐进水榭的门,才进去,就听到一声呵斥,惊得他循声望去。
“还敢说不是你做的!平日里除了甄家那个贱人,还有谁看不惯我家萱儿!”陈氏阴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荀芷,说道:“你别以为萱儿不在,你就可以替了她成这国公府的嫡女了。”
荀芷又惊又怕,苦苦解释道:“母亲,我怎么说你都不信我,三姐姐的事,实在与我无关……”
“你给我住嘴!萱儿身边的丫鬟都与我说了,你看上了小叔身边的那罗启,又无奈人家身份低还有未婚妻,我儿无意知道了此事,老爷让她劝着你打消这念头,你就因此怪上她了是不是?”
她冲上去扯着荀萱的袖子,骂道:“自己喜欢那不入流的贱民就自己去犯贱啊,你对我儿下手做什么!好啊,定然是你迁怒萱儿,才与外面的人联手绑的她,说!萱儿在哪里?是不是你勾搭上那奸夫罗启,他帮的你——”
“不不!”心底的秘事被陈氏大张旗鼓毫不留情地说出来,荀芷又羞又恼,可一听到她诬陷到罗启头上来了,又猛地一怔。心底原本对陈氏一直以来的畏惧,被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压了下去,她突然一抬头,红着眼,大声反驳道:“母亲,不是我做的我绝不会承认,但我知你积怨已久,你要怎么发落我,我都不会说什么……可我与罗大人清清白白!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心思,请你不要冤枉好人——”
“啪!”
陈氏一巴掌让荀芷成功闭了嘴,她冷笑道:“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不肯说就给我等着,萱儿不回来,你也别想好过!”
陈氏带着下人直接离开,荀芷听到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才浑身一松,瘫倒在地上。她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痛楚,放声大哭了出来。
虽然早就得黄姨娘叮嘱,少出门免得撞见陈氏,不曾想今日不过想来后园散散心,就不巧撞见了陈氏,更没想到这还在外头,她竟然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落她了。
原本在水榭扫洒得下人刚才一看情况不对,早就借故跑远了,她今日又是独自出门,没一个丫鬟陪着,荀萱哭了一会儿就踉踉跄跄,从地上默默爬起来。她自嘲一笑,转过头正要离开,却冷不防看到了墙角的刘同舟。
四目相对,在惊吓之后,齐齐沉默了。
荀芷突然意识到这位是外男,赶紧转过身去,擦干眼泪,有些惶恐地想要跑开。
若是在寻常,刘同舟定然非礼勿视,当作没看见赶紧走开。但是刚才无意中撞见她们的纠纷,虽然并非有意,但多少听见了她们争吵的内容,看到狼狈不堪的少女,又想到自己是知道内情的,心中犹豫不定。
他抬头,看到少女正要匆匆离去,背影消瘦又单薄,心中一时不忍,便喊住她:“这位姑娘,在下冒昧问一句,您可是国公府的小姐?”
陌生男女私下相处,按照从小到大的礼教,荀芷本欲立即跑开,但见对方有礼有序,态度诚恳,下意识顿住了脚步,但还是没有转过身,只低声应道:“是,公子若是荀家贵客,还请自行离去吧。”
“不,在下……”刘同舟此时也不顾荀司韶的提醒,对她道:“对不住方才听了些你们的谈话,关于令府三姑娘的事,在下有话要说……”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荀萱微微一颤,转过头,满眼诧异地望着他。
再说另外一头,甄从容坐着马车去了金陵城小有名气的说书茶楼……桂满楼,她尚未与底下的堂倌说明来历,那打扮利落眼神精明的伙计就对着她恭敬道:“久候郡主了,天字香樟间,里面请!”
那音不似其他客人,报的老长,反倒压着声音似窃窃私语。
甄从容刚露出几分疑惑,就见这伙计默不作声地指指上头。甄从容抬眼一眼,直接二楼敞着的雅阁珠帘后,站着几个丫鬟和护卫,一优雅的年轻贵妇坐于其中。
她身边的丫鬟看到楼下动静,微微倾身耳语,只见妇人撩开帘子,望下去恰好与甄从容视线对上,于是对着她和煦一笑。
正是建南候世子夫人——唐凤已。
第86章 心悦
“金陵以前盛行过一些时日的评书, 当时不管男女老幼身份贵贱,闲了功夫就喜欢把大大小小的茶楼坐得满当当。”
甄从容坐下没多久,与唐凤已打过照面,对方就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她虽然心下不解, 但还是顺着她的话, 点了点头,“评书发源于金陵吧?”
“你知道?”唐凤已一笑, 颇有些感慨道:“是了, 评书算是金陵独有一家的老艺了,可后头从北上传来了京戏, 大伙儿瞧着新鲜有趣, 都爱看京戏去了。原本金陵足足有十八家茶楼做评书,如今, 也伶仃只剩这一家座无虚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