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韩清昀给她转了路上用的钱。不一会儿车牌号码就发到她的手机上了。她走出美食街，来到大街上略微等了一会儿，就看到韩清昀给她叫的车过来了。
何慕和小朗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上车，汽车很快汇入了去往机场的车流中。
看着两个人不可能再盯上自己，路子星再度拨通韩清昀的电话：“哥哥，你真的要把‘极点’卖了？”
“是。”
“有我可以帮忙的吗？”
“没有，我们还是原计划。你在彤市等我一个月，我这里就处理好了。”韩清昀声音稳定，“我保证，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那我回家等你。”
“飞机到了省城，我先给你定个酒店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去坐高铁。”他对她一如既往的细心和负责。
第二天十点多，她就回到了“西子花店”。
看到妈妈正在店铺里坐着，旁边坐着秦风民叔叔，两个人不知说什么很开心的样子。
她走进去的时候，连秦叔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小昀不是说要带你去玩个十几天吗？还让我来陪陪你妈？”
“遇到点事情，他让我先回家了。”
“没什么大事吧？”
事情是挺大，可是子星觉得这事儿她没法拿主意。她决定先不说韩清昀要卖网站的事情，否则岂不是显得嘴太碎。
她把自己手机关了，免得小朗和何慕他们又过来要求她打电话给韩清昀。回屋子里自己看看书，帮妈妈做做生意，安安静静地在鲜花店里呆了两天。
这天崔西子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你怎么回事呢？手机也不开，甄清找你都找到我手机上了。”
小甄姐找她是为了七月份的阅读节，政府设了一个阅读展览。邀请了全国各地知名出版社在本市会议中心布展，场面很大，楼上楼下加起来要好几万平米。“萤火虫”志愿者组织得到了一个宣传自己的机会，要一起参展。
作为一个公益组织，占据一定的平台展示自己，对于吸引志愿者的参与是有重要作用的。小甄姐让她去帮忙。
他们请广告公司做了布展台，活动照片、宗旨展示都呈现在了个各个栏目之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大片大片摆开的水培绿植，还有用苔藓、多肉、树脂小摆件等做成的各种微景观玻璃小盆景。这是“萤火虫”在各个活动中，慢慢累积起来的“公益产品”。每个花盆都打了“萤火虫”的公益LOGO，卖出去之后刨去成本，都会滚入彤市的公益基金里。
而这些“公益产品”的技术支持，就是坐在轮椅上的小五。
现在小五已经完全变了个人，当初那金毛嚣张的样子没了。他今天是被甄清强行带出自己那个玻璃花房别墅的。因为不肯剪头发，纯黑的头发被甄清扎了个小揪揪。
他其实能够走路，但是一腿长一腿短的，所以人前基本是坐轮椅的。
子星和好几个志愿者一起站在展台一侧，招呼那些上来询问的市民。
她全程得保持微笑，笑到脸都酸了。
小五因为身体原因，没人安排他做事。甄清把他架出来是强迫他出来散散心，如果有客户购买那些绿植和盆景，有养护方面的事情，可以问问他。
展会到了下午三点，是稍微清闲的时间段。
子星和志愿者们才有空可以吃个盒饭。有些志愿者吃完了盒饭去兜一兜，看看展会上有没有什么其他有趣的东西。剩下的几个都在低头玩手机。
子星的手机根本没开，怕被何慕他们打电话。但是贴身带在口袋里，因为韩清昀和她是“双程”手机，即使关机他也能打通她。但是这几天他都没再联系她。
小五看着她：“路子星，你很不对劲。”
第八十三章
路子星转头看着小五, 韩清昀要把网站卖掉, 虽然她从头到尾都站在哥哥的立场上，相信他的选择。但是心里也一直觉得不对劲。
她清晰记得两年前，韩清昀站在红山卫视电视台做演讲时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是那样坚定地要推动“极点网站”走向高处。
他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我们可以运用网络的能量，让‘教育公平’这个不可能达到的目标……和国家一起使力。向着这个遥远的极点无限接近。”
“为此，我们愿披荆斩棘、永不退缩！”
……
真的不对劲……
她双手发凉……
“路子星, 你不对劲。”小五说，“你和韩清昀怎么了？”
“我们没怎么, 挺好的。”在俞山城分手的时候, 韩清昀要她等一个月，向她保证一个月以后他们的生活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这句话, 她信。
可是……
她再次转向小五：“小五，如果韩清昀要把‘极点网站’卖掉，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吗？”
小五想了想, 摇头：“我不熟悉那个什么网站。他靠那个做生意发财, 把网站做大了, 卖个好价钱。这在生意场上很常见。”
“如果, 那个网站对他来说, 并不仅仅是赚钱的作用呢？”路子星问，“如果是为了梦想, 为了理想呢？”
小五歪了一下嘴角：“这种东西我听不懂。”
子星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小五说：“韩清昀是个疯子。”
“疯……疯子？”路子星其实并不想承认, 但是，哥哥的确经常会被某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刺激到, 然后疯得不行，好几次把自己的命都折腾得半死。不过最近这一年好多了，稍微安慰安慰他就不折腾了。
小五说：“你知道吗？那次翰客酒吧他一口气喝完了八杯酒。”
子星点头：“他那天本来不打算喝那么多的，怎么会忽然又喝了呢？”
“我也不知道。”小五说，“我只知道，后来我又退回酒吧，想要再跟他说几句话，就看到他在猛灌自己。”
子星望着小五。
小五也转过眼睛：“你知道，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
“……”子星屏住呼吸。
“他在饮鸩止渴。”
“饮鸩止渴？”子星冰冷的手指握起，打了个寒噤。那八杯酒如果是“鸩酒”，那么他要止的是什么渴呢？
如果，卖掉网站也是他在喝的那杯“鸩酒”，那么这一次他拿着那几十个亿，要止的又是什么“渴”呢？
她把自己和韩清昀从相识到彼此倾心的过程一点点回忆着。
他明明和他的母亲貌合神离，却总是耐心地接听乔伊莎女士对他唠唠叨叨的电话。
他对弟弟妹妹们，明显保持着距离，每年只跟他们见面一次。可是却又十分上心，送礼物，关心他们的学习，每次提起清乐、清美，都能看到他眉梢里藏不住的开心……
他对他的父亲虽然有些生疏，但是也尊敬有加……
他最喜欢她叫他“哥哥”，总是说他们之间是“亲情”……
哥哥最在乎的是亲情，这一点她早就发觉了。
问题在于，他得到过真正的亲情吗？至少，省城见到乔伊莎那一次，她知道他没有能够从自己父母那里得到过。
他保持与韩家的距离，因为他自己也清楚，那个“家”，从来就没有真正属于过他。
可是，他又那么渴望亲人之爱，以至于明知道是假的，还是小心维护着。
子星从口袋里掏出关机了的手机，开机拨通何慕的号码：“何先生，我是路子星。”
何慕忙说：“什么事情，是昀哥让你打电话的吗？”
“不是，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卖网站？你们猜得出来吗？”
何慕抬起头，面前坐着吕畅。他说：“我们没法猜出来，现在他人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有个人，认识以前的昀哥。”
“以前的？”
“十八岁之前的韩清昀。”何慕说，“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那……你问问这个人，他认识尹正南和桑拓吗？”路子星问。
何慕问吕畅：“你认识尹正南和桑拓吗？”
吕畅觉得一阵战栗，伸出手哑声说：“你把手机给我。”何慕把手机递给他。吕畅颤声说：“你知道尹爸爸和大桑？”
子星愣住，何慕他们真的遇到了认识十八岁之前韩清昀的人。她问：“你是谁？”
“我是尹爸爸的学生，也是他的干儿子。我叫吕畅。你听他说起过我吗？”
“没有。”子星自责到流泪了，她早该有感觉，俞山城是个特别的地方。她居然会以为哥哥是第一次去那个城市。
她说：“我马上定飞机票回俞山城。你告诉我，俞山城是不是我哥的老家？”
吕畅没明白她说的“哥”是谁，很快反应过来：“是的是的！他是俞山城的人，十八岁之前他一直在俞山城。麻烦姑娘你赶快过来。你是他女朋友吧？你一定要阻止他！极点不能卖掉，那是尹教练的心血！他卖了一定会后悔的。你不知道这小孩心有多重，为了回到这里和尹爸爸大桑他们在一起，他书都不肯念，前途也不要，考一次大学退学一次……”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子星说，说到最后，双方都语无伦次。
……
……
第二天下午，路子星再度回到了俞山城。
这一回重新审视这座城市，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大江环绕，山路起伏，建筑高低不同。这座城市，连饮食和韩清昀都是不兼容的，他从来不吃辣菜。根本无法想象，这里曾经是韩清昀的家乡。
子星跟在何慕、小朗、吕畅三个人身后在俞山城里绕来绕去，希望能够找到韩清昀的踪迹。她看着这座山城，终于找到了一个与哥哥兼容的地方。
哥哥在攀爬山壁上有着很协调的肢体力量，难道跟他出身在这里有关？
上一回路子星跟哥哥一起住的那座五星级酒店，套房他也早就退了。吕畅也不知道带他们到哪里去找韩清昀，想起韩清昀曾经和他在一个废弃多年的旧炼油厂见过面，就带着他们去看看。
这座旧厂已经进入了政府拍卖计划，好几个投资人有意向把这里改造成文艺商业街。现在是它黎明前最后的宁静。
四个人站在厂区，还是毫无任何头绪，他们一路走到了那个残破的水泥罐外。子星看着那残缺如巨牙般的水泥罐：“吕先生，他就是约你在上面见面的吗？”
吕畅点点头。子星凝望着那水泥罐，猜测着哥哥把人约在这顶上，到底是什么用意？
正在这时，韩清昀给她来微信了：“子星，睡了吗？”
路子星赶紧回复：“没有。”这三四天，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哥哥很想你。”
“我也是。”
“我很好。”
“我也很好。”路子星回复。
然后微信就再也没有动静了，连对方正在输入都没有提示。
路子星忍不住又发了一条消息：“哥哥你要好好地回来，我会让你幸福的！”她等着他回复，然而并没有什么反应。
何慕说：“天太黑了，这里这么荒凉，我们还是走吧。”
路子星跟着三个男人向旧厂区外走去。
……
……
韩清昀坐在一片黑暗中，看着她发给他的那条信息。
“哥哥你要好好地回来，我会让你幸福的!”
他轻轻放松肩膀，靠在了水泥壁上。
他的四周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觉得黑暗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当整个世界都看不到他的时候，也就不会再伤害他。可是，现在他却忍不住想要脱离这片黑暗，因为有明亮而温柔的月光，曾经照拂过他的身体。
黑暗明明很好，月亮为什么要出来……
韩小乔的梦想明明就要实现了，为什么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仰起头，对着空中忽然大喊了一声。
……
……
子星正在跟着吕畅他们匆忙走着下去的山路，夏日的虫鸣在身边响成一片。她停下脚步，对何慕他们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人叫？”何慕诧异，吕畅也说：“路小姐你听错了吧？”
她回头，只看到夜色浓重中，那个高高的水泥罐，带着几十年的沉默矗立天边。
“走吧，你一定听错了。”
第八十四章
无论如何, 大家还是把寻找韩清昀的范围, 缩在了这个旧厂区的附近。
七八十年代，这个工厂生产和储存的燃油，支持了半条扶苍江来去的货运渡轮和汽车、农用车的用油。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工厂，鼎盛的时候有数千工人。加上他们背后的家属，工厂配套的子弟幼儿园、学校、小医院等等，足足有数万人聚集、生活在这片旧街上。
九十年代随着新能源改良, 旧生产方式不再适应城市发展，这个炼油厂才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
后来工厂倒闭, 很多工人失去饭碗下岗。但是因为厂区比较大, 政府改造缺乏足够的资金，这二十来年一直闲置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
当年旧厂区的不少居民没有能力改善住房, 也依然住在这片地区。他们在这里开店的开店，卖菜的买菜，因为周边没有像样的商业区和工业区, 俨然变成一个贫民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