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县令双目含泪,对着贺知春行了个大礼,“多谢道友指点。某一直不得入门之法,今日听君一席话胜修十年道。”
贺知春有些心虚,哎呀,你年纪也不小了,咋还哭了呢……这样让我很不好意思忽悠你啊!
她本来想着,若是日后卢县令一直不能飞升,她就说人气积累得还不够,大约到你孙子辈就可以了,也算是造福后人了。可你这么单纯,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啊……
卢县令擦了擦眼泪,“这建书院容易,要寻来名师却是难。没有名师指点,又怎么可能出现状元郎呢?”
贺知春咳了咳,“你知晓吧,这次圣人让我兄妹三人各自襄理一个县,魏王便在长平县。魏王修书,往来无白丁。咱们不如请他一道儿来盖书院。”
“建书院乃是大好事,我也可以帮忙出点力,我的书法师父乃是著名的书法大师褚登善,我的贺家哥哥便是状元郎,也可以邀请他们来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卢县令大喜过望,“你且请说。”
贺知春清了清嗓子,“我也有心向道,是以希望能够在此山之上,留我一个洞府。”
卢县令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的。大道无私,这人杰之气,不能沾染了世俗之气。某这地方,日后便是天道书院了。”
贺知春觉得越发的惭愧……
她一定会给卢县令请功的,等她当了皇帝,让他去天虚省,一心向道……不,过一阵子就请老道士来给他传道受业解惑。
卢县令自觉有了方向,又回到那块大青石上打坐去了。
贺知礼见状悄悄的耳语道,“阿俏不用先同他签个契约么?万一他反悔了如何是好?”
贺知春摇了摇头,“我让他拿自己的山建书院,已经是小人行径,十分不光明磊落了。实在不能继续下去了,若是他反悔,咱们就另外寻别的地方吧。说起来我都有些后悔这样了。”
她说着,又走到卢县令跟前行了一个大礼,“卢道友,其实我一早想要在这里建书院了,但是又怕你不愿意让出这块地……”
卢县令回过头来看了贺知春一眼,“某知晓,不然的话,你不会一上来就问这块地是谁的了。但是某觉得你说得十分有道理,这里的确是已有先天之气,但是缺乏后天人气。”
“某虽然一心向道,但并非是不通庶务之人。盖书院乃是千秋功德的大好事。某出了地,也是积攒功德的大好事,道友不必放在心上,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这周围的地,都是某的。某都便宜租给百姓们种了。”
“某无儿也无女的,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
您这是大智若愚啊,难怪大婶说你是大好人,你就是一个好地主啊!
“如此我也就安心了。多谢卢县令了,咱们这个书院,就如你所言,叫做天道书院。你的屋子和修道的地方,都会给留出来,无生人随意打扰。”
卢县令笑了笑,又闭着眼睛打坐去了。
贺知春看了他一眼,下了山,让元魁去通知魏王,自己个则同贺知礼一道儿快马加鞭的朝着小杨村奔去。
第307章 晋王觉得好残酷
贺知春一路飞奔直取小杨村,才到村口,就见到了急得团团转的里正杨老丈。
薛贵并非初次前来,一见杨老丈在此候着,便停了马车,“老丈,何以在此等候?”
杨老丈摸了把额头上的汗,颤颤巍巍的说道:“贵主,晋王来了,正在咱们的纺织作坊里头坐着呢。”
说起这事儿,杨老丈便心有余悸。
今儿一早,他照旧里牵着那头老牛在村中巡视,却听见一阵马蹄声,一个小郎君大马金刀的朝着村口奔来,身后还跟着老大一队人马,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杨老丈于那扬尘之中定睛一看,好家伙,完全看不出是哪个,一脸的灰。
那小郎君颤颤巍巍的下了马,呸呸了两口,吐出了一嘴的泥。
杨老丈于心不忍,拿出自己的水葫芦递了过去,“要喝水不?敢问郎君来此作何事?”
那小郎君一把夺过水葫芦,倒在了自己的帕子之上,然后抹了抹脸,露出了白皙的面孔。
杨老丈一瞧,肝颤儿!这不是晋王么?难不成来找他秋后算账来了?
当初他可是帮助贺余在殿前证实晋王拿天宝公主挡剑的。
晋王看着和善,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内里是不是烂掉了呢?你看连自己的亲妹子都不放过。
杨老丈想着,拔腿就跑,连老牛都不要了。
晋王莫名其妙,心中火气冲天,不愧是天宝选的地儿,穷山恶水出刁民。
问个路而已,你跑个啥?
杨老丈一辈子就见过那么几个大人物,自然是铭记于心,片刻不能忘;但是晋王贵人多忘事,谁还记得兀那放牛翁。
晋王翻身上了马,直接朝着杨老丈追去,杨老丈吓得魂都要没了,“你你你,你要做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我我,我不怕你!”
晋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当你是西施呢?某还能强抢了你?一张老菊花皮子。
“听闻天宝公主在你们村里头弄了个作坊,带寡人去瞧上一瞧。”
杨老丈惊魂未定,原来不是来找他的。
他哪里敢违逆晋王,领着他便去了贺知春的纺织作坊。
然后来这里蹲守着,就生怕王见王,神仙打架,殃及了他小小的杨家村。
……
贺知春闻言安抚道:“杨老丈莫要怕,我们都是读书人,做不出那一言不合就干架的事儿。待我去会会他,看他有何事。”
贺知春想都想得到晋王来做什么。
晋王大约是听人说了,她提前来这里开了作坊,认为她作弊抢占先机,前来兴师问罪来了。
圣人选的这三个县是有深意的,因为这三个县那是毫无特色,一贫如洗。
晋王大约带着一股子雄心壮志跑了去,结果被一盆水浇了个透心凉。
就是贺知春初次来,见了那府军兄弟,不也感慨大庆竟然还有穷得连条裤子都穿不起的人。
薛贵听贺知春言语,将那杨老丈拉到了马车前头坐着,一路朝着作坊走去。
村子里的路十分的宽阔,但却并不平坦,此刻就不下雨,已经积累了厚厚的灰,马车驶过,全是车轱辘印儿。
两旁都种着一些桑树还有桂树,此刻正是金桂飘香的时候,那浓腻的甜香直往鼻子里惯。
贺知春下了马车,也没有戴幂幕,直接朝着那院子中走去,贺知礼安排的作坊管事见二人来了,赶忙行礼,“非要进来看,拦都拦不住,某怕强行阻拦,让村中人受了伤,便请进去奉茶了。”
贺知春点了点头,“无妨,反正咱们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进门,就见晋王一个人独坐在一条窄窄的长条凳上,面色极其阴沉。
贺知春挑了挑眉,快步走了上前,“九哥怎么来了。这下头的人,不知晓你的屁股被狗咬掉了一块肉,给你坐了这么个条凳,当真是太不懂事了。”
她说着,朝着那管事一看,“还不给我九哥搬个大椅子来,记得在下头多垫几层软垫。”
晋王气得牙痒痒,这个两面三刀的李天宝,出了长安城,连兄友弟恭都懒得装了!
“天宝,你这样做不厚道吧?你可没有同阿爹说,你在小杨村还有产业。之前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每人五千贯。你这织机人手,可算在那五千贯里头?看你这仓中,早就屯了不少布了,这也算?”
贺知春微微一笑,“我当是什么事!这点三瓜两枣的,也值得九哥你来一趟?我就问你,你在长郡县没有田庄地产之类的?不能吧?”
晋王摇了摇头,“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买什么地?”
贺知春同情的看了晋王一眼,“哎,不怪你。我小嫂嫂那么多,个个都要穿金戴银的,你没有钱也合理。当时房公说我不许带自己的钱来,只能带五千贯。我这个人,守信得很,的确只带了五千贯。”
“至于产业……哎……你要是在长安城附近找到出一个县,我没有产业的,算我输!没办法,我二哥最大的癖好就是赚钱之后,然后买呀买,一日不买,他睡不着觉儿!”
贺知礼一听,忙在一旁证实的点了点头。
晋王气呼呼的站了起身,他就不该来,来了也是自取其辱。
他实在是被他选的那个长郡县给吓住了,苍天啊!他随便进了个村子,竟然看到一个裤子屁股上破了个大洞的老丈,牵着一条大黄狗儿,亮晶晶的问他要过路钱。
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居然有狗,他如今看到狗就发憷,这分明是走霉运的前兆,他感觉到了一股子恶意。
于是他想都没有想,决定去贺知春还有魏王选的地方看一看,若是差太多,他便好同圣人说重新选三个县。
可是一来长塘县,就听到人说贺知春早就在这里开了作坊,什么李天宝,简直就是李奸宝!
他想着,看了自己身后的那一群门客,平日里不是一个个的主意多得很么?怎么没有一个上来怼天宝的。
贺知春看了晋王身后的人一眼,“九哥若是不服气,我也可以送你几台织机,我正发愁该如何让天下的老百姓都用上我这新收的织机,九哥你就来了,咱们兄妹真是心有灵犀,你用了若是觉得好,记得给阿爹写个折子夸我一夸啊。”
某还夸你,某想打死你!
第308章 学以致用
晋王黑着脸,指了指贺知礼,“你怎么可以让贺二郎帮手呢?贺二郎号称大庆陶朱公,有他相助,这不合规矩吧。”
你们长塘织了布,贺二郎的布行和绣楼帮你卖,种了地有了产出,知味记可以来收,那我们还玩个啥?直接下跪认输得了。
晋王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起来,难怪后来房公要把他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贺知春一脸震惊的看着晋王,慢慢地就瘪了嘴,然后眼红了,哭了起来,“九哥,你到底要如何,一次说完吧。你是大王,有门客有属官,我就我二哥一个人,也不能用么?”
“阿爹不过是让咱们来长见识的,你若是这么在乎输赢,我这就去同阿爹说,算你赢了。我不过是想教乡亲们种地织布,让他们日子好过一点儿罢了。”
晋王惊慌失措,你是女壮士啊,怎么能说哭鼻子就哭鼻子呢?
这好像就是他专门上门来欺负小娘子,把妹妹吓哭了一样……崔九知晓了,肯定要去告状的。
贺知春心中嘿嘿直笑,这是她刚跟卢县令学的,立马学以致用。
她觉得晋王今日八成是被残酷的现实吓昏头了,他们可是金灿灿的二代啊!
二代要赚钱简直不要太容易,你看杨不举,不就仗着他爹是荆州刺史,做粮草生意,赚得饱饱的么?别的老百姓的瓜儿枣儿卖出去,咱们不同啊!
三省六部九寺,你随便寻一个管采买的坐坐,一起喝个花酒儿,他不就把你的给买了么?这都想不到,脑壳太不灵泛了。
贺知春想着,她是绝对不会提醒晋王的。
晋王咳了咳,“天宝莫要哭了,九哥不是那个意思。九哥不过是忧心你小小年纪,不通政务罢了,因为担心,所以来瞧你一瞧。”
贺知春抹了抹眼泪,“如此多谢九哥了。九哥可去你的长郡县了,若是没有见县令,记得去之前先洗一个头,一脑袋的灰都结成坨了……”
晋王觉得自己一脑抽,过来这里,大约要夭寿几年……
“某先走一步了,天宝留步,不用相送。”
他说着,忙不迭的跑了出去,翻身上马领着他的大队人马跑掉了。
贺知春摆了摆手,看了那管事的一眼,“没有让他惊吓到岑夫人吧?”
管事的贺知礼手底下的老人了,机灵得很,点了点头,用眼睛瞟了东边的窗棂一眼。
贺知春心领神会,红着眼拿着帕子擦着眼角,走进了屋子里。
岑夫人正坐在上座饮茶,阿秀和贺知诗一左一右的在她旁边说着话儿。
贺知春担心贺知诗在家中瞧着那对狗男女难过,便让她陪着阿秀一道儿来了,顺便学点手艺,也是好的。
“夫人,我来了。阿秀的这一手手艺,是不是神乎其技?”
岑夫人皱了皱眉,“晋王太过分了,他是兄长,本来就该礼让幼妹,怎么如此咄咄逼人?”
贺知春笑了笑,“我年纪小,被兄长说几句也是应当的,夫人也莫要同岑相提及。咱们的新织法教得怎么样了?”
那日同阿秀签了契约之后,贺知春便立马让贺知礼带了厉害的工匠来,开始赶制新的纺车和织机,然后让阿秀来教小杨村的百姓们,岑夫人亦是好学动脑之人,不然的话,也不会自己个改良织机了,便也来这里一道儿学了。
阿秀红着脸,“本就没有什么难的,原本大家伙没有想到,就觉得厉害,但是随便教一教,就都会了。但是有的织得好,有的织得寻常。”
织布绣花这种事儿,也是有心灵手巧和手十分不巧之分的,同样是绣一朵花儿,那有灵气的绣娘绣出来的能够骗得过蝴蝶,但是那笨手笨脚的娘子绣出来的,就像是一团乱麻。
贺知春点了点头,“管事的可记下来了?”
“贵主放心,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管事的立马回道。
“将人分成两组,织得好的织带团花的,织的寻常的,就织普通的布就可以了,那个可以用来做军衣。夫人同阿秀明日回长安,去教贺家的那群织娘吧,然后让她们分散开来,去教别的村子的人。”
“周管事你也跟这一道儿去,其他村子咱们就不开作坊了,可以将织机和纺车卖给她们,没钱的拿布来抵,并且要签一个契约,日后便是织出了布,也要优先卖给咱们。”
贺知诗有些忧心,“这总是有不守规矩之人,若是高价从村民手中买布又当如何?”
贺知春笑了笑,坐了下来,“阿姐莫要忧心,全大庆有多少人啊,十个人之中若是有三人守信,那也够咱们卖的了。我在长安城开的了一个天慈布行,铺面很小,库房却很大。阿姐可知晓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