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中了进士三甲,照杨刺史所言,他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么有心人很快就会找得到他这么一个合适的目标,做了这么一个局。
若不是圣人让老和尚堕入人间炼狱,撬出了不少消息,他们怕是都要同杨家人一样,相信杨远就是前朝后裔。
但是郑明珠又是怎么回事呢?
郑明珠做的局很简单,她肚子里的孩子八成不是杨远的,那么出手设局的人,为何要让她嫁给杨远呢?杨远若是反贼,郑明珠必然受到牵连,肚子里的孩子也跑不了。
那么问题来了。
假设那个给房公的信是郑明珠写的,郑明珠很可能同真正的杨家后裔有牵扯,说不定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之前贺知春想的是,那个人说不定自己要图谋大事,所以让郑明珠带着孩子嫁给杨远,万一他日后死了,也能够在这边留下一条血脉来,继续他未完成的大业。
但是现在看起来不像是如此,反倒像是让郑明珠来送死一般。
崔九看了贺知春一眼,突然灵光一闪,“宋州!阿俏,宋州是谁的地盘,你想起来了吗?”
贺知春一惊,“宋州乃是吴王的地盘。”
吴王的母亲乃是前朝公主杨妃,亦是圣人如今年纪最大的儿子,当初选立太子之时,也有不少人提出要立吴王,结果贺知春横空出世,吴王很快便销声匿迹了。
贺知春有些恍惚,吴王兼着宋州刺史,她的这些弟兄们,雄霸一方,若是搞定了州司马,那就是府军在握,何况还能养一些门客,侍卫之类的人,当真是一桩麻烦事儿。
圣人执政不久之后,发现世家猖獗,皇权受到了掣肘,于是强行的分封宗亲,后来说是要废世袭诏,却黏黏糊糊的,尾大不掉。
“杨远要带着郑明珠去哪里?去宋州!倘若郑明珠腹中的孩子是吴王的呢?那么一旦郑明珠去了宋州……”
“我没有查到杨远头上的话,郑明珠为吴王留下血脉;若是查到了杨远头上,他们完全可以在朝廷的人去宋州抓人之前,弄死杨远,死无对证。然后留下寡妇郑明珠。”
这就是为何杨家人走得这么急的缘故,倘若不是郑明珠的意思,她一个下嫁的小娘子,杨家人怎么着也该让她三日回门之后,再离开长安城的。
其实若不是阮嬷嬷火眼金睛的发现郑明珠的肚子有问题,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查杨远,那么他就顺顺利利的去了吴王的地盘,生死由吴王说了算了。
杨妃生得好,吴王的容貌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郑明珠在贺知春手上吃了大亏,因为憎恨她支持吴王,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吴王年长,早就已经有了妻室,郑明珠不能为妾……
这么一想,的确是十分对得上号。
但有一点就是,郑明珠在吴王心中,八成也并不算什么重要人物,是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笨棋子而已。而郑明珠明显却不是这样想的。
崔九心中有些发沉,“倘若郑明珠这些日子去了宋州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去宋州,那么吴王就是无诏入京,最可怕的是,他来了长安城附近,咱们的人,竟然没有收到风。”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把吴王当做是对手,只因为他是庶出的。
但是贺知春因为是女郎,如今的天命之说又有些动摇了,那么圣人一死,吴王以长兄自居,要拉贺知春下马也不是不可能。
“是我们想差了,前朝后裔,可不一定是姓杨的,母族姓杨,不也是一样的么?可是杨妃是杀死柳云佩的凶手,老和尚会把手上的势力给吴王吗?”
贺知春想了想,“不是还有一个我大伯父的子嗣隐藏着么?若是老和尚把杀手锏都留给他了,先让吴王讨伐我,将我弄死,然后再让那个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躺赢,你觉得是不是一出家族仇杀大戏?”
崔九动了动嘴巴,某说阿俏啊,从某一个方面而言,你同老和尚真是一样的变态啊!
脑袋里咋就装了这么多奇葩的杀戮方法呢,还一环扣一环的,总把别人当傻瓜。
幸亏他们崔家没有杀老和尚家的阿猫阿狗,他也没有得罪阿俏。
“阿俏真棒,说得太有道理,肯定就是这样的!”
他果断决定日后多拍马屁,少拉仇恨。
贺知春挺了挺胸膛,得意洋洋的笑了笑,小样今日没有喝蜜啊,怎么这么会说话!
“等我回宫了,想办法让杨远不要去宋州了,他日后或许不是一个能吏,但起码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不该遭受如此不公平的事情。”
崔九点了点头,“静观其变,咱们是守城的,不着急,坐等攻城者来,全部杀光!”
贺知春眼睛一亮,“全部杀光!”
第496章 时光飞逝
二十三年,年节刚过,终南山翠微宫已经白雪皑皑。
含风殿中,烧得通红的火盆子,偶尔会发出清脆的嘎达声,那是碳枝被烧断的声音。
床榻之上,偶尔会传来一位老者的咳嗽之声,他已经睡着了,却睡得很轻,连屋外的脚步声都能够将他惊醒。
贺知春见他咳嗽完了,对着魏王轻轻的颔首,然后掩上了门。
才一出大殿,风雪便直直的拍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
“殿下,圣人可算歇了么?”鲍公公迎了上来,他弯着腰儿,不敢抬头直视贺知春。
三四年前,太子大婚之时哭得像是泪包一样的模样,似乎都已经有些模糊了,现在的贺知春,已经从一个聪慧的小娘子,变成了一个气势骇人的君王。
而且与圣人和前太子不同的是,圣人的气息是温和的,前太子不管怎么想,那都至少装出了一副恭谨的模样,只有眼前的这位,犹如出窍之剑,锐利无比。
你若是小瞧了她,定是要被连皮带肉割下来一块的。
“已经歇了,让那些铲雪的人都停下来吧,吵吵得很,别惊了我阿爹。”
房公没了之后,当年冬日里,又走了好几位老臣,圣人痛哭了好几场,身子便开始不大好,开始虔诚的信了道,终于在去岁夏日的时候,搬来了终南山避暑,国事由太子代理,这一住,便再也没有回过长安城。
如今正是正月里,不朝。
贺知春同几位兄弟姐妹们一块儿来了终南山,陪圣人过年节。
鲍公公应了声,正准备去传话儿,就听到贺知春说道:“您年纪大了,雪天地滑,让徒弟们去吧。阿爹若是唤人,还是您伺候得惯一些。”
鲍公公眼眶一热,“诺。老奴就守着圣人,哪儿也不去。”
贺知春也是心酸,她阿爹可不就是二十三年五月里去世的么,如今已经是一月了。
纵然她收集了许多的名贵药材,让太医十二个时辰一刻不停歇的待在圣人身边,他还是病倒了。
之前叱咤风云的帝王,如今也不过是病榻上的老人罢了。
贺知春叹了口气,径直的穿着雪履去了太子宫,行到门口,就遇见了穿着蓑衣一身雪的崔九。
他的鼻头冻的通红,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阿俏回来了,圣人可有起色?”
贺知春摇了摇头,“咳嗽得厉害,刚刚睡下。你怎么来了,阿韵不是今日要归家么?”
崔九将食盒打开了,取出了一些吃食,递给了贺知春,“都在长安城,平日里也常能见着,钦载那小子,太粘人了,总是糊某一脸的鼻涕,细伢子就是这么讨人嫌。”
李钦载乃是李思文同崔韵的长子,如今不足两岁,话都说不清呢,就爱香喷喷的东西了,因此他最爱的人是崔九,远胜于他那一对活得比长安城的青石板路还粗糙的父母。
提起钦载,贺知春心中有些惆怅,她同崔九成亲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孩子。
第一年的时候,她还不着急,但是渐渐的,崔九已过弱冠,连比他们后成亲的阿韵都生了钦载了,她便开始有些难受起来。高糯给她的药,她服用了,也并未见好。
她想着,怕是当真沈恬那一次,伤了她,让她难以受孕。
但这事儿,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能剖开肚子瞧上一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贺家也暗地里给她寻了郎中来瞧,都没有查出问题来,只推说孩子的缘分未到。
崔九见贺知春有些低落,忙转移话题道:“宋州有异动了。圣人不好,吴王怕是会第一个发难。”
贺知春松了一口气,鄙视的说道:“我这位兄长,简直就是就跟那老王八似的,只敢时不时的伸出脑袋来东戳戳,西戳戳的,真刀真枪的干了,反倒龟缩在壳中,一个字,就是怂!”
不怕你不打,就怕你听话啊,你都听话了,我拿啥来杀鸡儆猴呢?
他敢说,若是晋王或者魏王当了皇帝,吴王未必会反。
但若是贺知春当了皇帝,难免有那拎不清的,想着一个小娘子都能够当皇帝,换他他也能啊!
自打她心软留了杨远在长安城,那些说他是前朝后裔的人,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杨远简直是谢天谢地了,三句话不离太子。
可是贺知春还是很嫌弃这个跟班,你这么老实,同我压根儿不是一路人好吗……
这几年,乌蛇留下的势力,像是冬眠了一般,毫无动静,让贺知春简直产生了一种天下太平的错觉,直到圣人病倒了,他们几兄妹急吼吼的来了终南山,吴王上表奏请从宋州来侍疾,牛鬼蛇神们这才复苏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鲍公公急吼吼的跑了过来,“殿下,圣人醒了,魏王叫老奴来寻您。”
贺知春点了点头,同崔九一道儿去了含风殿,“阿爹,你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可是又咳了?”
圣人有点不好意思,别过脸去,“你这个娃子,就是喜欢大惊小怪的,朕不过是吃金丹卡住了,伤了嗓子眼,也值当你领着一大帮子人来侍疾,简直是丢死人了。”
贺知春翻了个白眼,您也知道丢死人了?
呵呵,天下第一个吃金丹噎死的有道明君,是你没跑了!
圣人身子虚弱,怕死得很,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个方士,跟着他炼丹吃药,好家伙,那丹药长得跟鹌鹑蛋似的,他们竟然嘎嘣嘎嘣的就吃了下去,不噎死也就有鬼了!
圣人来了终南山之后,与长塘县卢明府那叫相见恨晚,两人恨不得一道儿吸收天地灵气,羽化升仙。
圣人被噎得面红脖子粗的,险些当场一命呜呼了,还是卢明府恰好发现了,救了他一条老命。
救是救了回来,但是此后便一直咳嗽,病了好些日子。
贺知春想着今年五月的大劫,飞奔前来,二话没有说,一剑斩杀了那个妖士。
圣人气得两天没有理会她。这次叫她来,想来是要父女和好了。
“阿爹莫要信这些个邪了,四嫂正好又生了个男娃娃,你不若回去带他,教导他。”
圣人一愣,看向魏王,“你可算是生了,真没有用,一点都不像阿爹。”
魏王那叫一个气啊,伺候你这么多天,舍掉了一身肉,你竟然张嘴就嘲讽某!还是不是亲爹。
他也想生啊,但是因为沈怡的事,他同魏王妃到底尴尬了几年,最近才生了嫡次子。
第497章 陆真你够了
天知道他生了嫡次子之后的心情,这个能让他阿爹满意,不在可着劲儿的给他们夫妻二人进补了么?
这种心情叫做如释重负。
圣人眼睛里顿时有了光亮,他将被子一掀,“你们咋不早说呢……”
贺知春松了口气,“那阿爹是要同我们回长安城了么?”
圣人摇了摇头,又将被子盖上了,“不回,朕可不会带奶娃娃,四郎干得好。朕没什么事了,阿俏你们过几日雪小了,就快回长安城去吧,国事不可耽误。”
“现在天冷,住在行宫中不便,阿爹不若先同我们回了长安城,然后等夏日的时候,再来这里避暑。”贺知春见圣人有些迟疑,又接着说道:“李卫公身子不大好了,天天念叨着阿爹你呢。”
圣人一惊,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李爱卿也病了?”
李卫公简直就是大庆战神,同圣人当年一道儿征战南北,如今也是大限将至了。
“那我就安排下去,咱们今日便启程回宫吧?对了,阿爹,三哥奏请前来侍疾之事?”
圣人摇了摇头,“老子还没有死呢!他急吼吼的跑来做什么?叫他好好待在宋州。朕不回宫,阿俏莫要再劝了,你是个好孩子,朕很欣慰。”
魏王在一旁瞧着,心中嘀咕不已,当太子可真累啊!
圣人自己不想回去那是他自己的事,可是你若是不劝,那圣人又觉得,你看太子恨不得我死,快点自己当皇帝啊!
阿俏来劝圣人,简直是腿都跑细了,嘴都磨起泡来了。
圣人闻了喜讯,身子一下子好了不少,等正月过半,已经止了咳,于是挥挥手,将几个孩子都赶了回去,只留下了晋王,在终南山伴驾。
贺知春一行人出了行宫,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行去,今日雪后初晴,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化雪之声,马车行得极慢,等回到宫中,已经是晌午了。
一进东宫,阮嬷嬷便迎了上来,“殿下回来了,快来饮些热汤暖暖身子。都说化雪的天,比落雪天更冷呢。”
梳着妇人头的云霞笑着提贺知春取了外衫,笑道:“嬷嬷不知道殿下何日归,那小炉上的火,就没有熄过呢。”
云霞嫁了元魁之后,依旧在东宫伺候,江湖人称辣手摧花云嬷嬷。
贺知春正想喝汤,就听到门边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衫的男子一闪而过。
她的脸一黑,“陆真!你能不要暗戳戳的写东写西吗?”
陆真如今乃是东宫属官,他每日无所事事,就是记录贺知春的一言一行。
譬如太子今日上朝比若日晚了一刻,皆因晨起后太子妃赖床,缠着她不肯起身。
太子晚食用了米饭三碗,心中可有百姓乎?
太子今日又得了一张书圣真迹,当真是百姓食糟糠,朱门纸若金。
太子睡觉前还用了一盘点心,东宫可能需要重新制榻,逍遥椅装不下她!
太子今天偷看太子妃四十八次,比她看奏折的次数还多……
太子今日见工部侍郎郑仁凯,太子白眼以对之,郑侍郎比鼻相对表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