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芳菲院里可不有一个巨大的冰窖,这时节用冰简直就是烧钱,一般人家想都不用想。
“以前我们住在岳州的时候,巷子头住了位牛婶子,做得一手好凉粉,我们几兄妹时常都去,可惜北地不少人都用不惯,长安的知味记便也没有做出来卖了。嫂嫂尝尝看。”
颜昭玲眼睛都亮了,“阿俏都说好吃的,肯定好吃。”
不一会儿,青梨便端着切好的木瓜,还有凉粉上来了。
“女子若饮多了冰碗,容易体寒,这凉粉也冰冰的,可浇了姜汁之后,便好不少,也有的人喜欢加红糖。”
颜昭玲一看,这凉粉白白的,近乎透明,吃到嘴中滑滑的,不一会儿便自然的变成了甜甜的汁儿,美味得很。
“很好吃呀!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不过可能跟吃豆花似的,各人口味不同。”
贺知春也低头吃了几口。
颜昭玲今日来,大约不是来送绿豆糕,而是颜家人来探口风来了,朝中如今到了站队的时候,现在多一点消息,站队的胜算就能多上那么几分。
而贺余则是挑起这一切的风暴中心,贺家可是有三人在场的。
“嗯,我们家人喜欢用凉粉,是因为那凉粉在我们年幼之时,是值得珍惜之物,即便如今长大了,有了更好吃的东西,也还是觉得,凉粉很好吃。人也是一样的,从小在身旁的,总归是感情深厚。”
太子长于圣人之手,哪里那么容易被废呢?
颜昭玲握着小银勺子的手一顿,笑道:“确是如此,割舍不掉。”
贺知春笑着又拿起了一片蜜瓜,递给了颜昭玲,“嫂嫂尝尝蜜瓜。虽然感情深厚,但是凉粉到底是寒凉之物,我再大一些,也差不多要来葵水了,阮麽麽如今,便不让我多吃了呢。像平遥有气疾,吃了会发病,那便是再好吃,也不敢吃。”
但是他已经犯下大错,圣人如今已经像要来葵水的女子一般,犹豫着要不要留下这凉粉了。
若是太子反了,威胁到了他自身,变成了毒药,那定然是要被摒弃了。
颜昭玲接过蜜瓜,轻咬了一口,“纵然难以割舍,但若当真美味变毒药,也只能不吃了。”
“嫂嫂说得正是。嫂嫂如今也是我岳州媳妇儿了,今日让厨上再弄几样岳州才有的吃食,嫂嫂也尝上一尝。”
自打颜昭玲嫁到了贺家,就算不站魏王,那同贺家也已经是牵扯不断的关系,总不能站太子的。所谓姻亲,不就是如此么?
“正好,我正想问阿俏,大郎平日里喜欢用一些什么呢。”
贺知春笑着说了好几样,然后说道:“嫂嫂放心。贺家无事。”
旁人不知晓,她活了两辈子还不知道,太子必然会反,就在今年。
贺家只要渡过了这黎明前的黑暗,虽然在圣人那儿不讨喜,但到底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贺知春同颜昭玲达成一致,两人一道儿用了蜜瓜,又逗了一会儿元宵,颜昭玲这才领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出了芳菲院,而她身旁的麽麽,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不见了。
元宵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又沉沉的睡去了。
贺知春站在窗外,看了看天色,天空中已经是乌云密布,雷暴眼见就要回来了。
她正看着,阮麽麽便走近了她的身旁,悄声说道:“果然如贵主所料,侯将军今日入了东宫见太子,等他出来之后不久。东宫便传出了消息,说太子病重。”
要开始了!
“圣人可去探望?”
阮麽麽摇了摇头,“天虚省算出今夏多雨,黄河长江恐有水患。中书门下以及工部户部还有贺司农,崔御史都在宫中,商议着防范之策。尚未有个结果。”
通常若是有了水患,工部主理,户部筹钱,司农筹粮,御史监管,到得这么齐整,可见算出来的不是一般的小灾小祸。
贺知春心中一凛,贺余竟然在宫中,崔九武艺高强,她不担心,但是贺余竟然也在。
贺知春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总觉得这里压抑得厉害,好似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发生。
“贵主可是不适?这天太闷了,让人心烦气躁。老奴给你点一支安神香,歇个晌儿吧。”
贺知春摇了摇头,“我总觉得阿爹要出事。这样,您同我一道儿去趟英国公府,我想寻李姐姐同我一道儿进宫。”
阮麽麽一把拉住了贺知春的袖子,“贵主不要慌乱,现在不是进宫的好时候,若是出了什么大事,崔九自然会护住贺司农的。”
贺知春一想也是,事关贺余,让她有些不冷静了。
正在这时候,宫中却是来了人,“天宝公主,圣人宣您进宫。”
第196章 六兄妹齐聚
贺知春原本就记挂着贺余,此刻只觉得是天意如此。
整了整衣衫,便同阮麽麽一道儿,进了太极宫。
这次并没有换软轿,马车一路行驶到了中宫,阮麽麽扶着贺知春下了车。
贺知春刚一抬头,就看到廊上站着神色各异的几人。
魏王一见她,欢喜的迎了上来,“阿俏热不热,快别站在这里了,去里头,某叫人搁了冰。”
贺知春笑了笑,“四哥。”
魏王还是少年时,长得胖,因此也格外的怕热,虽然如今体态正常,这个怕热的毛病却是一下子改不过来了。才站了一会儿,便湿了衣襟。
廊上站着的是脸色有些发白的晋王,他看了一眼贺知春,竟然瞬间的流下泪来,直冲了过来,对着贺知春行了一个大礼。
“天宝,当年是哥哥的错,不该拿你挡了剑。虽然某那时候年幼,当真是害怕到了极点,但这些都不是理由。是哥哥对不住你!”
贺知春身子一侧,没有受他这个大礼。
“哥哥何必如此,你的确是对不住我。”贺知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晋王脸色一白,手一抖,额角的青筋险些要爆出来,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直起身来,站在一旁。
而廊上的其他人,瞧着更是脸色难看了,贺知春同贺知秋一点儿都不像,她一瞧便不是会忍气吞声暗地里打回去的人,她是会当面打脸的人。
城阳公主一瞧,忍不住开口道:“天宝你何必如此得理不饶人,那时候九郎也是孩童,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又不是故意为之。”
晋王乃是圣人第九子,是以城阳唤他九郎。
贺知春笑了笑,“阿姐不愧是帝女,宽宏大量。若是有敌来犯,一幼童将你推到他跟前,让你挡剑,你自然也不会怪罪于他。”
城阳脸色一沉,“放肆,你非要如此同哥哥姐姐们说话么?当真是没有教养。”
贺知春也恼了,上次在长乐公主的春茗宴上,城阳公主就过分得很,她当时还是普通的臣女都不会忍,现在让她忍,不是笑话么?
把自己当哥哥姐姐,也不看看自己个做的那些事儿,配得上么?
晋王如今装好人,当日在大殿之上,怎么不站出来证实当日之事?证明太子的确是要杀了她?
难不成他现在还是孩童么?
所谓的道歉,根本只是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罢了!
她为何要原谅他?
“嗯,阿姐教养很好。对于流落在外多年的妹妹,一不问她吃了多少苦,二不问她好不好,上来就指责她没有教养。哦,差点儿忘记了,这已经不是头回见了,头回见的时候,阿姐还骂我南蛮子呢。这次的确是留有姐妹情了。”
“我为何会流落在外,如今要因为这个事情被你指责,你难道不应该问晋王么?”
她说着,又看了晋王一眼。
长乐公主瞧着,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天宝别说了,天宝别说了。是哥哥姐姐们对不住你。”
她说着,走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贺知春,嚎啕大哭起来。
“城阳,你少说天宝,阿娘在天之灵看着呢。”
因为夏日衣服穿得少,贺知春只觉得被她一把骨头硌得生疼。
长乐公主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当真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
贺知春心中想着,心酸不已。
她虽然对宫里的这些人,没有什么感情,但是长乐公主她就要死了啊。
“阿姐,进屋里头,我想去给阿娘上柱香。这外头怪闷的,一会儿该下暴雨了。”
长乐公主擦了擦眼泪,“阿爹叫你进宫来,正是想让你来见见阿娘。”
贺知春点了点头,扶着她走到了廊上,剩下的一个小女孩儿,好奇的看了贺知春一眼,娇嫩嫩的唤了一声“阿姐。”
瞧她年纪,应当是皇后生的幼女衡山公主了,她虽然比贺知春还小,但圣人已经将她指婚给魏公长子了。
兄妹一行六人,进了大殿,在皇后灵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贺知春上前,上了香。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她之所以流落在外,上辈子还连累了贺家,说起来,其实都是皇后想出了那样的主意。
皇后的本意是好的,但她作为一个母亲,却好几次都抛弃了她,实在是让她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她才对。
她的确是爱天宝,可是她更爱的,还是太子吧。
贺知春想着。
可惜了,皇后的美好心愿注定要落空了。
事关大位,只能不死不休,哪里会有和局?
魏王带着她一退再退,可太子非要不依不饶。
如此也好,今日圣人应该就能瞧见,他最心爱的儿子的真面目了吧。
在这大殿中的六人,原本是世上最亲密的手足,却没有半点暖意,贺知春当真是半点都不想留在这里,她想回到贺家去,同哥哥们一道儿饮酒跳舞吃菜,那里暖得让人沉醉。
长乐拍了拍贺知春的肩膀,“天宝,长兄病重。当年的事,大理寺正在详察,阿爹想让我们一道儿去探病。”
贺知春皱了皱眉,要她去探病,简直太虚伪太可笑了吧?
圣人到如今,还想着遮羞,让他们表演兄妹相亲相爱的戏码吗?简直太天真!
她怕自己忍不住想要过去捅太子一刀。
魏王摸了摸贺知春的脑袋,“走罢,有四哥在呢。”
贺知春点了点头,强忍着对太子的恶心之感,同众人一道儿坐了软轿往东宫走去。
圣人的玉辇已经在半道儿等着,崔九正站在他身旁,不知道同圣人在嘀咕着什么事儿。
他一见到贺知春,皱了皱眉,对着贺知春翻了个白眼儿,又把头扭了回去。
贺知春瞧着又好气又好笑,崔九那厮是在恼怒她没有听他的话,装病呢!
崔九同圣人嘀咕了两句,却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朝着贺知春的软轿旁边跑了过来,“没被欺负吧?”
贺知春摇了摇头。
崔九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还是没有说,只是跟着贺知春的软轿走着。没走几步,还偷偷的从袖袋里取出了一颗小石头,悄悄的一弹,砸到了前头晋王的脑袋上。
晋王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不明所以,揉了揉脑袋,又继续的往前走了。
贺知春有些想笑,看了崔九一眼,你又打他做什么?
崔九回看过来,看那小子又装弱包,肯定是恶心过你了。
你还真了解他!
崔九挑了挑眉,那当然了,小时候他可是同晋王同过床,还将他一脚踹到床下去过呢!
第197章 反太早啊了
太极宫并不算大,不一会儿,一行人便下了轿。
崔九伸出手来,扶着贺知春下了软轿,贺知春经过崔九身旁时,假装没站稳,在他耳旁说道:“侯反,病局。”
崔九不动神色的看了她一眼,笑道:“忘记告诉你了,阿文说上次你要的乌发的方子,他已经让他阿爹准备好了。一会儿某拿给你。”
贺知春这才放下心来,“嗯,如此就好,阿奶今日还寻我问呢。”
魏王闻言笑着走了过来,“阿俏跟着四哥便是。”
东宫装饰得金碧辉煌,比起之前的中宫,更显示出富贵之气。
朱红盘龙大柱气势恢宏,让人一瞧便心生敬畏。
贺知春跟在魏王身侧,崔九见圣人没有出言赶他,厚着脸皮也跟了进来,站在了贺知春的另外一侧。
太子躺在床榻之上,头发披散在脑后,额间还束着一根发带,瞧见生人来了,先是一喜,又瞧见圣人跟着的魏王同贺知春更是喜上加喜。
他强撑着坐了起来,激动的握着圣人的手,“儿子不孝,让阿爹担心了。”
圣人拍了拍他的手,“你这孩子,就喜欢多想。”
贺知春瞧得无语,一个爱装的爹和一个爱装的儿子,当真是天生一对!
若是她装病,贺余铁定将她从床上提起来,然后当着她的面,将哥哥们拿来探病的吃食,全部吃掉!
太子之前明明活蹦乱跳的,哪里就有病了。
贺知春四处瞧着,若是太子当真选了今日反了,她一会儿该拿什么武器自保呢?
因为进宫不能带利器,她的匕首也没有带。
她正想着,就看到圣人朝着她招了招手,“天宝,你过来。”
贺知春走了过去,她可没有做亏心事,还怕了太子不成。
“好孩子,你们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能有什么血海深仇?太子今日就在朕面前向你保证,日后一定会好好的待你的。太子啊,阿俏日后便是崔氏妇了,在内宅行走,还要靠你这个哥哥撑腰呀。”
贺知春听得牙酸,太子还给她撑腰?明明是插刀好吗?
“嗯,我长得胖,太子你可要撑住了,剑太薄,撑不住,你试过了的。”
圣人心一梗,死孩子们,你以为阿爹想说这么恶心的话吗?
太子不言语。
贺知春懒得理会他,突然瞧见了太子旁边放着一个空空的药碗,心中一动,突然站起身来,衣袖一扫,那碗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
太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群侍卫已经拿着长剑冲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领头的那个正是老熟人侯将军,只见他一声大吼,“请圣人传位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