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怕一个官位不如他,爵位不如他,毫无背景的你们所谓的南蛮子吗?我阿爹还有秦阁老是傻子吗?为何要撒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话?拿魏公来扯幌子?”
孙弗听得心中暗自点头。
他之前就想过了,贺余又没有毛病,凭空攀扯朝廷重臣,说假话让人找到破绽。
“有没有,去某阿爹书房一瞧就知晓了。微臣身为人子,不可能认错父亲的笔记与印信,而且亡父绝对不会被小人胁迫。若真有此事,父亲定然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魏大郎说着,深深的看了贺知春一眼。
贺知春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笑了笑。
只要证明了魏公说的是真的,其他的那些人的证言,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贺余到底多主管农商之事,对于刑律之事不甚了解,才这么容易的就被太子钻了空子,颠倒是非!
这事儿的关键之处,不在于她和知秋谁是天宝公主,而在于太子同晋王当年到底有没有对天宝做出残忍之事!
因此张五家的老鸨全然无用,刘太医不过是间接证据,只能证明伤口是为太子佩剑所伤,无法证明伤人的是太子。
亲眼所见的四人,贺余同贺知易乃与她是亲属,又勉强算得上是魏王党,容易被太子辩倒。
杨老丈乃是平民,平民之言推倒太子?你在开玩笑吗?他们很容易便被打上重金收买了之类的印记。
因此唯一的机会在魏公。
这也是魏公为何要在自己家书房之中还留下一个副本的原因了吧。
他都考虑到了,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贺知春想着。
太子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定魏公早就看寡人不顺眼了呢?毕竟他可曾经是废太子李……”
“孽子住嘴!”圣人猛然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袖。
魏公以前的确是圣人的政敌,自从他政变杀了前太子上位之后,才将其收归囊中。当年的事,就是他的痛脚,谁踩都不行!
圣人想着,看了魏王李子泰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魏王满头大汗,嘴唇发白,手在拼命的颤抖着,他已经掩盖不住自己内心的悲切与愤恨。
圣人这一眼,看得他身子一震,整个人如同点燃了的炮仗,直接朝着太子冲了过去,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你答应过我什么的,大兄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我留着天宝的,你骗我!你骗我!我只当你和晋王故意弄丢了天宝,没有想到你竟然还做了这样的事!你凭什么到现在还不认?”
太子被他打懵了,“你竟然以下犯上,敢打寡人!”
二话不说反打回去,两个高高在上的人,就当着圣人和重臣的面,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打得鲜血直流!
贺知春瞧着又是心酸,又是手痒,好想上去踹太子一脚这么办?
晋王一瞧,急眼了,忙不迭的过来拉扯二人,“哥哥们不要打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天宝!”
魏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看得他手一缩。
“伪君子,真小人,滚远一点!”
贺知春瞧了瞧圣人的神色,以及到了暴怒的边缘,赶忙走了过去,背对着圣人,一把扯住了太子,“四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天宝已经回来了。”
说着偷偷的跺了太子两脚,抓着他的手,让魏王打了他几拳,这才拼着小命将两人分了开来。
魏王却是一把抱住了贺知春,嚎啕大哭起来,当真是嚎啕大哭!
整个大殿之上,全是他的哭泣之声!估摸着大殿之外的人,都能听得见。
贺知春实在忍不住,也跟着他一起哭了起来。
她离开魏王的时候,不过只有两三岁的年纪,虽然早慧,但如今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大约是贺余一直拿他亲身女儿的事,往她的身上套,什么是贺阿奶接生的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爹呀,学爬的时候只会到着爬,刚一走路就能跑。
两岁之时太顽皮,还掉进了水井里之类的事,让她当真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自己就是贺知春了。
“四哥,我回来了。”
魏王一听,哭得更伤心了,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圣人瞧着,想要对魏王发的火,也全都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孙弗脑壳有点疼,太子光跳脚,魏王和天宝光哭,晋王不中用的在那里闷不作声。
其他的老狐狸没有揣摩清楚圣意,都不开口。
现在辞官还来得及吗?
他想着,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圣人,您看咋整啊?”
圣人叹了口气,“今日先到这吧。老四你别嚎了,你爹还没死呢!带着天宝去你的旧宫安顿下来,还给你们留着。”
“太子你也回东宫,这些日子莫要出门。”
“孙爱卿,此事就交给你去查明真相,然后给朕上一道折子。今日这事,既是国事,又是家事,众卿还望闭口莫言。”
皇后的哥哥孙国舅皱了皱眉,“那天宝和平遥的事,如何处理是好?”
“阿俏封号天宝,以岳州为食邑;平遥不用理会,原本也没有挂在梓潼的名下。”
国舅点了点头,他可不希望妹妹名下的女儿,出身平康坊,那简直是把他们老孙家的脸都丢光了。
一众老狐狸都没有开口,暗暗的揣摩起圣人这些指令都有何深意,到底废太子还是保太子,您倒是说清楚点啊!
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可不行啊?
贺余那个二愣子可是当着满朝文武说出口了啊,您要不就说他妖言惑众,然后保太子;要不就赞他直言敢谏,然后废太子,黏黏糊糊的……明儿崔小九带着御史台来势汹汹您顶着?
不,圣人选择了让孙弗顶着。
众人想着,同情的看了孙弗一眼,不晓得圣人何时才会满意他查明的真相啊,真是可怜人!
孙弗简直恨不得趴在地上,然后再也不起。
老子辞官还来得及么?贺余你那么有钱,一定要分某一车铜子儿以慰某挠掉的头发啊,真是夭寿啊!
第192章 迷雾重重
一直到圣人走了,魏王这才红着眼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太子跟前,悄声说道:“父亲的心,已经不站在你那一边了,我的好哥哥。你派人杀我,又害死晋阳,还曾经杀过天宝,谁知晓下一个会不会杀圣人呢?”
圣人是个好父亲,可这个天底下哪里有不怕死的皇帝?
让太子禁足,让孙弗查明这事?虽然看起来依旧是优容太子,连这种事都包庇着他。
可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了,圣人这次并没有完全站在太子那边,他的心动摇了。
魏王想着,眼睛还红着,嘴角却微微的翘起。
原本就应该如此,血债血还!这种人将要继承大庆的江山,他不服!
他说完,整了整衣衫,对着贺知春说道:“这几日,你住到魏王府去。”
他是成年皇子,不能住在宫中,如今太子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万一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情来,贺知春初回宫,手中无人可用,实在是让人不安心。
贺余戳穿了太子,肯定让他怀恨在心,贺府也不安全。
贺知春听着,摇了摇头,“我同四哥多年才得相认,的确有许多话要说。但是阿爹他是为了我,才将他自己,将贺家置于险地。这个时候我若是自己躲开了,那四哥也当瞧不起我才是。”
贺余这一举动,将圣人逼到了废太子的边缘。
人都有推卸责任的心理,犹豫着做出了决定,害怕自己后悔,就总是找诸多借口,将事情推到别人的身上。
你看,若不是因为天宝,他一手养出来的太子还是好太子。
你看,若不是因为贺余不识趣,他也还有把太子教好的机会,不会成为史书上写着的杀兄又废子的皇帝,皇家的丑闻也不会宣之于众。
圣人有没有这么阴暗的想法,她不知晓。
但按照常理来看,圣人日后瞧着贺余,大约就要想起儿女之间的惨事,怎么着都膈应得很。
魏王听了,笑了笑,“阿俏想去便去吧。四哥同圣人说。”
贺知春对着魏王拱了拱手,小跑着朝着门口的贺余同贺知易跑去。
贺余正站在门口,看着她,一见她跑过来,先是一喜,转而又责怪道:“你现在是公主了,日后靠着圣人和魏王吃饭了,还得好好听他们的话才是,快回去。”
贺知春瘪了瘪嘴,“阿爹你不要我了么?”
贺余见她之前的泪还没有干呢,这又像是要哭了,赶忙说道:“怎么会怎么会?”
贺知春一把挽住了贺余的胳膊,“那不就是了,阿爹见我过来,明明很高兴。这封号都还没有下来呢,贺知春今儿个还是贺知春。再说了,圣人和魏王吃的饭里头,指不定还有我知味记的菜式呢,谁靠谁吃饭?”
贺知易憋着笑,“就任性一次,日后莫要如此了。尤其是魏王,要同他好好相处,他才是你的亲哥哥。”
魏王才是贺知春最大的靠山呢!
贺知春点了点头,一家三口上了马车,等回到贺家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
刚进门没有多久,魏王府便派来了一队人马,将贺家保护了起来,贺知春心知如今的局势,没有拒绝。
太子应该忍不了多久了。
贺知春想着。
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的吃了一顿饭,席间贺知书同贺知礼几次都欲言又止,结果贺余三人什么也没有说。
“你今儿个也累了,早些歇着吧,阿爹会同家里人说清楚的。”
贺知春是天宝公主的事,不久便人尽皆知了,贺余理应提前同家中人说清楚。
贺知春点了点头,回了芳菲院,阮麽麽见了她,神色颇为复杂,又想哭又想笑。
“这样对于贵主而言,也不知晓是好还是不好。”
贺知春笑了笑,“有什么好不好的,走得好,自然会好。麽麽,给我说一说皇后的事吧。”
阮麽麽一愣,“皇后乃是北魏皇族之后,是真正的将门贵女,幼年之时,同长兄一道儿,寄养在高家。高家也是大族,老夫人养得一手好女儿,是以皇后年轻之时,人都称赞是女德范本。这一点,贵主同皇后一点儿都不像。”
“皇后后来嫁给了圣人,夫妻琴瑟和鸣。但她那时候才十三岁……圣人又纳名门庶女柳氏为妾,柳氏生得好,又正值育龄,不久便给圣人生下了庶出的长子。那孩子不到三岁便早夭了。皇后嫁给圣人六年,方才生下嫡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
阮麽麽说得轻描淡写的。
贺知春却听出了其中的血雨腥风。
“那柳氏是可是河东柳氏?大约是如今的柳妃娘娘的亲长?”
阮麽麽笑着点了点头,“贵主聪慧,的确是如此。那柳妃娘娘,乃是当时河东柳氏的庶长女,是柳妃的亲姐姐。”
“麽麽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事儿。那日我瞧这屋子里进了蛇,麽麽神色不对,可是与此有关。”
贺知春说着,看了阮麽麽一眼。
不怪她多疑,实在是像阮麽麽这种做贴身侍婢的人,年轻之时经常做女红,等到老了,便容易眼花,尤其是在夜里。
那蛇乌漆麻黑的,还藏在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地方,阮麽麽却一眼瞧见了,她应当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阮麽麽惊讶的看着贺知春,“皇后若是知晓贵主如此,说不定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阮麽麽又接着说道:“的确有关,贵主可知晓,当年柳氏的儿子是如何早夭的么?”
贺知春身子一震。
“就是小娘想的那样,在同样的地方,进了蛇,然后柳氏在给他沐浴之时,母子二人都被咬死了。这事情并非皇后做的,但是……”
但是旁的人未必会相信。
“麽麽的意思是,那人用蛇的目的不是让我去死,而是想要让我们误会那蛇是太子所为,激怒我阿爹,让他去掀开当年上元节往事……”
阮麽麽点了点头,“老奴一开始没有想明白,只当是巧合了。可等今日贺司农上朝归来,便联想到了此事。也说不定是我多想了。”
贺知春沉思了片刻,不,并没有多想。
这个人不但一早知晓上元节的秘密,还对贺余的性情十分的了解,更重要的是,他对皇后怀恨在心。
“会是柳妃么?”贺知春嘀咕着。
柳妃与杨妃沆瀣一气,想推吴王上位,一心想要扳倒太子,而且一早就有心插手贺家之事,贺余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第193章 我睡上头
“老奴觉得不一定。如今的柳妃,乃是圣人登基之后,河东柳氏送过来的嫡女。比之前那位年幼许多,应当不会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贺知春叹了口气,阮麽麽说话留了一半,柳妃如果很年轻的话,那皇后对她应当和颜悦色才是,因为那时候皇后早就已经生了几个嫡子,地位稳固得很了。
世家嫡庶分明,柳妃不一定会为了一个几乎在内宅见不着的庶出姐姐,对皇后产生这么大的恨意。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贺知春正想着这事儿,就听到元宵突然喵喵喵的叫了起来,觉也不睡了,就拼命的往院子中跑。
咋回事?这么懒的元宵,居然愿意起来跑操,简直是天上下红雨了!
贺知春赶忙跟了出去,“元宵,元宵,别乱跑。”
这刚一追出门,就傻眼了。
只见元宵咬着院门外一个侍卫的裤脚,委屈得喵喵叫。
那侍卫挪了挪脚,缩了缩身子,“你别叫别叫,今儿个某没有带小鱼干。你别把阿俏叫来了。”
贺知春咳了咳。
那侍卫尴尬的扭过头来,一把捞起元宵,咧嘴讨好的笑道:“某就是担心你,过来瞧一瞧,你看这会儿也宵禁了,某也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