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春可没有想着么多,她一把捞起元宵,想要摸摸它的头,元宵却是一脸嫌弃的将头别开了,贺知春哑然失笑,“你个家伙,同你家主人一样,还嫌弃小娘我没有沐浴更衣,那是不是以后抱你,还得先熏点小鱼香。”
元宵旁的字听不懂,小鱼两个字简直就像是触碰到了机关,吸了吸鼻子,四处的张望,小鱼在哪里?本大爷的小鱼呢?
贺知春用了一碗汤水,沐浴更衣了便上了床榻。今日乃是她住在宫中的第一日,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择床,可到底是发生了太多事,让她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阮麽麽坐在小榻一角,给贺知春摇了一会儿扇子,见她呼吸平稳,走过去挑了挑灯芯,又给宫灯之上,加了一个罩子。然后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迈出门去。
在这太极宫之中,只有圣人的寝宫之中还是灯火通明,出了太子之事,圣人悲痛欲绝,宫妃们也无人指望圣人会召人侍寝,更加不敢欢声笑语开宴会,早早的便都识时务的歇息了。
他此刻只穿了一件青色的常服,盘坐在桌案之前,面前放着一盏君山银针,茶都已经凉了。
而在他的对面,正坐着传闻中闭了关的老和尚智远大师。
贺知春同崔九尚未来得及去寻大师破解命格,圣人便已经抢先一步,想到他们一块儿去了。
没有人的命运是一成不变的,一个人的面相也是会随着他的经历与抉择,遇到的贵人与小人,而渐渐地发生改变。
不知晓过了多久,圣人端起凉了的茶,轻轻的抿了一口,“大师,您能瞧见我大庆的国运么?可是永世昌隆?”
智远大师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一早便说过了,圣人乃是明主,必能济世安民。日后之事,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世间哪里有永不衰败的王朝。圣人贪心了。”
圣人叹了口气,“朕的确很贪心。贪心国泰民安,还贪心自己的子女能够和睦相处。可如今,皇叔还有朕的儿子都背叛了朕……”
智远大师没有接话。
圣人自己个也背叛了父兄,如今被亲人背叛,乃是因果相报。
更何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皇权如此之好,谁人不想要?
“魏王与晋王,到底立谁,才能实现朕的贪心呢?吴王也尚可,但他是庶子,一开先河,日后阿猫阿狗都想争个地位,国舅也不会同意,又是一番纷争。”
智远大师叹了口气,“立王储之事,圣人不应该问贫僧,应该召集内阁之臣相商。”
能够入内阁的,个个都是老狐狸,而且定然也是各方权力势力的平衡,圣人就算是自己决定了,那也迟早要问上一问的。
圣人无语的看了智远大师一眼,“你就不能给朕掐指一算么?”
智远大师摇了摇头,“贫僧早就算过了。”
圣人一惊,杯中之水漏出了好几滴,“大师,你如今再给天宝算一算,她还有帝命在身么?朕实在是不明白,一个女子,也没有任何涉政的机会,她怎么就会有帝命呢?”
第209章 大师求放过
智远大师笑了笑,“若是万事万物都能一眼看到尽头,那又何必观星相面了呢!”
“依照贫僧来看,大庆兴女主昌。圣人若是此刻杀了天宝公主,大庆也依旧要出一位女帝。这乃是国运。”
圣人猛然惊起,掀翻了桌上的茶水,发出了砰的一声。
门口守着的内侍赶忙问道:“圣人,可让奴进去?”
圣人清醒过来,“无碍,退下吧。”
“朕怎么可能杀死天宝呢!大师休要胡言。大师的意思是,天宝若是死了,会有新的帝命在身的女子出现?”
智远大师点了点头,“天宝公主乃是李氏血脉,自然会优待族人。若是换了外姓人,那便不好说了。”
圣人用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那女子坐了天下,天下还是我李氏大庆么?”
智远大师双手合十:“这是大庆国运。”
圣人顿时了悟。
他想着,在屋子中来回踱步,过了许久才说道:“朕能相信大师么?”
智远大师眉头都没有抬,“贫僧只说自己看到的,至于信与不信,圣人自行决断。贫僧只是侍奉佛祖之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圣人看了看智远大师,他的胡子和眉毛都已经纯白了,整个人的脸却红润而又有光泽,当真看上去是在世高人一般。若是论年纪算,智远大师都能当他的祖父了。
他信佛道,信天命所授,只有信了,才有所谓的天子龙气。
他同时又不信,不然的话,也不会杀了亲兄长,谋取帝位了。
圣人想了许久,也难以下定决心。
“大师乃是得道高手,最擅长观天象算人命,那么大师给自己算上一算,何时你会去见佛祖呢?”
智远大师不以为意,丝毫没有感觉自己被冒犯,淡淡地笑道:“在圣人归天三日之后,便是贫僧化作尘土之日。”
圣人被怼了回来,心中一梗。
老和尚一把年纪了,竟然比他这个真龙天子还活得长三天!简直了没天理啊!
而且总感觉被他着么一说,自己个已经时日无多了啊,心中当真是发凉。
圣人想着,无精打采的说道:“还望大师对今日你我二人谈话,守口如瓶。便是天宝来问,也不要透露一言半句。”
智远大师点了点头,“阿弥陀佛,如此贫僧便先告辞了。圣人不必忧心,该来的总会来,杀不尽也杀不完。”
等大师走了之后。
圣人一头将自己塞进了内室的锦被之中,连外衣都没有脱,闷头睡起大觉来。
他是吃饱了撑的,要召老秃驴来问。当年咋没有听老四的,杀了这个贼老秃呢!
闷了好一会儿,这才唤了内侍进来,“明日早朝之后,去天虚省唤崔斗来觐见。”
内侍点了点头,“诺。圣人,该歇了。”
圣人嗯了一声,又闷头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切贺知春丝毫不知晓,此刻她正在睡梦之中,左手一只烧鸡,右手一壶果酒,吃得正是香甜。
许是昨夜睡得太早的缘故,贺知春翌日天刚蒙蒙亮,便起了身,去院中打了一套拳,整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夏日的清晨,是一日之中最舒适的时候,太极宫中清脆的鸟鸣,幽幽的花香,好似让人觉得当真是天下太平。
贺知春接过木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便又去沐浴更衣了。
想当初年幼之时,她身边只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侍女小荷,哪里如同这般讲究,现在倒是像崔九一般,一日要沐浴更衣好几次了。
“如今韦贵妃代理中宫一职,过一会儿便是各宫请安之时,贵主初进宫,可要去一趟?”
阮麽麽看木槿给贺知书梳着头发,在她的身侧提醒道。
“可是日日都去?旁的公主也都去么?圣人的后宫,我可没有掺合的兴趣。”
阮麽麽笑了笑,“宫妃们是日日都去的。但是贵主乃是嫡公主,并无要求。”
贵妃就是掌了宫务,那也不是中宫,庶母说起来好听,那也有一个庶字不是?
“嗯,今日去一趟吧,日后我经常要出宫,没有必要得罪了她。”
她可不想因为要讨韦贵妃欢心,便日日的去,三个女人一台戏,后宫三千女子得有多乱啊,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当枪使了。
再说了,她并非宫中长大的,也不信什么一见如故,面子上过得去便是了。
阮麽麽见贺知春自有章法,松了口气。
在这宫中,下场最不好的通常有两种人,一种是软骨头,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总是低贱自己去贴旁人。这样的人,只会被那些厉害角色当猴耍,没有了尊严。一旦出了事,便成了替罪羊。
一种是硬骨头,什么人都去得罪,半点不讨喜,这样的人也是活不长的。
木槿给贺知春梳好了妆,她便起身同阮麽麽一道儿,领了青梨和云霞同去。
韦贵妃的寝宫,离中宫不远,甚至比起如今毫无人气的中宫,来得更加的富丽堂皇。
贺知春替直了腰杆子,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她来得不是最早的,已经有不少妃嫔在那里站着,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儿。
看到贺知春来了,韦贵妃笑了笑,“天宝在这宫中可还过得习惯?若是有何不适的地方,直接同本宫说便是。”
这宫中的人最是懂得察言观色。
韦贵妃待贺知春和和气气的,自然说明了她在圣人心中,远非当初的平遥可比。
而且当初晋阳公主在贺知春手上吃了大亏的事,宫中谁人不知晓,均看贺知春如何应对。
“多谢贵妃关怀,都妥帖得很。”
韦贵妃见贺知春也笑意盈盈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又扯了一通天气,花卉之类的不会出错的话。
韦贵妃见贺知春没有开口让她介绍诸位嫔妃,顿时明白了她的打算,只主动的同她说了今日前来请安的常山公主以及嫔位以上的后妃。
至于那些低阶的,半句不曾提及。
而贺知春的嫡亲妹妹衡山公主并未前来。
圣人年纪大了,公主大多数已经出嫁,只剩下这两位比贺知春年纪小的了。
不一会儿,这屋子里便挤满了人了。
贺知春放眼看过去,那个身着绿衫,用不善的眼神看着她的是柳妃。
她的确是如同阮麽麽所说,生得年轻貌美,应当同当初的柳氏不会有太深厚的感情。
而贺知乐因为有孕在身,也得了一个座儿,她的身后站着两个娇俏的女子,那个还是同之前一样娇憨的是林宝,而另外一个,英姿飒爽,她并未见过。
第210章 世上无后悔药
韦贵妃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挑了挑眉头,“那是贺才人,如今有孕在身,你上次见过了,她身后的林才人也是岳州来的。另外一位乃是武才人。”
贺知春点了点头,“我同林才人是旧识了。贵妃宫务繁忙,阿俏便不打扰了。”
韦贵妃见她果然是不想趟后宫浑水,越发的满意。
她如今掌着宫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若是贺知春非要给贺才人还有林才人撑腰,那也是够烦人的。
如今正好。
她想着,拿出了一块小宫牌儿,“贺司农替圣人挡箭受了伤,你多去瞧瞧,有这宫牌可以随意进出宫,不必禀告于本宫。这也是圣人的意思。”
贺知春大喜过望,这简直就是打了瞌睡来了枕头啊!
圣人还是不错的嘛!
“多谢贵妃,听闻贵妃正在寻一支上好的天麻入药,我那儿恰巧有一支,一会儿让云霞给您送过来,您让太医瞧瞧,看得不得用。”
韦贵妃牵过贺知春的手拍了拍,“好孩子,那本宫就不客气了。”
贺家豪富谁不知晓,坊间传闻贺家人拿人参当萝卜吃!她虽然不信,但是也相信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贺知春都说上好的,那一定很好吧!
贺知春接过了宫牌,便起身告了辞,先回了尚文殿,让阮麽麽开了库房取了天麻,给韦贵妃送过去。
又从圣人给她的赏赐中翻出了一些新鲜玩意儿,装了准备回贺家去看贺余。
这软轿还没有行至宫门处,就被人拦住了。
贺知春向下看去,只见贺知乐伸开双手,俏生生的站在轿子前面,微微挺着小腹。
“贺才人何故阻拦贵主,以下犯上。”云霞乃是魏王给贺知春的剑婢,专门保护她的。
此次贺知春出宫,带了她同木槿。
贺知乐看向贺知春的目光有些复杂,她如何能够想到,当初她嫌弃得不行的两个阿妹,都站在了比她更高的地方。
上次见贺知春,她是三品大员的女儿,如今再见,她竟然是圣人的嫡女了。
“贵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知春环顾四周,这里是一条小巷,竟然没有什么人经过,显然贺知乐早就寻好了这个机会,在这里等她了。
贺知春想着,下了轿,让云霞在身旁待着,木槿则领着两个抬脚的宫人,去两头守着。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贺知乐咬了咬嘴唇,看来贺知春当真不愿意同她去旁的地方说了。
“你能帮我带一封信给阿娘么?现在阿爹都封了国公了,我是国公嫡女啊!若是我恢复了身份,怎么会是一个小小的才人。你看吧,当初阿爹要把我嫁给姓杨的,根本就是错了。”
“姓杨的现在都没有考中进士,能有什么出息。我乃是国公嫡女,什么样的高门大户嫁不得。阿俏,我知道当初我做了许多不对的事情,对你也不好。但是阿俏,我到底是真正的贺家女啊!”
“贺家如今发达了,就不能帮衬我几分么?只要阿爹认回我,只要阿爹认回我啊!我也想要光宗耀祖,光耀门楣,让阿爹以我为傲,这才不想嫁去潭州的。”
“现在我在宫中,举步维艰。徐允容仗着得圣人宠爱,处处同我作对。阿俏,你帮帮我!现在对你还有贺家而言,帮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求你了,我腹中可还有你的亲弟弟啊!”
……
“你说完了,没有事的话,我要先走了。”贺知春冷冷的回道,抬脚就想再回到轿子上去。
贺知乐一把拽住了她的手,“阿俏,你这样做,问过阿爹还有三哥,阿娘的意思了么?他们可是我的亲人,你问问他们啊!我们一同长大,你就这样冷血无情么?”
贺知春勾了勾嘴角,眼神中满是嘲讽,看得贺知乐手一抖,不自觉松了下来。
“早就同贺才人说过了,你认错人了。楚国公的嫡女贺知乐早就被山匪杀死了,你再这样纠缠不休,我可要不客气了。”
口口声声喊着亲情,说贺家是她亲人的贺知乐,当真把他们当亲人了么?
她既然知晓贺余已经当了国公了,自然应当知晓,贺余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才被封国公的。
说了这么多,一句贺余的伤势都没有问,就连韦贵妃这种面子情的人,都知晓要问上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