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大一小,两人在书房里皆坐地上,一个教一个学,相处的和谐愉快。
两人正是教学的不亦乐乎之时,小厮青岩捏着张山蔷薇花的烫金帖子进来。
他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公子,这是刚才北苑那边转过来的请帖,说是下给酥酥姑娘的。”
第044章 福娃娃
那帖子, 封页印烫金山蔷薇花, 丛丛山蔷薇怒放妖娆,好不精致。
翻开来, 能嗅到一股子清淡的花香味。
光是从帖子来看,就能体会到下帖之人的用心。
姜酥酥好奇地翻开来,结果里头好几排的字,她压根看不懂。
小姑娘求助地看向息越尧,可怜巴巴的说:“越尧大哥,酥酥看不懂。”
病弱青年倏地就笑了,他接过帖子, 随意的道:“酥酥今年五岁了吧?准备何时该去学堂启蒙识字?”
小姑娘哪里懂这些,她只扬了扬沾染上墨迹的小手:“酥酥不是在学了么?”
息越尧摇头:“不是在府里学,是去学堂书院, 会有很多和你差不多的姑娘一起,有专门的先生夫子为你传道解惑。”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她抓了抓额发:“可是大黎黎没有说过呀,酥酥不知道。”
息越尧疑惑了, 他问:“你父亲可是隔壁姜家姜程远?启蒙一事自然要你父亲来安排,怎么和大黎黎有关系?”
小姑娘软糯的说:“酥酥现在是大黎黎家的,酥酥一直和大黎黎住一起。”
息越尧眉头一皱, 他细细地打量小姑娘的相貌。
小姑娘无疑长的很好, 大大的眼睛, 瞳眸又黑又圆, 天真无邪的紧, 小小的鼻子,粉嫩嫩樱花一样的小嘴,小脸还带着婴儿肥白白嫩嫩的。
这相貌的,真真的美人胚子,小姑娘过几年再长开一些,想要好逑的男子不知当有多少。
息越尧却是心头一沉,再是想起京中有关息扶黎纨绔跋扈的流言蜚语,某种很不好的揣测让他目光瞬间幽深起来。
他斟酌了会,小心翼翼的问:“你跟大哥说,大黎黎可有欺负你?比如帮你更衣或者一同沐浴之类的。”
小姑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摇头道:“没有哦,都是雀鸟姐姐伺候的酥酥。”
息越尧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仍然紧皱。
小姑娘伸手拍了拍青年微凉的手背:“越尧大哥,酥酥知道的,姜爹爹教过,说酥酥现在是贵女,不能给人随便碰呢,更不能和人一起沐浴。”
见小姑娘甚是懂事,也将姜程远教的都听进去了,他才放心些许。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道:“要是大黎黎以后欺负你,你就来找大哥,大哥帮你这边的。”
这厢按下话头,息越尧仍旧不甚放心,他思来想去,干脆直接说:“酥酥,晚上的时候,你跟大黎黎说一声,就说大哥找他,让他三天之内过来见我。”
他起先没注意,这会一深想,才察觉出其中的端倪。
毕竟,姜家好端端的闺女,莫名其妙就住在了端王府,连这启蒙一事,姜家都没法安排,这分明就是强取豪夺!
他心头有些气恼息扶黎如今的不着调,情绪波动的太大,喉头发痒,跟着就咳嗽起来。
青岩赶紧端来温热的清水,息越尧勉强呷了几口,舒缓了那股气劲,摆手作罢。
小姑娘紧张地站在他面前,不带眨眼,生怕会惊扰到对方一样。
息越尧笑了下:“让酥酥见笑了,是大哥身子骨不争气。”
小姑娘蹲下,小小的一团,蹭到青年身边,奶气的说:“越尧大哥会好的,酥酥认识神仙姐姐哦,下次酥酥就跟神仙姐姐许愿,让大哥快快好起来。”
息越尧只当她是孩童稚语,没放心上。
他翻开请帖,三两眼看完,“是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嫡次女白晴雪邀你五日后赏花,就在白府,让你务必参加。”
小姑娘想了想,似乎有些记不得白晴雪是谁了。
“怎的,你不认识白晴雪?”息越尧问。
酥酥抓了抓发髻,忽然眸光一亮:“认识的,是酥酥的手帕交,不过赏花会是什么会?”
小姑娘来京城才半年左右,尚且年幼,京中贵女圈里头的那一套人际来往还不太懂,也不晓得赏花会上都要干些什么。
息越尧合上帖子,含笑道:“就是有很多好看的花,还有很多别家的贵女,你们可以一边赏花一边玩耍,若是能认识一二脾性合得来的,往后可以相互多走动。”
小姑娘蹦起来道:“酥酥要去,酥酥要去。”
息越尧点头,他将帖子给青岩,叮嘱道:“带给北苑那边,让下面的人给酥酥准备新衣和首饰。”
青岩震惊了,他愣愣接过帖子,有些难以置信。
公子多年不出院门一步,对王府中的事更是不过问,如今为了个小姑娘,硬是自个坏了这个习惯。
“公公子……”青岩结巴起来,激动的语无伦次。
息越尧看了他一眼,笑道:“愣着做甚?还不速去北苑那边支会,五日后,是酥酥第一次赴会,自然该多打扮打扮。”
虽说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能打扮的也有限,但小姑娘这样乖,总能让人恨不得给她最好的。
“嗳,小的这就去找雀鸟。”青岩笑着离开,转身捻起袖子就在擦眼睛。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还很多事都不明白,又长的白嫩,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模样。
息越尧叹息一声,他憋忍不住,有些唠叨的道:“五日后的赏花会,酥酥除了要带贴身婢女,一定还让大黎黎给你备上几名身手利落的王府侍卫。”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点头应下,就听息越尧又摆手说:“算了,户部侍郎白家素来门风清正,白家人品行不错,带侍卫赴宴有些张扬了,会落人口实,被其他贵女排挤。”
这话才说完,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转眼看着小姑娘软萌萌的,就又叹息了声。
这种总觉得小姑娘走哪都不放心,时时担心会被人给欺负了的心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仿佛是瞧出青年的担忧,小姑娘娇娇地拉起他大手:“白晴雪和酥酥是手帕交呢,白伯母上回还送了酥酥好吃的松子糖,他们家就是白言之有些讨厌,总说酥酥的坏话,不过白家大哥会教训他,酥酥不怕的。”
息越尧并不清楚白家为何对酥酥这样特别,他多问了几句,小姑娘就小嘴叭叭得将此前的事都说了,包括西市被弄丢那回。
如此,息越尧才算放心,既是有恩,想来白家会将酥酥奉为座上宾。
在一进小院相处十分融洽的两人并不知此时王府中有多地动山摇。
毕竟,大公子亲自开口要给北苑的酥酥小姑娘置办锦衣华服,这还是五年来的头一遭!
端王爷硬是生生喷了口茶水,还被呛的面红筋胀,他甚至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耳朵,问长随仁安:“当真是越尧吩咐的?”
仁安点头:“是青岩亲口说的,不会有假,这两日北苑的那姜家小姑娘都在往大公子那边跑。”
端王爷皱起眉头:“老二不拦着?”
仁安面无表情:“世子应当是应允了的,听闻今早北苑膳房还多准备了一份枣泥山药糕,这东西是大公子最喜欢的。”
端王爷摸着胡子,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他一拍大腿,眼神晶亮的道:“上回,本王一看那小姑娘,就晓得是个福娃娃,吩咐下去,给本王开王妃私库,挑拣一些小姑娘能用上的东西送过去。”
仁安讶然:“王爷,可是要支会平夫人?”
端王斜眼看他,不快的道:“那是王妃的私产,以后要留给世子妃的,关她什么事?”
仁安应下:“是,小的这就是办。”
端王点了点头,他思忖了会,忽然又问:“仁安,你说本王去找隔壁的老姜商量,收酥酥做义女如何?”
仁安毫无尊卑地白了他一眼:“姜大人一定就拿棍子将王爷打出来的。”
端王爷也就那么一想罢了,他摸着胡子咂嘴道:“那本王就多找老姜喝几回酒,两府一墙之隔,酥酥也能时常过来玩耍。”
端王爷想的很好,也觉得此事可行,美滋滋地盘算起来哪日有空,要相邀姜程远去哪家酒肆喝上一回。
而当从工部署衙回府的息扶黎初初踏进北苑听雨轩,就见花厅案几上红绸布托着的金光闪闪的首饰。
他皱起眉头,雀鸟上前,事无巨细地回禀了番。
他捻起一对金累丝嵌蓝宝石的蝴蝶小钗,那小钗做工考究,精致非常,且那累丝手艺分明出自宫廷巧匠之手,很是不凡。
又有一红珊瑚珠手串,那红珊瑚颗颗殷红如血,色沉而透,每一颗皆有小指尖大小,用银线串联而成,真真好看。
息扶黎对这红珊瑚手串有印象,他曾经见过母妃一副画像,画像上母妃就戴着这样一串红珊瑚,不过那串的珠子要大一些,约莫是一对的。
“都是母妃私库的?”他沉声问。
雀鸟战战兢兢:“是,王爷那边的仁安管事是这样说的,这是清单。”
息扶黎并不接,他粗粗扫了眼,讥笑道:“他倒是舍得。”
雀鸟吞了口唾沫:“王爷说,酥酥姑娘是有福之人,当得起这些。”
息扶黎摆手,不耐烦的道:“你给酥酥收着,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放着压箱。”
雀鸟收好清单,应下道:“婢子知道了,酥酥姑娘五日后应邀赴白家赏花会,头面首饰王爷这边备了,大公子也吩咐了绣房新做锦衣,世子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给姑娘准备的?”
息扶黎哼了哼:“她倒是会讨人喜欢,各个都送她东西,小马屁精一个。”
雀鸟垂眸,当没听到这话。
隔了好一会,少年才依稀道:“这五日,让伏虎再教教阿桑,赏花会你和阿桑跟着一起去。”
他想过了,雀鸟性子玲珑,又会照顾人,阿桑天生神力,小姑娘再如何都不会被欺负。
安排完这些,换了常服,少年揉着眉心,心里想着工部署衙那边的事,两刻钟过去,他忽然回过神来。
“酥酥呢?”外头已是日落时分,这一整天的,他竟是没见着人。
雀鸟心头一跳,硬着头皮道:“回世子,刚才那边传话说,姑娘今晚上在大公子那用晚膳,不回来用。”
这话一落,少年俊脸顷刻就沉了。
雀鸟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偏偏还有句话没回禀:“世子,那边还说,要世子您三日之内过去见大公子!”
乍听这话,起先还威仪尊荣的少年身子一晃,差点没从黑漆玫瑰椅上摔下来。
他睁大了琥珀凤眸,呼吸都屏住了:“大大大……大哥现在就要见我?”
第045章 不害臊
这世上, 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特别的, 特别到无论历经多少世事,他仍旧会在你心底占有一席之地, 并一如既往的保有复杂感情。
再是相见,你以为的局促和陌生,皆在对方的举手投足间化为乌有,只剩亘古不变的熟稔。
息扶黎是如何走到一进小院竹篱笆前的,他自个都不清楚。
此时,正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站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望着不远处的檐下灯火,有片刻的怔忡。
若说两辈子, 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他能有什么遗憾和愧疚,无疑便是只对眼前屋里的人了。
从前的端王府大公子息越尧, 芝兰玉树,端方君子,乃京中勋贵子弟的典范。
又兼王府世子的身份, 不及弱冠, 京中冰人就已时常上门说亲保媒。
他纵使年幼, 也记得他说过——
“男儿志在四方, 身为皇亲, 当以辅佐君王安保黎民为重,不曾立业,何来成家?”
他的兄长,风光月霁,优秀到无以伦比,合该是要做一番名垂千史功业伟迹的天骄人物。
他仰望他,并以之为光,不曾停过追逐的脚步,两辈子,从未改变。
少年深呼吸,压下多余的情绪,努力木着脸,堪堪踏出半只脚,又连忙不妥当地收了回来。
他回头问伏虎:“我脸上可还干净?衣裳得体?发髻不乱?”
伏虎就着夜色看他一眼:“世子一应都很好。”
好的简直可以去和贵女相看!
毕竟晚膳都没用,换了不下五套衣裳,不晓得还以为他是去见心上人来着。
少年紧张的在袍裾上反复搓了搓手心湿润,这会,他根本不像是历经两辈子的人,就只是那个经年跟在兄长身后的幼弟。
他背着手,借着衣袖的遮掩,两手已经捏成了拳头。
他又踮了两下脚,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上辈子死的太早,他去的那个晚上,本是准备新皇登基宫宴后,回府就来见兄长,打算一并解决了两人之间多年的隔阂。
谁想,他就喝了一盏酒,腹痛难忍,跟着就毙命了。
那酒是谁给他斟的?
他分心去回忆,企图不那么紧张情怯。
可是脑子里一团乱,双脚像生了根一样,又沉又重,没法移动半步。
伏虎瞅他一眼,又看了看屋檐下已经看过来的小姑娘,好心提醒道:“世子,酥酥看到你了……”
“咦?是大黎黎呀!”小姑娘借着模糊灯笼光,朝少年挥手。
息扶黎磨牙,小兔崽子,谁让她喊那么大声了?
檐下面容苍白的青年正在编竹篾兔子的动作一顿,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来,撩眼看向了少年的方向。
那刻,少年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他站在那,睁大了凤眸细细打量,两辈子加起来,他约莫有二十年不曾再见过他。
时间久的,他其实都快记不清他的相貌了。
晕黄点光从尖翘的檐上投落下来,带起朦胧不真切的光圈,分明是清凉如水的夜色,却硬是生生暖了一角,叫他生出眷恋和挂念来。
许是他久站不动,小姑娘蹬蹬跑过来拉他手:“大黎黎,走呀,越尧大哥开始编第二只小竹竹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