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差点想拔剑,他压抑着心头的不满,尽量状若平常的问:“那雀鸟答应了吗?”
姜阮摇头:“雀鸟姐姐说,她要在我身边呆一辈子,不嫁人的。”
小姑娘的一句又一句,让伏虎犹如身坠冰火两重天,既是煎熬又是苏爽。
伏虎呼出口浊气,站在一间一进的宅子门口,犹豫半天,从袖子里摸出一根象牙雕梅花的发簪。
“这簪子,酥酥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帮我转送给雀鸟?”人高马大的青年说这话的时候,耳朵尖红的好似被沸水烫过一般,甚至于脸也是红的。
那瞬间,一道明悟划过姜阮脑海,将混沌破去,她福至心灵,大声说:“我知道了,伏虎你心悦雀鸟姐姐,但是又不敢说!”
伏虎眼疾手快地捂住小姑娘嘴巴,羞窘的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你小声一些。”
姜阮眸子微弯,竟像是在笑。
她点了点头,扯下伏虎的手:“好的,我小声一些,谁都不说,大黎黎问也不说。”
伏虎别扭地将发簪塞小姑娘手里:“世子早知道的……”
姜阮将发簪收好,她心起好奇,用肩撞了伏虎一下问:“伏虎哥哥,你跟我说说,心悦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心悦法?”
伏虎抹了把脸,憋出句:“我也不知道,不然我早成亲了,不过世子懂,很早他就懂。”
姜阮睁大了眸子,左右看了下说:“大黎黎真懂?可是他说他遇不上心悦的人来着。”
伏虎点了点头:“世子说,这世间没谁有他那张脸好看了,所以找不到。”
便是转述,伏虎也觉得这话起鸡皮疙瘩,这得脸有多厚,才能理所当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姜阮想了想,逗着手指头提议道:“不然,伏虎哥哥,你去问问大黎黎,问了再跟我说说?”
伏虎冷酷拒绝:“不去,世子张嘴就没好话,我受不得打击。”
姜阮遂作罢,她捏了捏袖子里的那根象牙发簪:“我早晚都会……”
她话还没完,一道碧色身影从伏虎背后蹿了上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正正朝伏虎背心而去。
第084章 你按哪
那碧色身影迅疾如风, 挟裹磅礴气势,由上至下地重击下来, 有着石破千金的威力。
伏虎眸光一冷, 不见他有多余动作,只抬起握剑的手,臂膀一抖,暗劲勃发。
“嘭”两厢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伏虎反手一送, 力道轻柔的将姜阮推到一边,他抬眸, 五指一张, 铿锵拔剑。
剑光如虹,宛若惊龙, 伴随有嗡嗡清鸣, 嗤啦一声往上一撩。
那碧色身影一个后翻, 轻盈如蝶, 精准而完美地避开了剑光,并足弓一点, 踏在伏虎剑尖上,双臂挥展,竟是站得稳稳当当。
伏虎抬头, 就见着一双碧绿如宝石的眸子,并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
“阿桑?”他收敛了一半内力。
少女似乎毫无重量,又似栖在花丛的蜜蝶, 有风而起,吹拂起她那和眸子一个颜色的衣裙,好似湖泊碧波。
只见五官轮廓深刻,颇有异域风情的少女娇喝一声,借力跃起,轻松落地。
“师父!”她站在姜阮面前,朝伏虎喊了声。
伏虎收剑,上下打量她:“颇有长劲。”
闻言,阿桑脸上的笑容越发粲然,就跟个小太阳一样:“自然,徒儿日夜苦练,不曾懈怠。”
她如今说话,倒无比得顺溜,再也不会四肢着地,像畜牲一样在地下爬。
姜阮从阿桑身后探出脑袋来:“阿桑现在很厉害,我小师兄都打不过她了。”
这些年,伏虎虽然没有亲自指导,但桃源里头还真不缺会拳脚的,是以,只要有人教,阿桑就学,不拘各家路数,日积月累,竟让她摸索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套路来。
伏虎想了想,拔下腰上的匕首递了过去:“给你的。”
那匕首,小巧精致,把柄镶着龙眼大小的蓝宝石,末端微微上翘,很是奇特。
阿桑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嘴里说着:“谢谢师父。”
姜阮有些羡慕地瞅着,伏虎给雀鸟和阿桑都准备了礼物,大黎黎有没有给她准备呢?
伏虎摆手,对姜阮说:“先进去休息,晚膳自有人送来,我先去世子那边。”
说完这话,他目光落到有些走神的姜阮身上,稍稍一凝,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回去了。
阿桑将匕首插在腰上,她回头跟姜阮说:“酥酥,大师兄在忙,让我们不用等他,也不要在城里四处乱走,省的给世子添麻烦。”
姜阮点了点头:“我晓得。”
她跟着阿桑进了一进的宅院,不宽的三间厢房,虽然空落一些,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
姜阮坐在门槛边,跟阿桑两人望着天边。
好一会,她问:“阿桑,我觉得大黎黎有点不对劲。”
闲着无事,阿桑便又摸了匕首出来练手感:“如何不对?”
姜阮想了想,她双手撑着下颌,懒洋洋的说:“刚才你和大师兄去了医舍那边,大黎黎分明已经看到我了,但是他转身就走,都不想认我似的。”
阿桑疑惑:“会不会是没认出来?”
毕竟,一个肉嘟嘟的小团子如今长成了半大的姑娘,变化不可谓不大。
姜阮摇头,拧起眉:“不是,他就是认出来了,才转身就走。”
阿桑碧色眼眸更困惑了,她指腹摸着匕首刃面:“不然,我去问问师父?”
姜阮叹息一声,忧愁的说:“大黎黎和从前不一样了,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横旦在那,没以前那么随意自在。”
阿桑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我和师父没变化,师父还那样。”
姜阮偏头看她,不想再想这个事:“医舍那边怎么样?大师兄怎么说,大黎黎说是中毒不是瘟疫。”
提起这个,阿桑表情冷肃起来:“对,大师兄也这么说的,说是一种夷戎常用来猎杀野兽的毒,好解又不好解。”
姜阮有了兴趣:“怎么个好解法,又怎么个不好解法?”
阿桑摇头:“大师兄没有说。”
“哦。”姜阮应了声,小姑娘继续看着远处的天边。
但见这边漠的苍穹,特别的蓝,蓝的像是布料被浸染的那种深蓝,无边无际,万里无云,广袤粗犷。
“真好看,和京城和桃源的都不一样。”小姑娘感慨道。
阿桑赞同,末了冒出一句:“就是风大,酥酥你这么小点,约莫是会被吹跑的。”
分明只相差两三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外族血统的缘故,阿桑硬是长的比同龄人都来的高挑,且四肢修长,还天生神力。
两人相较,姜阮只到她的肩。
小姑娘噘嘴吹了吹前发:“我还没及笄,总还要长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殊不知此时息扶黎的主营里,正是血腥满溢,无比骇人的时候。
面容俊美却戾气十足的青年袒露着左肩,原本瓷白如玉的肌肤上,一圈一圈的泛着紫黑色。
他的肩头,赫然还有一截箭头插在皮肉里,并以那箭头为中心,附近的血肉都呈腐烂的模样。
“箭有倒钩,差点穿透你的肩,卡在了琵琶骨上,”沐岸灼皱起眉头,摸着短须说,“然最要命的是,箭矢上有毒。”
息扶黎轻轻喘息了一声:“是,十日前夷戎趁我大殷将士中毒之时,企图反攻回去,我带一百精兵,从后方突袭,斩杀对方头领之时中的冷箭。”
沐岸灼很疑惑:“夷戎自古便是游牧部落,鲜少在一个地方久住,这临水城还是前朝建立,后来被夷戎占据,从此夷戎才开始学着大殷定居下来,这等有倒钩的箭矢,不是夷戎能炼出来的。”
息扶黎点头,凤眸中杀意叠起:“是,这是我大殷的箭矢,只有军器监的工匠才造的出来。”
沐岸灼神色一凛,不过朝堂中的事,他并不关心,只说:“你在中箭之前,可曾已经中毒了?”
话至此,息扶黎表情很是难看,他点了点头说:“已经中毒,不过我身有内力,当时能暂且压下毒,是以没有人知道。”
沐岸灼沉吟片刻:“两毒相叠,变化无穷,我并不能保证可以解。”
息扶黎倏的就笑了,薄唇上扬,凤眸清冽,浑身上下都带着如雪色刀光一样的锋锐。
“本世子恣情半生,并无任何遗憾,生死何惧?”他声音如冰,带着掷地有声的杀伐果断,又有一种大气磅礴的无畏,让人既是心惊又是佩服。
上辈子他唯一的遗憾,便是息越尧,如今长兄腿疾康泰,还成家立业,便是没了他,他相信以长兄的能耐,也能保下端王府。
沐岸灼嫌弃地扫他一眼:“你倒是无关紧要,就是难为酥宝儿了。”
息扶黎表情一顿,别开话题:“大师兄,要如何诊治?”
沐岸灼安然受了那声“大师兄”,他想也不想的说:“先剜骨取箭吧。”
一直站边上听着的伏虎当即问了需要东西,赶紧下去准备。
一刻钟后,沐岸灼握着锋利的匕首,他往火上烧了烧,又拿干净的细棉布擦了一番。
“军中没有麻沸散,你要痛晕过去,只怕就凶多吉少,若是忍不住,我觉得还是当速回京城再论。”沐岸灼淡淡的说。
息扶黎摩挲着圈椅扶手:“我若现在回去,七年的布置付诸东流。”
沐岸灼扬了下眉,随手递给了根木棒塞他嘴里:“咬着。”
说完这话,他让在周遭多点几盏烛火,尔后单手成抓,用力扣住息扶黎的肩,手头的匕首猛地刺进去。
伏虎心头一紧,那一瞬间,他竟是以为沐岸灼不是要取箭矢,而是要杀人。
“唔!”息扶黎闷哼一声,眸生赤红,他死死咬着嘴里的木棍,手下几乎将圈椅扶手捏碎。
利刃入体,便是箭矢周遭的血肉已经被毒和脓血腐蚀,可依旧让息扶黎剧痛无比。
沐岸灼无疑行医是老道的,他可能对《医典》上的医理没沐佩玖吃的透彻,但最擅治疑难杂症,且常另辟蹊径,手法的出奇让人闻所未闻。
他只用手一摸,就清清楚楚的知道箭矢卡在琵琶骨的哪个位置,故而一匕首下去,正正挨着箭头倒刺。
接下来,便是要将那一点的琵琶骨给洞开一点,容倒刺通过,方才能取出箭矢。
这个过程接近酷刑,还十分漫长,且息扶黎还必须时刻清醒着,生生捱过去。
眼看一个时辰过去,箭头正反两面的倒刺,才能通过一面,沐岸灼只得削掉周遭泛黑的皮肉,两根手指头抠进肉里旋转箭头,顺着方向慢慢地退出来。
息扶黎脸色煞白,额头鬓角冷汗涔涔,他视野已经模糊,嘴里的木棍早换了四五根,每一根都是被他生生咬断的。
原本暖调的瑰色薄唇,此时血迹点点,似乎下一刻他闭上眼就再醒不过来一样。
但他背脊仍旧挺得笔直,像悬崖峭壁间的青松翠柏。
他甚至还能记起时辰,再抽冷气的间隙对伏虎道:“给酥酥送晚膳过去,加鸡腿,用蜂蜜烤炙一下,她喜欢用甜的……”
沐岸灼看他一眼,手下力道轻了几分。
伏虎低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喏,属下这就去,世子无须担心。”
息扶黎看他一眼,又是一波剧痛袭来,只听得咔一声,他将圈椅扶手彻底捏成粉碎。
伏虎出了主营,他冷着脸,直接去了伙头营那边,不放心旁人动手,硬是自个挽起袖子,简单做了几样小菜,外带两个鸡腿。
小宅院的两姑娘早饿的肚子咕咕叫唤了,姜阮丧气地趴案几上:“阿桑,好饿啊,会不会大黎黎和大师兄太忙,把我们给忘了?”
阿桑是习武之人,兼之又在长身子骨,更是饿的快。
此时她觉得自个能啃下一头牛:“不然,我带你出去找吃的?”
姜阮摇了摇头:“不行的,你也不要出去乱转,城里还有毒,大师兄和大黎黎很忙的,不能添乱,再等等。”
说完这话,姜阮把腰间荷包翻转过来,找到最后两颗松子糖,她叹息一声,给了阿桑一块,发愁地将松子糖丢进嘴里。
舌尖卷着甜香甜香的糖,她含糊不清的说:“我要换个大荷包,每天都把荷包装得满满的。”
阿桑甚是以为然地点头:“对,我以后也挂个,要大的,都装肉干。”
这话间,伏虎提着食盒大步进来,嗅到香味的两姑娘跟馋嘴的狗崽子一样凑上来,头挨头往食盒里头瞅。
“世子那边,咳,有些忙,”伏虎边说边将碗筷摆出来,“往后都是我给你们送吃的,旁人给的莫要用,现在城中毒源未清,又还有夷戎百姓在,牛鬼神蛇都有,小心些总不会出错。”
两个娇娇的姑娘一径点头,乖巧又听话。
伏虎笑了:“喏,世子吩咐的,给你们加的鸡腿。”
他说着,端起白瓷盘,让两姑娘一人拿一个。
姜阮正想拿,倏地反应过来,连忙摸出干净的帕子裹着点,才捏起来秀气地啃着。
阿桑没有那么多顾忌,她直接抓起就往嘴里塞,毕竟,实在饿得很了。
姜阮啃着又甜又香的鸡腿,她弯着眉眼问:“大黎黎还在忙吗?”
伏虎眸色微闪:“嗯,很忙,最近都不太有空过来,酥酥想要去哪,直接跟我说就成。”
“哦,”姜阮瞬间就觉得嘴里的鸡腿肉没滋味了,她讷讷垂眸,低声说:“我不去哪,我不出院门,伏虎你帮我准备点纸笔吧,我在院里练练字。”
阿桑看她一眼,前几日在路途上,她还说见着端王世子,有诸多话想说想问来着。
伏虎自然同意,小姑娘从小就特别听话,分得清轻重缓急,是以,他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