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九心中一凛,面上强撑着一抹笑道:“小姐说笑了,奴婢怎敢…”
“敢不敢你心中知晓,若是让我知道你暗中对冯熹斩草除根,就算你之前救过我,我也必不留你。”
“小姐…”
冯乔将手里的帕子扔在桌上,打断了衾九口里想要辩解的话语,淡声道:“我知道你想要为裘家报仇,而你来我身边也并非是你心甘情愿,等到这次的事情结束以后,你就回爹爹身边去吧,以你的本事,待在我身边当个婢女太委屈你了。”
衾九脸色大变,她没想到冯乔会突然说出让她离开的话来,她连忙抬头看着冯乔,不敢置信的说道:“小姐,你要赶奴婢走?”
“我没有赶你走,你身手高强,性情果断,做事也自有章程,你本就是大将之女,名门之后,跟在我身边太过屈才了。”
“小姐…”
衾九听着冯乔那些夸赞她的话,不仅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彻底白了脸,她“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小姐,奴婢的确是有心想要除掉五小姐,可奴婢只是留着她会养虎为患,将来伤及你和二爷,奴婢绝非有意违逆小姐,奴婢知道小姐气奴婢擅作主张,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冯乔侧头看着衾九,她眼里的焦急不似作假,而紧握在身侧的拳头更是隐隐发抖,脸色煞白的样子,像是真的不想离开她身边,可冯乔却很清楚,衾九的这份情真意切,并非是为她。
当初冯蕲州说要找个人来保护她时,原本选定的是另外一个人,结果衾九自告奋勇来了她身边,后来衾九对她虽然处处周到,甚至屡次拼命保护于她,可冯乔却能感觉得出来,衾九并非是真的心甘情愿的留在她身边,衾九的心不在她这里,既然如此,如今她放她离开,她又为什么不愿意?
冯乔沉默半晌,才轻声问道:“衾九,你为什么想来保护我?”
衾九看着冯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冯乔继续说道:“我知道爹爹曾在裘家被灭之时救过你,但他从没有因你是女子就看轻你,他将天风堂交予你手,对你委以重任,你之于爹爹来说绝非普通婢女之流,又为何要放下身段,屈居于后宅之地来保护我?”
“是为了爹爹吗?”
衾九脸色一震,紧咬着下唇,手心猛的握紧:“奴婢没有…”
她如同被戳穿了心底最深处的心思,急声就想要否认,可是抬头时,却撞上冯乔澄净的双眼,那种仿佛所有辩解都会无所遁形的目光让得她脸色煞白,原本想要辩解的话全部堵在喉间。
自己肖想的事情突然被看穿,衾九满脸狼狈的垂着眼,背脊绷得笔直,不敢去看冯乔。
冯乔看着衾九的样子,之前的疑惑全数解了开来,原来衾九是喜欢爹爹的吗?
难怪上一世冯蕲州去世之后,天风堂会突然行刺永贞帝,又难怪冯蕲州死后,衾九紧跟着生死不明。
冯乔眼底柔和了几分,从榻上走下来,伸手附在衾九胳膊上。
“你先起来。”
“小姐…”
衾九紧抿着嘴唇,原是想要求情,可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加重,她这才站起身来。
冯乔见状这才松开了手,披散着青丝走到门前,淡声道:“先前几次你与爹爹暗中通信,将我所做之事告知爹爹的事情,我并非不知晓,只是我与爹爹之间并无秘密,所以我没有多问,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容忍我身边之人,可以背离我之意愿行事…”
“小姐,奴婢不是…”
“你先听我说。”
第236章 夜宵
冯乔阻了衾九想说的话,看着夜色道:“不过这并不是我让你离开的原因,我的确是不喜欢你之前所为,但我刚才那些话也不是作假,以你的武功才智,留在我身边当个婢女太可惜了。”
“如果你只是是为了怕有人拿我牵制爹爹才来保护我,那大可不必,我虽不会武,却也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成为爹爹的软肋,拖累于他,等到这次事了,我会告诉爹爹,让你回天风堂去,去做你原本该做的事情。”
“小姐……”
衾九看着冯乔,想要说什么,可面对冯乔认真的神色,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原以为冯乔知道了她对冯蕲州的心思,会觉得鄙夷,会觉得不屑,甚至于会嘲讽她几句让她不要异想天开,肖想自己不该企盼的,可是冯乔却是什么都没说,就好像她刚才那些话都只是随口之言,就像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她的心思一样。
眼前的少女没有瞧不起她的身份,也没有嗤笑她对她父亲的爱慕。
她看着她时,神色一如往常,眼中平淡中带着几丝柔软,让得衾九原本紧绷着的肩膀松懈下来,看着她涩声问道:“小姐,你不讨厌奴婢吗?”
“为什么要讨厌你?”冯乔回头。
“奴婢……奴婢对二爷,存了非分之想……”
冯乔看着衾九难以启齿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什么叫做非分之想,爹爹长得那么好看,又有本事,这满京城的男儿有几个能比得上我爹爹,有人爱慕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喜欢爹爹,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你不伤害他,不用手段去强求爹爹回应你,我为什么要讨厌你,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占着爹爹不许人喜欢他,还是会哭天喊地的不让爹爹以后续弦?”
衾九原本因为被戳穿心思而苍白的脸上猛的涨红,她没想到冯乔会说的这么直接,顿时满脸通红的结巴道:“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奴婢…我…”
衾九结巴了半晌,见冯乔眼中满是促狭之色,顿时就知道自己被冯乔取笑了,她瞬间忘了之前冯乔让她离开时的焦急,也没了方才被戳破心思的慌乱,那张惯来清冷的秀气脸颊上染满了红霞,又羞又气的急声道:“奴婢先去收拾东西,小姐早些歇息!”
眼见着衾九脚下慌乱的离开,冯乔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她刚才的那些话真不是假的,她虽然不会帮着别的女人去追爹爹,可如果爹爹真的有朝一日接受了别的女人,她也不会阻拦,毕竟这一辈子多长啊,她只希望爹爹能过的开心。
廖楚修刚进了院子,就见到冯乔靠在门框上笑得眉眼弯弯。
他像是被她笑容感染,嘴角也扬起抹弧度,开口道:“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冯乔听到声音朝前看去,就见到廖楚修提着个食盒走了过来,她脸上笑意未敛,歪着头看着他道:“世子怎么来了?”
“刚才见你没吃什么东西,就让人备了些,也不知道和不和你胃口。”
冯乔闻言看着食盒,腹中饥饿感传来,可是想起在贺兰君那边喝的羊乳和点心,她还是摇摇头道:“我不吃甜食…”
“都是咸的,有翠玉酥,莲心藕片,炒耳叶,还有芙蓉蛋羹…”
廖楚修想着刚才揭开食盒看到的东西,嘴里报着菜名,就见到冯乔原本就亮晶晶的眼睛越来越大,白净的小脸上满是垂涎之色,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他险些忍不住低笑出声,却想及这小丫头好面子,强忍着笑意道:“府中的厨子手艺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冯乔听着菜名,鼻尖好像都能闻到食盒里的香气,她有心想要有骨气的拒绝,可是肚子和肠胃却在不断叫嚣。
冯乔眼睛在食盒上绕了两圈,挣扎了不过片刻,就勉勉强强满是矜持的说道:“既然是世子亲自送过来,那就尝尝吧,总不好让世子白跑一趟。”
廖楚修看着小姑娘满口不对心的模样,眼里的笑快要溢出来,见冯乔瞪他,忙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冯四小姐赏脸了。”
两人提着食盒进了屋,廖楚修将食盒里的东西摆放出来之后,冯乔也没客气就吃了起来,厨房的人或许以为是廖楚修和贺兰君吃,所以准备了两副碗筷,冯乔塞了块看上去颜色碧绿的翠玉酥进嘴里后,那带一点麻,还有一点小辣的味道顿时让她满足的眯了眼。
她长发披在身后,身上穿着的是廖宜欢的衣裳,衣袖太长卷了几圈,露出白净的皓腕,此时吃到好吃的东西,顿时如同猫儿似得,餍足的发出一声喟叹,然后又夹起一块塞进嘴中。
廖楚修见她像只松鼠似得,小嘴不停的嚼着,脸颊鼓鼓的,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脸颊:“有这么好吃吗?”
冯乔脸上受袭,顿时鼓了眼睛拍掉他的手,咕哝道:“好吃!”
见廖楚修光看着她不动筷子,冯乔顺手就夹片莲心藕片到他身前的碗里,看着他道:“你尝尝,真挺好吃。”
廖楚修见冯乔已经缩回了手继续朝着桌上的东西奋斗,见她吃的香甜,觉得也有些饿了,他拿着筷子夹着藕片放进嘴里,那又麻又辣带着点苦却又酸的过分的味道顿时让他皱了眉毛。
这特么是倒了一缸醋进去吗?
见冯乔夹着藕片塞进嘴里,眼也不眨的就咽了下去,廖楚修只觉得一阵牙酸,胃里翻滚着的感觉让他连忙收回了视线,伸手舀了碗蛋花羹放在冯乔手旁,低声道:“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你安心待在府中,等到明日早朝之后,你爹爹的事情必有反转。”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连忙囫囵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抬头看着他说道:“你真要插手这次的事情?”
廖楚修闻言挑眉:“怎么,你当我之前的话逗你玩的?”
第237章 做局
冯乔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句废话。
廖楚修虽然让人封锁了消息,让七皇子那边暂时还不知晓冯远肃被他锁拿的事情,可明日早朝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到时候就算他说他没有从中掺合,又有谁信?
从他带着巡防营的人夜闯冯家,命人锁拿了冯远肃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入了这潭浑水之中,再也没了全身而退的可能。
冯乔瞬间没了胃口,拿着手里的筷子戳着碗里的东西,眉心皱紧。
廖楚修见她小脸都皱成了包子,低笑道:“怎么,担心我?”
冯乔条件反射的瞪了他一眼:“不自恋要死?”
廖楚修哈哈大笑,忍不住伸手揉乱了冯乔一头青丝,在她快要暴躁炸毛之前,这才收回手说道:“放心吧,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况且我好歹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爹就算再狠心,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救命恩人被人活活弄死吧?”
既敢用自己做饵,诱冯远肃和七皇子入瓮,冯蕲州又怎么可能没有留下后手?
冯乔头上几缕发丝翘起,倒是没去反驳廖楚修的话,他既然能这么说出来,就代表他怕是已经猜到了她和爹爹的打算,冯乔侧着头看着他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前就已经有所猜测。”
廖楚修见冯乔没有否认的打算,心情甚好的说道:“你爹在都转运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数年,行事向来小心谨慎,他从不靠拢任何皇子,更不参与朝中争斗,让永贞帝对他深信不疑,以他的心计,就算真有心想要辅佐谁人,也大可在暗中行事,又怎么可能会蠢到大庭广众之下与那人来往,甚至还被人给抓了个正着,扣上谋反弑君的帽子?”
“之前大皇子被永贞帝禁足,襄王和四皇子突遭训斥,七皇子和越妃却露于人前,牵累顾家成为众矢之的事情本就是你爹的手笔,他明摆着早就知道冯远肃和七皇子之间的关系,就算他因兄弟之情信任冯远肃,也不可能会信任七皇子,如此之下又怎么会对他们毫无防备之心,如此轻易就着了道?”
廖楚修轻笑着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冯恪守突然失踪是你爹故意留下的引子,而越妃为救永贞帝受伤之事怕也是他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要将七皇子牵涉在内,你爹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怕是想要将七皇子一脉的人彻底端了,至于冯家……”
“杀母易子,杀妻毁尸,与皇子联手构陷至亲兄长,待到消息传扬开来之时,就算你和你爹对冯家再狠,做的再绝,也绝不会有人说你们半句不是,而经此一遭之后,永贞帝必会因错疑你爹而对他心生愧疚,从此疑心尽去不说,同时也会因此越发憎恶陷害你们父女的冯家之人,到时候哪怕就是冯老夫人身亡,你爹也不必为她守孝丁忧,更不会为冯家之事所牵累。”
这世上最厉害的便是悠悠众口,最难防的就是人言可畏。
如果不将冯家人所做的事情先行暴露出来,做出弱者之态让所有人都知道冯蕲州是受害者,而是不管不顾的直接对冯远肃和冯老夫人下手,就算冯蕲州能将自己从中摘出来,也难保有人会以此攻歼他无孝无悌,无亲族之义,而一旦冯老夫人在此时身亡,哪怕她不是冯蕲州生母,朝中也必会有人以此为借口逼迫冯蕲州为她守孝三年,丁忧致仕。
三年时间何其之长,朝中局势瞬息万变,等到三年孝期过后,这朝中又怎还会有他冯蕲州立足之地?
冯蕲州这些年在朝中得罪了多少朝臣,又招惹了多少怨恨,一旦没了高位护持,没了永贞帝看重,那些人又怎么可能不对他落井下石,就如同这次他入狱之后一样,眼见着他一朝败落,就恨不能生生断了他所有退路,置他于死地!
冯乔早就知道廖楚修心智绝伦,更清楚爹爹以饵为局引冯远肃和七皇子上钩的事情瞒不了他太久,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廖楚修会这么快就将她和爹爹的打算看的一清二楚,更是一针见血的说出他们所有的顾虑。
冯乔忍不住抿了抿嘴角,抬头看着廖楚修时,眼中有些恍然:“所以,你才会让邵缙出面,抓走了刘氏?”
“若不带走她,又怎么能让消息传扬出去,不过说到这个,乔儿,你能否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邵缙和冯家有仇的?”
冯乔目光微闪,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廖楚修见她“心虚”的模样,淡声道:“我和邵缙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出五指之数,我确信那几人绝不可能会将消息透露给你,而邵缙在朝中一贯不与人来往,更无人知道他底细,你们父女若不是笃定邵缙和冯家之人有仇,又怎么多此一举,故意弄出冯恪守的事情来,引邵缙前往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