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们会,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宋氏紧紧抓着彩月的手,那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她骨头都捏碎开来,她瞪大了眼嘶声道:“长祗,熹儿…他们呢,他们人呢?!!!”
“夫人,公子和小姐都在侧间歇着,您别急,奴婢这就去唤他们过来……”
彩月出声想要安抚宋氏,谁曾想她却是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就那般赤足踩在地上,嘴里喊叫着冯长祗和冯熹的名字,跌跌撞撞的想要往外跑去。
宋氏眼前有些模糊,一路上撞翻了床边的架子,发出巨大的声响,而她刚跑到门边时,就被外面匆忙赶来的冯长祗伸手拦住。
“母亲?!”
冯长祗身上随意披着件藏蓝毛氅,长发有些散落在肩头,脸上还带着病容,宋氏一头撞进他怀里时,他整个人被撞的倒退了几步,闷哼一声才堪堪扶着宋氏站稳。
“母亲,你怎么了?”冯长祗扶着宋氏急声道。
“走,快走,带着熹儿走…离开这里,离开京城…”宋氏伸手抓着冯长祗的衣袖,力道大的仿佛要将他胳膊都揉碎开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急声道:“他们来了,他们不会放过我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冯长祗紧紧皱眉看着宋氏,见她像是神志不清似得,嘴里不停叫着让他快走,言语全是焦急,他伸手隔开了宋氏的手,皱眉沉声道:“母亲,他们是谁?”
宋氏却没有回话,冯长祗只能抬头看向一旁的彩月。
彩月见状急声道:“公子,夫人怕是魇着了,晚间的时候夫人还好好的,奴婢服侍夫人服了药后她便睡下了,可是刚才夫人像是做了噩梦惊醒,奴婢进去时她就是这样,她嘴里一直在喊着,说…说三爷死了,还说二爷和四小姐要杀了你们…”
彩月说话时有些哆嗦,显然刚才也被宋氏好像撞邪一样的反应将她吓得不轻。
近来府中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当初老夫人和大爷害死了老太爷的原配夫人,鸠占鹊巢,占了这冯府后宅的荣华,后来又烧死了二夫人,为保秘密除了府中太多的下人,这府里头死的人太多,一到夜里就总感觉阴森森的,而刚才宋氏惊恐的样子更是让她到现在都还觉得汗毛直竖。
冯长祗听到彩月的话,眼里闪过抹痛苦,他想起那一日他在五道巷中的那一跪,想起冯乔面对他时的决绝,想起那马蹄临身之前,被那娇小身子撞开的事情,微一闭眼道:
“母亲,二伯和卿卿不会伤害我们的,父亲和祖母罪有应得,大伯也为当初所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卿卿不会让二伯迁怒我们,你别害怕,等过几日,雪停下来,我便带着你和妹妹离开京城。”
第263章 别怪他
“我们去南边可好,去远离京城的地方,到时候寻一处清静的宅子,你,我,和妹妹,我们三人好好生活,再也不管这京中的一切。”
京中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可如今对他来说却早已经没了半点眷恋,那一日在五道巷的哭求好像如梦昨昔,他以为他会死去,以为自己会熬不过去,可是当清醒过来时,顾煦却是骂醒了他。
他没资格去哭求,更没资格去颓丧,只因为他还有熹儿,还有母亲。
如今冯家倾覆,父亲没了,如果他再出了什么事情,熹儿和母亲要怎么办,她们两个女子要怎么活下去?
“母亲,你别怕,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二伯和卿卿不会伤害我们的。”
宋氏听着冯长祗那安抚似得的话语时,那被噩梦惊得不断颤抖的身子犹如被当头浇下了一盆凉水,只觉得冷的心都好像快要结成了冰块。
如果他们什么都没做,冯蕲州和冯乔的确不会伤害他们,那父女二人从来就不是会牵连无辜之人,否则那一日,冯乔不会放过更好挟持的冯熹而选择了她,否则之后她身受重伤之时,他们也不会让大夫入府。
那两人哪怕恨毒了冯家人,恨毒了冯远肃,却也不会因此牵连她一双儿女,可是,如果他们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所为,知道了冯远肃不过是替她挡了一切,他们还会放过她吗?还会放过长祗和熹儿吗?!
更何况,还有那人…
那就是个疯子,他不会放过长祗,不会放过熹儿,更不会放过她!
宋氏浑身轻颤,之前梦里的血腥还犹在眼前,她紧紧抓着长祗的手,低声道:“长祗…”
“母亲别怕,孩儿陪着你。”
冯长祗感受到宋氏手心冰凉,见她还赤足踩在地上,脸上已经冻得有些发青,他连忙伸手扶着宋氏低声道:“外间天凉,母亲身上伤势还未全好,别冻坏了身子,孩儿扶你进去。”
宋氏被冯长祗小心扶着回了房中,等坐在床头时,宋氏才感觉到胸口疼的厉害,她方才焦急之下,本就牵动了伤势,此时一冷一热之下,只觉得喉头一阵泛痒。
宋氏紧捂着嘴轻咳了几声,强行咽下了嘴里的腥甜,脸上却突然泛起抹潮红。
“母亲,你还好吗?”
冯长祗有些担忧的看着宋氏,让彩月下去暖个汤婆子过来,而他则是替宋氏轻拍着后背,等到她咳嗽声停下来后,这才低声道:“你身子本就不好,今夜又染了寒气,要不然我去把大夫叫来,让他替你瞧瞧。”
“不用了。”
宋氏连忙伸手拉着冯长祗,低声道:“我没事,长祗,同母亲说说话吧。”
冯长祗仔细看着宋氏的脸色,见她脸上虽然有些发红,可是精神却还不错,褪去了方才的惊恐和慌乱之后,她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他这才点点头坐在床边的矮凳之上。
宋氏看着冯长祗俊秀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道:“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一丁点大小,一转眼你就已经这般大了,娘的祗儿这般好,也不知将来会招多少女儿家喜欢。”
“母亲。”
“呵,娘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调皮捣蛋,每每都溜出去和宁家的孩子一起逗弄别人,有一次还偷偷拿了浆糊沾了你父亲的胡子,趁着他睡觉时在他额上画了小人,你父亲不知道,就那般顶着大花脸去了府衙,被同僚笑话了许久。”
冯长祗也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笑了起来:“娘你还说呢,那时候父亲脾气大的不得了,被人笑话了几句回家气得就拿着藤条抽我,撵的我满院子跑,后来还是二伯……”
冯长祗话音一顿,脸上刚刚才染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就淡了下来。
他记得小时候他每次挨打,好像都是冯蕲州出面拦着,那时候冯蕲州才刚娶妻,卿卿也才刚出生不久,他每每惹了祸,就会躲去二房寻求庇护。
二伯母是个不爱笑的人,对他却是极好,她会让人准备点心,会让他赖在二房跟卿卿玩耍,偶尔见他被父亲抓着耳朵拎走时,虽然不与人亲近,却也会开口替他求情。
那时候的冯远肃虽然性情严肃,可却也并不是每天都板着张脸,他也经常会大笑,会生气,会不高兴的时候骂他兔崽子,被他气得跳脚,甚至会举着藤条戒尺撵得他满府乱跑。
可是从什么时候就变了呢?
宋氏看着冯长祗晦暗不明的神情,摸了摸他的发顶,低声道:“长祗,别怪你父亲。”
是娘的错,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母亲?”
冯长祗没听清楚宋氏后面的话,不解的抬头看着宋氏。
宋氏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可是面对着他那双眼睛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该怎么告诉她的孩子,是她害的冯家落到如今的地步,她又该怎么告诉她的孩子,如果不是她那点不甘心,那点嫉恨,那点为人所利用的绮念,冯远肃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一念之差,就再也回不了头。
宋氏压下心头翻涌的疼痛,轻声道:“熹儿怎么样了?”
“还是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怕是被吓着了,不过母亲放心,等我们离开京城之后,咱们多陪着她,她会好起来的。”
宋氏点点头,柔声道:“好孩子,熹儿有你,我也放心了。娘累了,想歇着,你也回去歇着吧。”
冯长祗看着宋氏脸上露出疲倦之色,总觉得宋氏今夜有些不对劲,可是见宋氏靠在床头闭着眼的模样,他也没法再多说什么,他想着明日天明就去变卖府中的东西,等到雪一停,就带着母亲和熹儿离开京城,以后再也不回来。
冯长祗替宋氏掖了掖被角,低声道:“那母亲好生歇息,我先回去,有事让彩月来唤我。”
宋氏感觉到冯长祗离开,听到房门被关上之后,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这才缓缓睁开眼……
第264章 大火
宋氏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看着房中熟悉的一切,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对面的铜镜里映照出一道模糊身影来。
她微微前倾着身子,整张脸印入了铜镜之中,镜中的那张面孔让她陌生至极,印象中的明媚飞扬早已经被岁月磨的干净,剩下的只有那仿佛已经容于骨髓的温和,和时时挂在脸上从未淡过的浅笑。
宋氏打开一直珍藏的妆奁盒,不大的盒子里只放着一支梨花玉簪,簪身凝白无暇,花苞雕琢却不够精细,其中一朵盛开的花上,花瓣磕破了一角,那是她第一次和冯远肃争执时,不小心撞在床柱上弄坏的地方。
那一次他们吵得翻天覆地,那一次冯远肃赤红着双眼,那一次她险些掉了孩子,而从那次以后,她也将头上的玉簪取下,再也没有戴过这支簪子。
她犹还记得,当年还是少年的冯蕲州站在梨花树下,风吹花落,姿容若仙。
那时她还年少,匆匆一眼,便放进了心底。
她知道那少年是冯家公子,知道他天资聪颖,知道他于弱冠之时便连夺三元,知道他在殿试之时震惊四座,知道他入仕后便得帝王之心,更知道他是京中贵女相思之人,为朝中新贵世家之女趋之若鹜…
她想尽办法接近少年,学诗作画,大小宴会从未错过,哪怕少年只是偶然一瞥,清冷着嗓音叫她一声宋小姐,也能让她欣喜数日。
后来踏春偶遇之时,原本清冷的少年却突然问她喜欢什么花,她只记得她心脏仿佛都快要跳出喉咙来,原是酷爱牡丹的她却是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梨花,三日后,她便收到了这支梨花玉簪,随后冯家前来议亲,她喜不自胜的答应了冯家的亲事,却不想聘礼下完之后,她原本以为的夫郎,却成了少年红着脸的弟弟,而少年却站在那里,淡声唤她弟妹……
宋氏想起往事忍不住低笑出声,若不是当年那份绮念,她何故会嫁入冯家,若非那隐约的不甘和嫉妒,她又为何会被人利用,在知道萧云素的身份时,原本压下的嫉妒狂涌而出,那般迫不及待的对她下手,生生将自己逼到如今的境地,再也回不了头?!
宋氏手里紧紧握着玉簪,那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其都捏碎开来,手心摩挲间却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地方,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声音之后,原本一体的玉簪却是断开成了两截,从里面滚落出什么东西来。
手心展了开来后,上面放着的是张已然泛黄的小笺,笺上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注①)
宋氏死死看着小笺上的字迹,嘴唇不断抖动。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
宋氏紧紧抓着那张纸,手里的玉簪落在地上时,摔得粉碎,她看着上面那熟悉至极的字迹,眼前仿佛出现成亲那日,冯远肃看着她凤冠之下却还戴着玉簪时,不仅丝毫不怒,反而红着脸眼睛清亮的看着她时的模样。
——文茵,我好欢喜。
——文茵,我心悦你。
“呵……呵呵呵……哈哈……”
宋氏死死看着那纸上的字迹,过往的事情一件件浮现在眼前。
他红着脸叫她娘子时的欣喜,他对她毫不掩饰的心悦,他不解的看着她戴着玉簪却与他疏远,当她再也不戴玉簪,收心想要好好与他生活时他眼底的失落。
错了……
他们都错了……
宋氏嘴里缓缓的发出一阵嘶哑笑声,那声音似哭似笑,带着狼狈和难堪,带着极致悔恨,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时,让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冯远肃,你个傻子!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后悔了…
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
冯长祗从宋氏房中出来之后,却并没有休息,而是寻了管家过来,想要清点府中的东西,只是他没想到,府中所余的东西并不多,而管家却是另外交给他了一些东西。
“二公子,这些是府中的账册,还有这些册子,上面记录了库房里放着的东西。之前三爷出事前,便让老奴变卖了一些的东西,银票全数以公子的名义,存在宁家的钱庄里,剩下的这些,都是不好带走,和不能带走的东西。”
“三爷说,如若他出事,便让您带着夫人和小姐离开京城,别管京中的事情,以后也别再回来了。”
冯长祗听着管家的话有些恍惚,他没想到冯远肃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替他们准备了后路,如今冯家落难,若是这些钱放在别处,难保不会被人所夺,唯有宁家,哪怕他再落魄之时,宁远之也会替他守住他该有的那一份东西。
冯长祗拿过账册看了一眼,对着管家道:“你如此帮我们,不怕得罪了二伯?”
管家摇摇头道:“当年若不是三爷相救,老奴这条命早就没了,这些年三爷待老奴不薄,虽说人走茶凉,老奴却也不想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
“公子无须担心老奴,二爷他……毕竟不是无情之人。你这两日准备准备,等到雪停之后,就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管家提着灯笼离开,而冯长祗则是看着手里的东西,那上面记载的银钱数目不小,哪怕离开京城,没了冯家庇护,有了这些钱,也足以让他们母子三人,在其他地方安稳富足的过完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