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后,她就很少再回五道巷这边,而冯乔面对她时,虽然一如往前,但是衾九总能感觉到她言语上的疏离和客套。
“小姐是奴婢的主子,为小姐办事,奴婢不觉得辛苦。”
冯乔闻言笑了笑,也没去辩驳衾九的话,只是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衾九瞬间就想起冯乔让她去干的事情,这一瞬间才突然觉得眼前的人还是个孩子,也会做一些孩子气的事情,她开口说道:“小姐吩咐的事情奴婢已经办成了,奴婢去了一趟郑国公府,也将小姐要送的东西送到了温禄弦身边,只是小姐让奴婢揍温禄弦的事情,奴婢没动手…”
冯乔捧着茶杯抬头:“没机会?”
衾九摇头:“不是,奴婢是有机会下手的,只是还没等奴婢动手,郑国公府的房梁塌了,温禄弦被横梁砸晕了…”
“噗——”
冯乔刚喝了口茶,听着衾九的话一口水喷了出来。
冯乔不可思议的看着衾九道:“你说什么,房梁塌了?”
衾九也是满心的无奈,别说是冯乔觉得不可思议了,就连她即使是亲眼所见,到现在都还觉得之前那一幕简直有种见了鬼的感觉。
她原本奉了冯乔的命令送了点东西去郑国公府,当时温禄弦正因为郭家的事情被郑国公训斥,她进房的时候里面没人。
等着她把东西送进温禄弦的房里,到外面等着温禄弦回来完成小姐另外一个吩咐,找机会揍一顿温禄弦的时候,谁曾想才刚看到温禄弦走到拐角处一个廊庑下,还没等她动手,那原本完好的房梁顶就直接“哗啦”一声塌了下来。
当时她就藏在离温禄弦不远处的树上,亲眼看到那上面的瓦片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而上面掉下来的横梁更是跟长了眼睛的一样,就那么刚好的砸在温禄弦身上,直接将温禄弦砸晕了过去,就连藏在树上的衾九能看到他被砸的扭曲的胳膊。
衾九轻咳一声道:“奴婢亲眼所见,当时动静太大,整个郑国公府里都听到了声响,奴婢怕惹出麻烦,就没敢多留,直接回来了。”
衾九将当时的情形跟冯乔说了一遍,当听到衾九说温禄弦叫的惨状时,冯乔原本有些惊愕的脸上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这算不算是报应啊,那郑国公府的房子偏不偏就塌了,好不好还刚巧砸在了温禄弦身上。
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该笑的,可她就是忍不住,白日里被温禄弦给惹出来的郁气瞬间消散一空。
衾九见着冯乔的笑颜,脑子里也浮现出之前那一幕,也是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那种隔阂倒是少了许多。
过了许久,见冯乔眉眼弯弯的样子,衾九忍不住问道:“小姐,奴婢能不能多嘴问一句,你为何突然对温禄弦这般上心,还让奴婢特地将拾遗香过去?”
冯乔揉揉笑得有些发疼的肚子,开口说道:“那不是拾遗香,而是灵隐香,衣物沾染之后,数日不散,而且但凡与其有所接触之人,身上都会染上灵隐香的味道。”
灵隐香的味道清幽,寻常若是不注意时,几乎闻不出来,可是冯乔上一世研究古香方的时候,却是能够轻易的分辨出这种香味来。
郭聆思昨日受伤的事情有些古怪,今天见到范悦的时候,那种古怪的感觉就更加厉害,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和王玉若、范悦都脱不了干系,可是她跟郭聆思聊过之后,却发现她跟两人根本就没有往来,更不说这种想要她性命的仇怨。
王玉若和范悦,她可以继续去查,可是温禄弦那边她却不敢放松。
今天在茶楼里,她为了断了温禄弦的念想,说的那些话无疑会让他生恨,而且如温禄弦那般自私之人,他也未必会这么容易对郭聆思死心。
冯乔虽不是恶毒之人,也不怕遭人记恨,但是她却不会给自己,给爹爹留后患。
温禄弦如果不来招惹她,也就算了,那灵隐香甚至还有养神宁心的作用,可他如果因为今天的事情想要对付她,或者因爱生恨想要对付郭聆思,那今天夜里给他送过去的东西自然能让他好好喝上一壶。
冯乔的话虽然没说的太明白,衾九却是知道了她话里的意思:“小姐是在防着他?”
“以防万一罢了。”
衾九听着冯乔的话,忍不住开口道:“小姐,这京中如今越发的乱了,大皇子自从上次的事情后,行事就越发急躁,四皇子和襄王也是蠢蠢欲动,二爷如今位高权重,难免遭人嫉恨,红绫和趣儿都不会武,你不如让奴婢回来吧?”
冯乔摇摇头:“不用了。”
“小姐,奴婢只是想护你周全……”
“真的不用。”
冯乔见衾九脸色有些不好看,对着她说道:“你也不用多想,我不让你回来,不是因为其他事情,而是我真的觉得你不适合在我身边,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原因,而且你在天风堂能更好的帮助爹爹。”
衾九皱眉:“可是小姐你的安危…”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另外选一个身手好的人来保护我。”
衾九张了张嘴,见冯乔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等到衾九离开之后,冯乔才有些懒散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她知道衾九担心什么,也知道衾九为什么想要回来。
冯蕲州如今越发风光,朝中忌惮他的人就会越多,他如果真的只是忠于永贞帝的纯臣,哪怕不依附任何一派,他也无所畏惧,可是冯乔心里却很清楚,爹爹要做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纯臣会做的事情,而他的那些打算更是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冯蕲州为人周全,行事从来都不会冒进,而她却是唯一能够牵制他的软肋。
一旦她出了事情,以冯蕲州对她的在意,难保不会再出现上一世那般冯蕲州因寻她遭人算计身死的场景。
冯乔一直都很清楚,她保全了自己,就等于保全了爹爹,所以她才会想要习武,可是习武这事情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成就的,所以当务之急,她身边还是要有一个身手不错,又忠于她的人。
冯乔手指轻叩着桌面,微眯着眼,脑海中瞬间就划过一道身影。
也许她该去试试看,能不能提前找到玲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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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公府房梁坍塌的事情到底还是传了出来,听说不仅砸晕了温家公子,还砸断了他一条胳膊,让得温家公子一时间连床都下不来。
百姓总是信奉鬼神之说的,这房梁坍塌的事情一时间传的神叨叨的,京中的人都是议论纷纷,倒是郭家那边听说了此事后,郭老夫人拍着桌子叫了声“好”,然后大手一挥,给下人发了赏钱加了菜不说,若不是郭崇真拦着,怕是还得弄串鞭炮挂在府门前大放一回。
冯乔时隔两日出门的时候,还到处都能听到议论这事的人,而郑国公府这事儿一出,反倒是将之前郭聆思的事情压了下来。
廖宜欢整个人蔫哒哒的靠在桌前,听着周围那些人的议论声,忍不住说道:“什么鬼啊神啊的,不就是塌了个房梁砸断个胳膊吗,怎么现在传成郑国公府全都塌了,这要是再传下去,指不定传成郑国公府里的人全被砸死了…”
冯乔轻笑:“流言不就是这样吗,以讹传讹,到后来谁还记得真相是什么?”
廖宜欢翻了翻眼皮,瘫在那里连话都懒得多说。
她被廖楚修关在佛堂里抄了整整两天的经文,好不容易才解脱出来,现在她只觉得她手疼脖子疼腰疼屁股疼,就像是脱了水的咸鱼,恨不得直接躺尸。
楼上百里轩正跟廖楚修说话,眼角余光就扫到了下面有个挺眼熟的人,他倒退几步退回了楼道口,侧着脸道:“小修修,那不是你家妹子?”
第319章 诚实
廖楚修正在和邵缙说着三天后浮云山之行的事情,听到百里轩的声音一顿,扭头朝着窗外看去,果然就见到对面的小吃摊上,廖宜欢毫无形象的半趴在桌上,而她对面则坐着冯乔。
小吃摊上摆着几张桌子,四周用草席帘子拉住挡风,或许是太冷,冯乔脸颊上被冻得有些发红,整个人缩在毛领之中,看上去越发的娇小,而她一双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斜对面的一家布庄。
邵缙也看到了两人,低声笑道:“那不是冯乔吗,这大冷的天,她怎么来这里了?”
百里轩眨眨眼,冯乔,姓冯,难不成就是邬荣嘴里,那个被廖楚修老牛吃嫩草啃了的冯蕲州家的小姑娘?
百里轩最是闹腾的性子,原本吊儿郎当的样子顿时来了兴致,一双眼睛里面泛着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直接趴在了窗前,一眨不眨的看着冯乔:“她就是冯二爷那女儿,果然长得标志,难怪能引得小修修夜探荣安伯府,只是啧啧这模样儿看着也太小了点,小修修,原来你好这一口?”
“啪!”
廖楚修闻言黑着脸,一巴掌抽在百里轩后脑勺上:“不会说话就闭嘴。”
百里轩险些被廖楚修抽的掉下去,他连忙捂着脑袋朝着邵缙撇撇嘴:这是恼羞成怒了?
邵缙吭哧一声,手握拳放在嘴前低笑起来。
廖楚修扫了邵缙一眼,然后瞪了眼百里轩,这才又忍不住朝着冯乔那边看过去,却发现刚才一直安静坐着的小姑娘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快速站起身来,然后低声跟旁边的廖宜欢说了几句话,两人就朝着布庄走了过去。
邵缙一直也注意着两人的动作,见到两人进了布庄,忍不住“咦”看一声说道:“她们怎么去了那儿?”
百里轩好奇:“那怎么了,不就是个布庄吗?”
邵缙看了眼同样皱眉的廖楚修,开口说道:“那布庄是楚修的,只是明面上挂在一个俞姓员外的名下,这事儿知道的人很少。楚修,你说她们两干什么呢,我瞧着怎么不像是去买东西的?”
如果是去买东西,怕是方才就去了,他看冯乔那动作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廖楚修眉心微蹙,眼见着两人都进了布庄,心中转了转。
那个布庄是他在京中的一个暗点,那个姓俞的员外表面上更不是他的人,那布庄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廖宜欢更不可能知道那里,可是刚才冯乔的反应不仅邵缙看到了,他也看的清楚,冯乔和廖宜欢进布庄不是去买东西的。
廖楚修扭头招手叫过不远处站着的蒋冲,对着他低声道:“你过去一趟,看看怎么回事。”
蒋冲点点头就想退出去,谁知道廖楚修突然又叫住了他,补充道:“把宜欢叫过来。”
冯乔不知道自己和廖宜欢被人看见了,她拉着廖宜欢进了布庄后,就见到里面还有几个人。
里头掌柜的的见到她们两人,目光来回扫了一眼,就落在年长的廖宜欢身上,他连忙笑着迎了上来:“这位姑娘,我们俞氏的布料是京城顶好的,不知道姑娘想要点什么?”
廖宜欢到现在也还蒙的,她也不知道冯乔是来干什么的,只能说道:“我们先看看。”
打发了掌柜的,廖宜欢才拉着冯乔小声道:“乔儿,咱们到底来干什么的?”
冯乔低声道:“找人。”
廖宜欢张嘴刚想问冯乔找什么人,就见到冯乔在里面四处看了一眼,却像是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一样,皱眉了许久。
冯乔脑海中仿佛又浮现了上一世她刚见到玲玥时的场景,当时玲玥浑身是伤的躺在四方楼门外,被四方楼的人捡了回来,冯乔因为她眼中孤寂绝然之色起了恻隐之心,便救了她一回,等到玲玥伤好之后,她就留在了四方楼里,一直跟在她身边。
玲玥的武功不算多高强,但是却极擅医毒,等闲之人哪怕功夫强于她数倍也奈何不得她。
上一世玲玥跟在她身边数年,一直忠心耿耿,直到她死之前,玲玥也还守在她身边。
冯乔记得,玲玥曾经说过,她本是南地名医之后,家中之人遭人陷害,尽皆身亡,为报仇恨,玲玥从南地来了京中。
她身份不容于外人,医毒之术也会招惹麻烦,所以在进入四方楼前,一直藏于俞氏布行之中做工,而当年她受伤倒在四方楼前时,就是因为她去刺杀她的仇人,被人发现。
冯乔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出声,她倒是真蠢了一回,居然忘了上一世见到玲玥时,是在七年之后,这个时候,玲玥根本就还没来京城。
廖宜欢见冯乔转了一圈就兴致缺缺起来,有些纳闷道:“乔儿,你到底在找什么人?”
冯乔摇摇头:“没什么,是我认错了。”
廖宜欢挠挠头,倒是也没多想什么,只当冯乔是真的认错了人,她拉着冯乔说道:“认错了就认错了呗,不过你不是说在家闷得慌,特地出来散心的吗,我听说聚贤阁这几日在搞论道会,那边特别热闹,咱们过去看看?”
冯乔心里头歇了去找玲玥的心思,见廖宜欢一副憋坏的样子,点头道:“好。”
两人相携朝外走去,没想到刚一到门口,就看到站在外面的蒋冲。
廖宜欢见到蒋冲,条件反射的想起了廖楚修,想起了小佛堂和那一篇篇抄的她头晕眼花的佛经,她连忙拉着冯乔转身想躲,谁知道蒋冲已经开口:“小姐。”
廖宜欢动作一僵,见蒋冲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她轻咳一声挺了挺胸脯,站直身子淡定道:“你怎么在这儿?”
蒋冲低声道:“属下是陪世子爷出来的,世子让属下来请小姐过去。”
廖宜欢听着他话说完,猛的抬头四下打量,然后就看到了对面二楼窗口站着的廖楚修,见着廖楚修面色淡淡的看着她,廖宜欢顿时垮了脸,一脸不淡定的嘟囔道:“怎么走哪儿都能看到他!”
冯乔也抬头朝着那边看了过来,正好跟在打量她的廖楚修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她先是怔了怔,随即给了他个笑脸。
百里轩坐在椅子上,看着窗边那个整个背影都柔和下来的男人,目光落在他扬起的嘴角上,忍不住啧啧出声,顺着胳膊肘撞了下邵缙道:“春天来了”
之前百里轩听着邬荣提起冯家那小姑娘时,还只以为说的玩笑话,他刚才打趣廖楚修时也并没有当真,可是此时见着廖楚修这幅春心荡漾的模样,他对冯乔倒是真起了几分好奇。
他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心狠手辣龟毛洁癖的廖楚修能够笑得这么温柔,可那眼底的柔光都快把人给溺死了。
冯乔和廖宜欢过来时,蒋冲开的房门,两人入内后,没想到房内居然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