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闵远和蔡衍几人,最早原是打算降服邱鹏程后,占据临安之地。
一边佯装破敌,另外一边暗中挑起灾民暴动,以天灾之乱,放任曹佢坐大。
永贞帝虽然性情多疑,朝政却十分清明,他绝不会任由南都数万百姓受战祸之苦。
到时候他们只要把握好其中平衡,以动乱之势相迫,永贞帝必会放手给他一部分兵权,而他只要将临安战事拖上三个月,便能从这场暴乱之中,为自己谋得将来足以在朝中立足,与其他皇子相争的资本。
萧闵远早早就算好了一切,可他却独独没有算到,他会遇到冯乔。
那一夜破庙之中,寥寥数语,冯乔诱他前往奉县,言语之间句句皆是陷阱;
而他去了奉县之后,就如同被一只大手推攘着,身不由己的顺着那一早就挖好的陷阱跳下去。
一步错,步步错,深陷泥沼,生生将大好局面一手毁掉。
为了不让永贞帝起疑,为了不让朝中诸人认为他无能,为了不失帝心,他不得不全力迎战曹佢,在短短半月时间内,就用尽办法,匆匆将战事压缩聚于田奉之地。
萧闵远满眼阴鸷的看着冯蕲州。
“冯乔此女,如蛇蝎之毒,小小年纪就这般阴狠歹毒。”
“本王真是后悔,那一日没有掐死她,反而留这祸害回京!”
冯蕲州听到萧闵远骂冯乔阴狠歹毒心如蛇蝎,还说要掐死她,顾不得萧闵远刚才所说的那些让人震惊的话语,虎目一瞪,捏着拳头就想上前。
郭崇真见状吓了一跳。
他早知道冯蕲州那个宝贝女儿就是他命根子,容不得别人说上半句不好。
上次冯乔失踪,冯蕲州就险些掀了京城,却不想居然还跟萧闵远有所瓜葛。
郭崇真连忙上前死死抓住冯蕲州的胳膊,急声道:“蕲州,冷静,冷静…”
这可是宫门前,冯蕲州若真在这里动手打了襄王,那可是捅破了天了。
郭崇真年逾六十,胡子花白,自然比不上身强力壮的冯蕲州。
他几乎用尽了力气,死死抱住冯蕲州的胳膊,才险险拦住身后暴怒的冯蕲州。
“襄王殿下慎言,冯大人之女年幼,常年娇养闺中。老臣曾数次相见,乔儿天真娇憨,不谙世事,她怎会算计于你,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
萧闵远冷哼一声。
冯乔天真娇憨,那冯蕲州呢?
如果当初那事本就是冯蕲州做的局,他不过是冯乔之口,想要害他平叛不成,让他没命归京。
“冯蕲州,临安之时,你欲置我于死地。归京之后,你又坏我好事,阻我入兵库司。”
“你的确得父皇恩宠,可这世上从无长盛不衰之事。这次的事情,本王记住你了,咱们来日方长!”
萧闵远说完之后,冷冷看了冯蕲州一眼,转身就走。
郭崇真连忙转身就想上前拦他:“襄王殿下……襄王……”
“郭老,你不必追了。”
冯蕲州冷沉着脸寒声道。
郭崇真气得胡子都抖了,指着冯蕲州道:“你,你说你这到是怎么回事。你就算不喜襄王,也不必如此和他撕破脸皮,不管如何,他终究是皇子啊。”
眼下朝中局势未明,圣旨未下之前,谁都不能确定将来到底是谁能够登上大宝。
朝中皇子各有强援,萧闵远虽说看似势弱,可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异军突起,真有那天子之命。
古往今来,那强势者败,弱势者胜的例子还少吗?
他们当纯臣的,效忠天子,为的不就是不参与朝争,能保家族平安,可冯蕲州如此跟萧闵远撕破脸皮,万一萧闵远真有那命登上皇位,冯蕲州必会是他第一个要除去之人。
冯蕲州自然知道郭崇真的意思。
他双眼暗沉,寒声道:“郭老,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有些事情我能忍,有些事情,我却半步不能退让。”
“卿卿于我,重于性命,谁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便让他一辈子不得安宁。”
郭崇真一惊:“可襄王方才说,卿卿设计害他……”
冯蕲州闻言紧抿着嘴唇。
萧闵远的话他也听到,他能看得出萧闵远没有说谎,而且萧闵远就算再不济,他也没必要冤枉一个孩子。
可是…
卿卿才不过十岁,她与萧闵远从未见过,她怎会有那般能耐算计于他?
而且卿卿见血就晕,她怎么敢杀人,又怎么会如萧闵远所说的那样,毫无半点手软,轻易便取人性命?
“蕲州,襄王所言不像有假,卿卿她是否真对襄王出手,还是你一早就……”
郭崇真话没说完,后面的话音就在眼角余光见到有侍卫巡逻走过来时,生生的咽了回去,可那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就连他也怀疑,是不是冯蕲州一早就对萧闵远有了打算,才会借冯乔之手设局陷害。
冯蕲州闻言一怔。
他想起冯乔刚回府时,那浑身戒备,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样子。
他想起冯乔在他怀中嚎啕大哭,说着所有人都欺负她,所有人都要害她时的凄楚。
那一天在常青院里,冯乔对冯老夫人突如其来的惧怕;
左越查来,冯乔与大房子女莫名其妙的疏远,如同巧合般的讨要被大房骗走的东西,让刘氏和老夫人生隙。
冯蕲州想起那天夜里,冯恪守动手打人之时,冯乔看着那些人的眼神。
冷静而又淡漠……
那种仿佛置身事外,像是在看一场笑话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个从来未曾经历过世间黑暗的孩子…
“二爷。”
一声急呼,打断了冯蕲州心中突然升起的诡异念头。
冯蕲州眼神一晃,腕间带着的手串传来一阵凉意。
他伸手触碰着那串珠子,瞬间就摸到了那手串接头处被绑好的死结,还有手串玉珠的下面,挂着的小小的平安福袋。
冯蕲州恍然就记起那天午后,窝在他膝上一边替他系手串,一边糯糯的说着“爹爹要永远平安”的冯乔,蓦的一捏掌心,抬头看着郭崇真。
“郭老,我的确不欲参与党争之事,但有时候却身不由己。”
郭崇真面色微变,冯蕲州这话,等于是承认了他曾设局陷害萧闵远。
冯蕲州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会让郭崇真多震动,但是卿卿是他女儿,无论如何,他宁肯让所有人误会是他对萧闵远不满,甚至起了党争之心,也不要让卿卿背负半点罪过。
他扭头看着不远处的宫门外神色有点不对劲的云生,对着郭崇真道:“郭老,我府中还有事情,就先行告辞了。”
“蕲州…”
郭崇真还想说话,可冯蕲州根本没给他机会,就已经转身离开。
冯蕲州快步走出宫门,等离了侍卫有一段距离后,才朝着走到近前来的云生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平日上朝,云生都是驾车等在外面,以免冲突贵人,今日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寻他?
云生微垂着眼帘沉声道:“二爷,是小姐那边出事了。”
第048章 摊牌
五道巷,冯府之中。
冯乔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衣裳,蜷在塌上。
大夫将手从冯乔手腕上放下之后,守在一旁的冯长祗连忙问道:“大夫,我妹妹怎么样?”
“公子放心,小姐身上的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及要害。”
冯长祗闻言,见冯乔白着一张小脸,不由担心道:“可我瞧着我妹妹疼的厉害。”
“这位公子,皮肉伤本就最能磨人,老夫等一下替小姐开个方子,配些延胡索入药,公子命人给小姐煎服之后,便能稍作止疼之效。”
“不过公子要切记,小姐这身上的伤不轻,在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之前,切记不能碰水,而且这段时间要少食辛辣荤腥,忌食味重之物,以免留疤。”
冯长祗连忙将大夫的吩咐一一记下之后,这才让人将大夫送出去。
返回房中没多久,穿着一身朝服,脸上阴云遍布的冯蕲州就带着云生,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二叔。”
冯长祗面对冯蕲州低唤了一声。
冯蕲州却没应他,他一眼就看到了蜷在榻上,小脸苍白的冯乔,紧抿着嘴唇走了过去。
当看见冯乔手上刚上了药,那几乎磨破了整个手背,顺着小臂一路向上的擦伤,还有脸颊上的那抹伤痕时,眼中沉的吓人。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惊马?”
冯长祗紧抿着嘴唇,低声道:“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卿卿,让人在马上动了手脚。”
“动了手脚?!”
冯蕲州猛的看向冯长祗,目光如剑。
冯长祗本就对没有保护好冯乔的事情自责,更何况那对冯乔下手的车夫也是他的人,他根本逃脱不了干系。
面对这个他一直以来都敬重的二叔,冯长祗垂着眼帘,毫无隐瞒的将他如何带冯乔出府,闹市之中突然惊马,那车夫又向冯乔下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冯蕲州原本知道冯乔受伤,还只以为是意外,云生告诉他时也只说了个大概,可没想到,这不仅不是意外,反而有人蓄意向冯乔下手,欲置她于死地。
当听到冯长祗说起,那车夫突然将冯乔推向马蹄之下时,冯蕲州一掌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二叔,是我没用,没保护好卿卿,请二叔责罚。”
“你是没用。”
冯蕲州看着冯长祗冷声道:“卿卿刚出事不久,济云寺中之事尚未查清,真凶未明。你明知道有人想要害卿卿,为何出府之时不带我留下的护卫?”
“出事之后,那车夫武功高强,他跟随你四年之久,你居然会相信,去年随州历练之时,能护你乱箭之中不被所伤,突破重围向我求救之人,居然制不住一匹疯马?”
“你未曾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反将你和你妹妹都置于危险之中。”
“冯长祗,你这些年学的东西都去了何处?”
冯长祗被冯蕲州训斥的抬不起头来。
他向来自诩聪明,在同辈之间,能让他信服之人不超出五指之数。
他一向对自己极为自信,却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他信任之人所骗,险些害死冯乔。
冯乔见冯蕲州脸上全是阴云,怕他当真迁怒了冯长祗,连忙伸手去拉冯蕲州的胳膊,却不想动作太大,碰到了伤口,顿时疼的倒吸口冷气。
冯蕲州眉毛一耸,也顾不得恼怒,连忙扶着冯乔的手:“你干什么,受这么重伤还乱动?”
“爹爹,我不疼。”
冯乔扬着小脸,用没受伤的手拉着冯蕲州的手指,轻声道:“爹爹,你别气二哥。当时情况那般混乱,车下比车上更安全。二哥送我出去,也只是为了保护我。”
冯蕲州紧抿着嘴唇。
冯乔摇了摇他的手:“爹爹,你别生气好不好,卿卿舍不得爹爹,才不会这么容易被人害死。”
冯蕲州看着自家闺女抱着自己胳膊软糯糯的撒娇,大眼中满是依赖和恳求,心中一软,脸上厉色不自觉的松缓了下来。
“你啊。”
冯蕲州叹口气,宠溺又无奈的揉了揉冯乔的发顶,转头看向冯长祗时,语气也放缓了许多。
“长祗,你别怪二叔训你。”
“我知道你心怀抱负,可你这般遇乱不定,遇险惊慌,连身边之人都不能辨清忠伪,将来入朝之后,党争之中,你拿什么来应对那些时刻都会出现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皇位之争,从来都血腥残酷,一旦涉足其中,便是你死我亡。”
“你若存侥幸之心,不谨慎待之,最后出事的不只是你自己,还会连累你的父母,你身后整个亲族。”
冯长祗心中一惊,猛的抬头。
“二叔,你……”
他知道他在暗中辅佐七皇子?!
冯蕲州看着他道:“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七皇子的事情?”
“我,不是…”
冯长祗语无伦次,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惊讶的,半晌后才强稳住心神问道:“二叔,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冯蕲州眼角余光看着冯乔,见她靠在自己胳膊上,听到他说起冯长祗的事情,眼里没有半点不解,反而也是带着震惊之色,眼神不由暗了暗。
“很早便知道了,否则去年你们去随州,抢了大皇子的东西,你们以为你们那么容易就能脱身?”
冯长祗闻言心中一颤,突然就想起去年随州之行,他们几次遇险,可每次都能侥幸逃脱。
他原以为是他们运气好,得天庇佑,却没想到,那个时候冯蕲州便已经在暗中帮他。
可是……
“二叔,您不是从不参与党争之事吗?”
冯蕲州闻言扬了扬嘴角,眼底生出一些让人看不明白的复杂之色。
“长祗,你觉得我为何能在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七年?”
“陛下要的,不过是一个全然忠心他的人,我若有半点偏倚,陛下又岂能留我?”
冯长祗心中一震,看着冯蕲州想要说什么。
冯蕲州却只是挥挥手道:“回去吧,给你父亲去封信,让他查清那马夫的身份。”
“还有三皇子,他方才已经受封襄王,陛下虽无意立他为储,但朝中诸皇子里,他却是头一个封王之人。你们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切莫大意,明白吗?”
冯长祗抿了抿嘴唇,掌心收拢紧握成拳,半晌后才低声道:“侄儿明白。”
冯长祗走的时候,背脊绷得紧直。
冯乔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半晌,再仰起头时,看向冯蕲州的眼中娇憨褪去,只剩下一片平静。
“爹爹,萧闵远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