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还有这回事?那邱鹏程既已命人填仓,又拒绝曹佢入城,显然无意造反,可后来又为何会突然投向曹佢,欲置三皇子于死地?”
永贞帝闻言神情一顿,转头看向萧闵远。
他脸上虽然还算平静,可那双眼之中却已然没了笑意。
“老三,你和那邱鹏程可有旧怨?”
萧闵远听出了永贞帝话中的怀疑,“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父皇明鉴,儿臣与那邱鹏程素无来往,更无旧怨。此次前往临安,也是奉父皇之命前去平叛,儿臣绝无半点私心。”
“那邱鹏程行事为何会前后相逆?”
萧闵远嘴唇动了动,想要说出裘兰九的事情,可是临到喉间却又猛的堵住。
如果当初在邱氏宗族里抓到的那个女人,真的是裘常林的女儿,他尚且可以说邱鹏程是怕裘兰九身份暴露,祸及己身,所以才投奔曹佢,可他在那奉县抓住的,却只不过是个用来当幌子的妓子。
就算他如实说了,以永贞帝的多疑,他又怎么会相信,堂堂临安太守,居然会将一个妓子,当成了“至交好友”的女儿。
不仅在身边养了数年,最后还养进了后宅成了小妾?
而且,他要怎么解释他远在京城之中,和邱鹏程素无来往,却对邱家后宅之中藏着个朝廷钦犯的事情这么清楚?
难道要告诉永贞帝,这一切都是冯蕲州那个才不过十岁出头的女儿告诉他的?
别说是永贞帝不信,就连他自己,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他居然有朝一日,会栽在一个年岁不及他半数的孩子手里?
萧闵远紧抿着嘴唇,牙根处泛起腥味。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进退不得。
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生生将自己困死在了原地。
永贞帝见萧闵远不吭声,眼中染上沉色。
“朕在问你话,你为何不说?冯卿所言可都属实,那邱鹏程既有归降之意,又为何会突起反心?”
萧闵远双手垂在身侧,在袖中紧握成拳,半晌后才垂着头咬牙低声道:“儿臣尚未来得及查清其中缘由,儿臣不知。”
永贞帝猛的站定在原地,垂首看着跪在地上的萧闵远,眼中厉色几乎要将他看穿。
好一个不知。
好一个尚未查清缘由。
他当他真的眼瞎目盲了吗?!
永贞帝的目光犹如实质般的落在萧闵远身上,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让得他后脊发凉。
萧闵远知道自己若不解释,必定会让永贞帝对他生出嫌隙。
他额头猛的磕在地上,再抬头时,脊背挺得笔直,双眼直视永贞帝没有半丝闪躲。
“父皇,儿臣对您绝不敢有半丝欺瞒,儿臣在去临安之前,从未与邱鹏程有过半丝牵连。”
“儿臣虽然愚钝,却也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绝不能碰。儿臣自问无愧,请父皇明鉴!”
永贞帝看着萧闵远许久,也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许久之后,才不带半点喜怒道:“朕姑且信你。”
“你刚从临安回来,之前又几次遇险,朝中之事暂且不必过问,先行回府去吧。陈安,命人从库中挑选几支人参,让襄王带回府中调养身体。”
萧闵远听着永贞帝表面上说信他,甚至还让内监总管送人参到他府上,内里却没再提兵库司半个字,心里一阵寒凉。
他知道永贞帝根本就没有信他,甚至于那兵库司的事情,他也再没机会插手。
第045章 彻查
萧闵远眼底满是戾气,心中恨极了李丰阑和冯蕲州。
若不是他们,父皇怎会无缘无故对他起疑;
若不是他们,他封王极贵,深得圣心,父皇又怎会打消了让他入主兵库司的主意?
萧闵远垂着眼帘遮住了眼底的阴鸷,恭顺谢恩离开之后,御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永贞帝走回龙案旁,伸手拿着之前萧闵远呈上来的那份奏折,原本看着让他满意的地方却处处都是疑点。
他突然想起蔡衍。
就如同李丰阑之前所说,蔡衍其人桀骜不驯,从不服任何人。此次前往临安,若换成是旁人,蔡衍决计会第一时间接管了所有兵权,怎会这么容易,甘心受老三调遣?
除非……
蔡衍和老三之间,早有关系。
“邬荣。”
“微臣在。”
“你与张继礼一起,立刻派人前往临安,押送邱鹏程回京,彻查沧河贪污一案。还有,查清楚邱鹏程为何突然反复,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隐情。”
邬荣和张继礼都是神情一震。
永贞帝话中所指的隐情,明显是意有所指。
陛下这是真的对襄王起疑了…
萧闵远离开御书房后,在正阳宫前等了片刻,陈安便捧着百年人参匆匆赶来。
当看到萧闵远时,陈安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随即便堆出满脸的笑容走上前来。
“襄王殿下,这是陛下吩咐老奴取来的百年老参。陛下对殿下甚是关心,特地命老奴让太医过府为殿下请平安脉,嘱咐殿下勿忧勿虑,暂不必为朝政之事担忧。”
萧闵远双手接过锦盒,闻言目光微动,沉声道:“多谢公公。”
“殿下客气了,老奴还要回圣前伺候,就不多留了。”
“公公慢走。”
萧闵远看着陈安离开,脸上阴晴不定。
他手指紧紧扣着锦盒的盖子,心中思量着陈安方才话中的意思,而一直守在外面,穿着内侍衣裳的柳西连忙迎了上来。
自打萧闵远确定封王之后,柳西就一直激动不已。
主子辛苦这么多年,费心筹谋,甚至不惜亲身冒险,只有他们才知道主子有多辛苦,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总算是熬出头了。
他靠近萧闵远后,就忍不住低声问道:“主子,那兵库司的事情可成了……”
“闭嘴。”
柳西话才刚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冷喝吓得倒退了两步。
“兵库司的事情父皇自有圣意,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柳西面对着萧闵远阴沉的双眼,发现里头满是杀气,总算察觉到了不对来。
他原以为主子封王之后,这兵库司的事情便十拿九稳,可如今看主子神情,莫不是兵库司那事儿出了什么问题?
柳西不敢细问,这宫中人多眼杂也不能请罪,他只能低着头跟在萧闵远身边。
眼见着萧闵远竟是拿着锦盒朝着宫门处走去,他忍不住开口:
“主子,刚才丽嫔娘娘身边的惠儿来过,说是娘娘请您离宫前,去临华宫一趟…”
萧闵远听到丽嫔的名字,眼底闪过抹厌恶之色。
他这个生母若无事相求,从来都不会见他。
如今知道他封王,知道他不必再像之前那般朝不保夕,便请他过去。那当初父皇让他前往临安涉险之时,怎不见她为他安危说上过半句好话?
“让人告诉丽嫔娘娘,就说我今日还有要事,改日进宫再去探望。”
柳西见萧闵远语气生硬,也不敢多劝。
两人行至宫门前时,襄王府的马车早在外面候着。
柳西原是要去驾车送萧闵远回府,谁知道萧闵远却面无表情的看着宫门的方向,寒声道:“在这等着。”
永贞帝吩咐了邬荣和张继礼后,两人就匆忙离开,去准备安排人去临安押送邱鹏程回京的事情,而冯蕲州三人则是留了下来,又与永贞帝商议了许久有关如何安置临安灾民,安抚民乱的事情之后,三人这才离开。
等出了御书房,走出正阳宫门外的时候,李丰阑便上前两步,追上了冯蕲州乐呵呵的笑道:
“冯大人,方才在御书房中,大人一番话真可算是大快人心。”
“我府中前两日刚得了几壶好酒,不知冯大人可有时间过府,与本相小酌几杯?”
冯蕲州看着李丰阑亲近的神情,后退半步避开了他显示亲热,想要拉他的手。
“相爷此话何意,御书房中,臣可曾说过什么?”
第046章 蛇蝎
李丰阑手中一僵,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
刚才在御书房里,冯蕲州虽然没有明说,可也算是附和了他,阻了萧闵远的差事。
他原以为,冯蕲州这么做是因为与萧闵远起了嫌隙示好于他,可这翻脸不认人又是几个意思?
“冯大人,临安祸乱未平,邱鹏程押送回京之后,必将还有一番波澜。冯大人难道就没有半点忧心?”
冯蕲州闻言像是不明所以道:“相爷此话何意?”
“陛下方才已经说过,让邬大人和张大人负责审理此案,严查朝中涉案官员。”
“下官既不是主审之人,又不曾涉案其中,有什么需要忧心之处?”
李丰阑一哽,眼色沉了几分。
“冯大人莫不是忘了襄王,方才冯大人可是阻了襄王好事,襄王又岂会与你善罢甘休?”
“相爷说笑了,朝中诸事全凭陛下做主,再不济还有相爷从旁商议,下官何德何能,岂能阻挠襄王好事。下官不过是个粗浅之人,不通政务,襄王睿智,又怎会无缘无故为难下官?”
李丰阑见冯蕲州三两句话就将他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如果不是你冯蕲州卡了萧闵远索要粮草的折子,萧闵远怎会前往安俞;
如果不是搅了安俞的事情,险些端了暗卫营,陛下又怎会对萧闵远心生恼怒?
他李丰阑磨破了嘴皮子,想方设法的将萧闵远和邱鹏程扯在一起,却也抵不过你冯蕲州轻飘飘的安俞二字。
都特么是黑了心的狐狸,装什么清纯无辜!
李丰阑本是涵养极佳的人,可是此刻却也被冯蕲州给气得脸色发黑。
见冯蕲州一脸“我无辜我善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李丰阑狠狠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他肯定是瞎了眼,才会觉得冯蕲州这王八蛋会突然改了性,有意投靠他们!
李丰阑怒气冲冲的走了,冯蕲州这才收敛了脸上神色。
郭崇真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也隐约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见李丰阑被冯蕲州气跑了,郭崇真这才上前哭笑不得道:“你这张嘴啊,怎得还是这般半点不饶人。”
“我若饶他,他今日便会顺杆子挖了坑让我跳下去,以后身上刻着四皇子的名字,一辈子别想脱身。”冯蕲州冷淡道。
郭崇真当然明白冯蕲州的意思。
李丰阑是李淑妃的亲生父亲,而李淑妃是四皇子萧延旭的生母。
如今陛下正值盛年,还无意立储,可朝中储君之争却已现端倪。
李家和四皇子早就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身为四皇子的外祖,不管是为了李家,还是为了子孙前程,李丰阑势必是要为四皇子筹谋,费尽心思也要让四皇子坐上储君之位。
冯蕲州在朝中向来独善其身,从不与任何皇子来往过密,他效忠的只有永贞帝一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永贞帝待冯蕲州总是不同于旁人,不仅让他管着人人眼红的都转运司,就连许多决策之事,也喜欢跟这位官不及一品,实权却不输任何人的臣子商议。
郭崇真年逾六十,朝中之事比谁都看的明白。
见冯蕲州半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道:“我知你心思,你既不愿与党争之事有所牵扯,又何故为难襄王?那兵库司一事,落入谁人手中都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惹襄王惦记?”
“本王也想知道,我到底何处得罪了冯转运使,让你如此坏我好事?”
郭崇真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
两人回头,就见到不远处的宫墙拐角处,原以为已经离开的萧闵远竟是缓步行来。
他穿着皇子朝服,墨锦色长袍之上,银丝勾勒襟边,劲瘦的身上带着一股让人不容忽视的寒意。
“本王与冯大人素无来往,更无仇怨,冯大人一直秉持明哲保身之意,从不参与朝中争夺,既如此,你为何独独这般针对于我。”
“临安之行,冯大人故意扣留本王送回京中的折子,并让人放出消息,诱我前去安俞。我本不欲与你计较,可今日你又与李丰阑一起坏我好事。”
“冯大人,你难不成当真以为,本王奈何不得你?”
郭崇真听着萧闵远的话,心中一惊,连忙就想上前说和。
冯蕲州却是直接伸手将他挡在身后,抬头看着萧闵远眼中逼视,蓦的轻笑起来。
“襄王殿下,你可知道,陛下曾经如何评价下官?”
萧闵远没想到冯蕲州会问这个,眉心紧皱。
“陛下曾说,冯蕲州那厮,油盐不进,水火不侵,如锯嘴葫芦。若不碰其要害,捏其准心,谁也难让他动怒。”
“下官这一辈子无喜无恶,无争斗之心。朝中之事,下官无意掺合,谁当储君,下官也无半点意见,可唯有一点下官绝不能容,那就是有人想要利用我的女儿,甚至伤害于她。”
萧闵远听到冯蕲州提起冯乔,脸色更加阴沉:“虎踞山中,本王救过她性命…”
“可殿下也曾差点杀了她。”
冯蕲州直视萧闵远:“如果乔儿没说她是我女儿,殿下可会放她归来?”
“如果她没有告诉你她的身份,而你不是想要利用她来得我承你这份救命之恩,殿下可是想要任人伤害于她,甚至于活活掐死她?”
萧闵远闻言怒从心中来,脸上的阴寒崩裂,豁然上前两步怒声道:
“伤害她?”
“冯蕲州,你以为冯乔是弱不经风之人,谁都能伤她?”
“你可知她杀人时有多狠辣,你可又知道,你那女儿是如何眼都不眨,心如蛇蝎使计害我,让我险些命丧临安?!”
第047章 袒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