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成心中心中有气,正想转身等着看邬荣到底想要做什么,身后就突然那传来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柳相成回头:“邬大人今日将我带来,到底所为……冯大人?”
他口中的喝问顿时凝住,那句“所为何事”还没有说完,就见到身着朱绂的冯蕲州走了进来,他与冯蕲州并不相熟,但是早前冯远肃之事时却也有过接触,一想到冯蕲州近来在做的事情,柳相成突然眉心微跳,面上沉色道:“冯大人怎会在此处?”
冯蕲州上前,并无隐瞒:“今日是我烦请邬大人,请柳阁老过来的。”
柳相成皱眉:“是你?”
他看着冯蕲州,脸上神色不大好看,凝声说道:“冯大人此举何意?你虽贵为左都御史,有监察弹劾之权,但老夫自认从未有行差踏错之处,更无什么事情值得冯大人如此大动干戈,竟是让大理寺之人去府中擒拿老夫。”
冯蕲州淡声道:“柳阁老言重了。你向来自持己身,又远离纷争淡泊名利,自然不会有什么错处,但是难免有人仗阁老之势,行苟且之事陷你于不义。”
见柳相成脸色微变,冯蕲州直接说道:“柳阁老可知道近来我奉旨查办科考舞弊一事?我自那麻玉杰身上得到线索,又顺势查到了刑部主事姜劲松,我记得,那姜劲松是柳阁老门生,极得阁老器重…”
冯蕲州话还没说完,柳相就已经沉声说道:“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老夫与人里外勾结,做出泄漏考题替人舞弊之事?!”
“老夫十数年前便已经退出朝堂,不过问朝中诸事,一心执教于寒山院中,替我大燕朝堂培养有用之人。这些年间,老夫门下之人无数,入朝为官者更不知凡几。”
“那姜劲松于老夫来说,的确是老夫门下较为出色的门生,但也仅止于如此。冯大人以他之事祸延老夫污蔑于我,到底是何用意?!”
冯蕲州见着柳相成脸上怒色,开口道:“柳阁老不必如此生气,你的为人朝中皆是清楚,我又怎么怀疑?今日请你过来,不过是因为姜劲松是你门生,又一直尊你为师。”
“柳阁老为人正直,从不屑行鬼魅魍魉之事,想必你也想知道,姜劲松到底有无舞弊,甚至于他若是舞弊,所行之事到底与何人同谋。”
“每三年一次的大考,本意原是为朝廷选拔可用之才,可如今却遭人利用为己谋利,先有姜劲松,后有麻玉杰,这其中还有无数尚未被查出之人…”
“柳阁老难道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紊乱纲纪?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在暗中行此等断朝廷根基之事?”
柳相成脸上神色变幻不断,听着冯蕲州的话一时反驳不了,更何况他心中也有沉疑。
当年姜劲松才智平平,可是在大考之中却是一跃而出,当时他只以为姜劲松是考中发挥出色之故,并未多想,后来便花了一月时间,好生替他谋划,将永贞帝极可能在殿试之上会提到的策论之问提前替他详解,让得姜劲松在殿试之上被钦点成为探花。
这几年,姜劲松善于钻营,一心想往上爬,他也乐的柳家能多一助力,所以才暗中相助,将他送进了六部之中,可是如今却突然说出他当年会试之中成绩作假,甚至还牵涉进了科考舞弊一案。
第482章 提点
柳相成深吸口气,抬头看着冯蕲州:“冯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柳阁老先看看这个。”
冯蕲州闻言,就知道柳相成心中已生动摇,他也没有再多说,而是直接从袖中拿出两张尚未封册只是叠起来的纸张来,上前两步放到了柳相成身边的桌上。
“这是什么?”柳相成皱眉。
冯蕲州淡声道:“这是我和邬大人这几日在查科考舞弊一案时,麻玉杰和姜劲松的供状。麻玉杰本就受不住刑罚,早早就招了出来,倒是姜劲松是个嘴硬的,我和邬大人颇费了一番手脚才让他开的口。”
“他们的供状之中提及的事情都是和这次科考舞弊有关,我想柳阁老或许会有兴趣知道,所以才特地让邬大人请柳阁老过来。柳阁老不如先看过这些东西之后,我们再说。”
柳相成听着冯蕲州的话,知道眼前这些东西竟然是那两人的供状之时,心中顿时一沉。
这些东西若是与他无关,冯蕲州定不会拿来让他过看,更何况冯蕲州言语间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他分明是在告诉他这些供状上所写的东西与他有关。
柳相成连忙拿起了那供状打开看了起来,刚开始脸上还算正常,可是当越往下看之时,脸上就越是紧绷,等到看完了麻玉杰的供状,又将姜劲松的看完之后,柳相成脸上血色猛的消退。
他用力将手中的东西拍在桌上,起身怒声道:“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
“老夫什么时候命人贩卖过考题,又什么时候借此聚敛过钱财?!我柳家满门清名,虽不是大富大贵,可却也并不缺银钱,况且老夫身为凤阁阁老,又参与大考出题之事,老夫怎会这般糊涂做下这等事情,将我柳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冯大人,这两人分明是污蔑老夫,你休要信他们!”
冯蕲州见着柳相成气得浑身发抖,一副又惊又惧的模样,沉声开口道:“我自然是相信柳阁老的,柳家若缺银钱,也断不会在此道之上动什么手脚,我与邬大人商议之后,都觉得这供状之事牵扯颇大,所以才将这些东西压了下来,暂时没有呈交圣前。”
“我们原也以为姜劲松是胡乱攀咬,可是顺着他口供之中查了下去,却真的查到了那霍甲身上,而将霍甲带回之后,他也的确是招供出他曾替人贩卖考题之事。”
冯蕲州说道这里,言语中顿了顿:“柳阁老可知道,那霍甲是什么人?”
柳相成沉声道:“老夫从未听说过此人。”
“那霍树荣呢?或者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徐德,柳阁老应当不陌生吧?”
徐德?!
柳相成脸色瞬变,那徐德是他极为亲近之人,表面上为他辅教,可实则却是跟随他多年之人。
他再也稳不住心神,紧紧握着拳心抬头道:“那徐德…”
“徐德是霍甲的亲叔伯,早年霍家家道中落,膝下子嗣太多难以养活,徐德的父母便将他送去了徐家给当年的徐家小少爷当了伴读书童,由霍树荣更名为徐德,后来徐德在读书之上颇有天分,徐家之人惜才,便认了他当义子让他成了半个徐家之人。”
“徐家只是小富之家,徐德无缘入仕,便投了柳家门下。而据霍甲招认,指使他贩卖考题,以此敛财之人,正是徐德。”
哐啷!
柳相成倒退了半步,直接撞上了腿边的椅子,脸上血色失了大半。
徐德,怎么会是徐德?
他跟了他近十年,对他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而他们柳家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徐德半点,他怎么会暗中做出这种事情,他将他置于何地,又将柳家置于何地,他这简直是想要害死他们!
冯蕲州见到柳相成的神色,目光微闪说道:“我已经让人去抓徐德,却发现他不在京中,柳阁老可知道徐德在什么地方?”
柳相成脸色发白:“我前几日让他去柳城替我办事……”他下意识说完之后猛的抬头:“冯大人别误会,老夫不知道徐德竟然做出这等事情,否则我定然不会让他离京。”
冯蕲州皱眉:“那此事便棘手了。”
“我和邬大人奉陛下之命严查此事,朝中必定会有人盯着我们两人,我也愿相信此事与柳阁老无关,但是这两份口供是留不了太久的,到时候若有人将此事告到陛下面前,我与邬大人也要担责。”
“我今日请阁老过来,本就是为了徐德之事,可谁想是白费功夫,看来得要寻奉天府的人帮忙前去捉拿徐德了。”
柳相成听着冯蕲州的话,脸上神色不断变化,一是为徐德,二是为今日之事。
徐德的事情对他来说的确是让他受到冲击,之前哪怕是姜劲松被带进大理寺,他也没有想到过舞弊一案会跟他有关系,可姜劲松和徐德不同,一旦徐德真的涉案其中,他定然脱不了关系。
此间之事,让他心神难安,可是更让他不明白的是,冯蕲州为什么会对他手下留情,甚至于帮他。
徐德的事情,冯蕲州若是原封不动的将麻玉杰和姜劲松的口供送达永贞帝面前,到时候定会将他打个措手不及,永贞帝对柳家虽留有几分情面,可那情面的前提便是他们这些年自觉的远离朝堂,甚至于不插手任何朝中之事。
一旦永贞帝以为他用科举之时谋利,甚至于野心勃勃,那丝情面便会荡然无存。
柳相成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冯蕲州手下留情的,当初冯远肃之事他们虽然做的隐秘,但是冯蕲州未必不会知晓,如今他这般对他,又是为了什么?
眼见着冯蕲州将那些供状收好,柳相成突然开口道:“冯大人缘何对我柳家留手?”
见冯蕲州抬头看他,柳相成缓缓说道:“我与冯大人从无交情,我柳家与荣安伯府更无来往,冯大人向来都不是会徇私之人,这一次为何会对我柳家手下留情,还出言提醒?”
第483章 棋子
柳相成从大理寺出来之时,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冯蕲州刚才的那些话。
他问冯蕲州为什么会对他手下留情。
冯蕲州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告诉他,麻玉杰两人的供状他最多只能再压两日,两日之后,不管徐德是否归案,这供状都会递交圣前,到时候所有的事情便不再受他所控,对错皆由圣裁。
……
柳相成出来的时候,外间日头正盛,灼热的阳光直刺到他脸上,一时间晃得他有些眼花。
柳徵早在柳相成被人带走之后不久就跟着赶来了大理寺,而柳弛和柳申则是留在了府里,安抚因为柳相成突然被带走而惊慌失措柳家老夫人和府中众人。
柳徵来了之后就想入大理寺,却被衙差拦在了外面。
刚开始时,柳徵还能忍着心里的焦躁在外面候着,可是随着柳相成进去的时间越久,他脸上神色就越来越难以忍耐。
他忧心柳相成是否在大理寺受了磋磨,更担心邬荣这般直接将柳相成强行带回大理寺会出什么问题,柳相成就是柳家的门庭,是柳家的支柱,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柳家也就完了。
柳徵忍不住和门前的衙差起了争执,正想带人硬闯之时,就见到柳相成出来。
他顿时面露喜色,连忙扔下了方才争执之人,快步迎了上去。
“父亲,您出来了,那邬荣可有为难于您?”
柳徵说完之后,看了眼柳相成身后,见送他出来之人居然只是个衙差,邬荣却不见其人,而柳相成身上虽然干整,脸上却像是遇到了什么失了早间的精气神。
他心中忍不住微沉,压低了声音说道:“父亲,邬荣唤您过来,可是为了姜劲松的事情?”
柳相成听到柳徵的话,瞬间就想到了徐德,想到了若是不能将徐德的事情处理好,柳家会有什么后果,也顾不得脑中因气而生的晕沉,沉声道:“先回府。”
柳徵闻言心中一紧,柳相成明显是有话要说,他连忙搀着柳相成上了马车,吩咐赶车之人回府。
马车驶离大理寺门前之后,等四周再无旁人,柳徵就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邬荣怎敢让人闯入府中拿人,甚至还将您带回了大理寺,难道真的是姜劲松这边出了什么事情?”
“那姜劲松该不会胡乱攀咬了父亲,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没等柳相成开口,柳徵就忍不住继续道:“我早就说过那姜劲松为人太过油滑,钻营过度便是奸狡,而且他除了心思多外从无什么真才实学在身,可父亲和大哥却偏要重用于他。好在他还不知道太多咱们的事情,否则他这次突然牵扯进科考舞弊之事当中,我们柳家怕是也会被他拉进这滩浑水之中不得脱身!”
“你以为我们如今没有身陷其中?”
柳徵听到柳相成的话顿时怔住,见柳相成脸色难看,他顿时皱眉道:“父亲此话何意?”
“那姜劲松就算真的在三年前的大考之中行过舞弊之事,那也是他一人所为,寒山院中那么多学子,都可谓是父亲门生,难道那些人里面不论是谁出了事情之后都要牵连到父亲身上?”
“况且邬荣身为大理寺卿,行事讲究的是证据,他怎能因为姜劲松几句信口胡说的攀咬之言,就将父亲拿入大理寺中,甚至于将此事祸延至我们柳家?”
柳相成闻言沉声道:“今日将我带来大理寺的,不是邬荣,而是冯蕲州。”
“冯蕲州?”
柳徵瞪眼,怎么会是他?
“冯蕲州若有事情,为何不直接来找父亲,反而要借邬荣之手将父亲带来大理寺中?”
难道冯蕲州是因为知道了之前他们在暗中帮过冯远肃,甚至搅合七皇子的事情,所以想要借这次的机会报复他们?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怎会放父亲安然出来?
柳相成将柳徵满脸不解,也没有再多说,而是沉声将他进入大理寺后,见到冯蕲州之后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柳徵,他没有遮掩,甚至于就连冯蕲州交给他的那两张供状上的内容也全数说了出来。
等到说完之后,就见到柳徵脸上早已经变了颜色,而他则是寒声说道:“冯蕲州是何心思我不知晓,但是若不是今日走这一遭,我怎会知晓,我柳家竟不知道什么时已站于了悬崖之上,随时都有可能跌进万丈深渊,摔的粉身碎骨?!”
柳徵咬牙切齿:“徐德,好一个徐德,我柳家待他不薄,他为何要如此陷我们于不义!”
为了区区利益,居然就出卖他们!
柳相成沉声道:“这世间有什么能比利益更为动人,你可知道那贩卖考题之事所得银钱能有多少,徐德为此背叛于我并不奇怪,但是此事绝非是他一人所为。他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能耐能做出此等周密之事。”
无论是如何从礼部得到考题,如何暗中交易,还是后面按等级分售弱化危机防备被人察觉,乃至后来收敛钱财、扫清首尾等等一系列事情,绝非是徐德一人之力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