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乔心中一跳,总觉得席一衍的话话中有话,她拍着翁小宝后背的手停了一瞬,便恢复了正常,只是微垂着头替翁小宝整理了一下衣领后,淡声道:“老先生说的深奥,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晓得的也只是些琴棋书画针织女红的事情,实在不懂老先生话中之意。”
说完之后,冯乔示意玲玥接过有些昏昏欲睡的翁小宝,站起身说道:“我这小侄儿方才受了惊吓,身上又染了污尘,我先带他回去梳洗一番,就不打扰老先生了。”
玲玥和趣儿连忙跟在冯乔身后朝外走。
只是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席一衍的声音。
“冯家丫头,我修习天算之术数十年,虽不算精通,却也自认能算人几分命数。你在去岁时逢天狼斜入之像,正宫星死气弥漫,就算不死也该遭逢大难,年岁活不过三十,可是你如今不仅躲过了命劫,还偷得天机而存能享天岁,你能否告诉我中间发生了什么?”
冯乔脚下一顿,虽未回头,可是脸上血色却是忽然尽失,瞬间一片煞白。
玲玥猛的回头怒视着席一衍,一手抱着翁小宝,一手握在袖剑之上,只要冯乔一声令下,她定能给这个人狠狠一个教训。
旁边的趣儿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听着这老头开口便是大难,命劫,还死气弥漫活不过三十,这分明是在咒她家小姐短命。
趣儿顿时气得扭头瞪着席一衍,满脸怒气的骂道:“对什么对,什么狗屁天算之术,你这老头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家小姐好好的,以后更是能长命百岁。什么天狼斜入死气弥漫,我看你才是要遭逢大难,之前还摆着一副高人的嘴脸,没成想居然是个神棍!”
说完后她扭头对着冯乔说道:“小姐,咱们别理他,奴婢看他就是个骗子,八成就是想骗咱们银子,咱们快走吧。”
冯乔紧抿着嘴唇没说话,背脊绷得笔直就继续朝前走。
席一衍见状开口道:“冯家丫头,你蔽天机而存,本就是异数,你的存在改变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命数。你亲近之人,你怨憎之人,乃至这河福郡,这大燕天下……”
“有些事情,在变数存在时就已经和原本不同,而如今看似平和的表象之下,安知不是生死抉择之境,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算到的到底是什么吗?”
冯乔没有回头,没有应承,甚至连停留都没有停留,直接就那般朝前走去,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口中的话。
等着主仆三人带着翁小宝离开之后,席一衍才收回了目光,徐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
“主子,冯乔好像不信您?”
“她会信的。”
哪怕她再防备他,哪怕她再不信他,可当事实呈于眼前时,没有什么比事实更让人相信。
席一衍抬头看了眼四周,想起冯乔身边那小丫鬟张牙舞爪的模样,低笑着摇摇头道:“走吧,这翁家怕是呆不下去了,出去寻一处清静之地,等她来找我。”
徐骘点点头,正想和席一衍一起离开,只是还没走两步,席一衍却是突然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桑树。
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桑叶间挂着的暗紫色果子,席一衍突然就想到了之前吃的极欢的那两个小家伙,他忍不住开口道:“阿骘,去替我摘些桑枣儿来。”
许久未吃,倒有些嘴馋了……
……
……
冯乔离开了后面的院子之后,一路就直接回了春雪居。
林心月和翁成明都还在前厅忙着,翁老爷子的寿辰是大事,因着翁家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翁家虽无人在朝为官,可富庶之下人缘和威势却不比寻常地方官员差。
眼下整个翁家都忙的团团转,而林心月他们院子里的丫鬟也跟着在外间忙碌,冯乔怕无人照顾翁小宝,干脆就将哭累了之后已经睡着的翁小宝留在了屋中。
等着安置好了翁小宝之后,一直紧绷着心神的冯乔才神思恍惚的坐在榻上,低垂着头看着桌上盛放的莲花。
她手心紧紧抓着衣角,脸色白的吓人,一贯红润的嘴唇上也失了血色。
她虽是低着头,目光落在莲花之上,可若是细瞧就会发现,她眼中空洞洞的像是完全失了神。
趣儿张了张嘴,只以为冯乔是被刚才那老头子的话给吓着了,在旁说道:“小姐,你别信那老头子的鬼话,什么有难什么的,奴婢一直都跟在你身边,怎么半点都没看出小姐哪里有什么劫难了?”
“奴婢看他就是个骗子,打着神棍的幌子混进来骗人钱财的,怕是连表老爷也被他给骗了,奴婢待会儿就告诉舅老夫人身边的如娟姐姐,让舅老夫人把他轰出去!”
居然敢这么吓唬小姐!
第498章 打探
玲玥心思比趣儿要更多几分,见着冯乔脸上神色丝毫没有因为趣儿的话好转,也是忍不住低声说道:
“小姐,那席一衍方才直接叫出了小姐的姓氏,怕是早就知道小姐身份的,这些算命之人惯来会用这种手段,暗中知道一些事情之后,再配以胡乱之语,说一些是似而非的话来惑乱人心。”
“席一衍刚才的话乍一听的确是与小姐的境况有些契合,但是去岁在京中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什么隐秘,小姐从临安回京之后就大病一场,二爷为你寻了太医四处问药的事情谁不知晓,而后来你跟二爷和冯家之间的种种,但凡稍有本事之人便不难打听得到,说不定那席一衍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小姐的事情,才来危言耸听想要吓唬小姐,甚至于借小姐之事来行其他谋算。”
之前玲玥刚听到席一衍的话时,也是吓了一跳,她在来冯乔身边之前,就曾经细读过冯乔所有的资料,后来入了荣安伯府之后,又从红绫和趣儿的言语之间听到了不少以往冯家的事情。
之前临安的事情,她隐约知道冯乔险些丧命,后来安然回来之后,又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这岂不就是席一衍话中的躲过了命劫?
只是再细想之后,她却又觉得席一衍十之八九是之前打探过冯乔的事情,所以才能说出这些话来,更何况这人先是在那个小镇上与她们相遇,刻意接近小姐,如今又混进了翁家,对着小姐说了这些话,甚至还提前打探到了小姐的身份,难保他不是有什么别的算计。
“小姐,奴婢觉得趣儿的话有道理,那席一衍说不定就是个骗子,小姐别被他言语所惑,吓着自己。”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脸上神色没有半丝好转,甚至于垂了垂眼帘嘴唇抿的更紧。
她不是不知道玲玥的话中的意思,更不是不明白她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若非是刻意而为,提前打探了她的消息,那席一衍怎么会那般巧合的与她两次相遇,而且还堂而皇之的住进了翁家?
而且席一衍虽然没有说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无论是他的言行举止,还是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异常招眼的异瞳之人,都叫人觉得他绝非是什么普通之辈,甚至于极有可能和当初帮助萧闵远脱困,献策让萧闵远逃脱囹圄打了朝中一些人措手不及的那个名叫“席公”的人有关系。
如果他真的是萧闵远的人,甚至于就是那个席公,那他今日所为不过就是为了乱她心神,想要用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诓骗于她将她拿捏在手,到时候替萧闵远要挟爹爹。
可是……
冯乔却又隐隐觉得,席一衍之前的那些话说的根本就不是京中的事情,而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一世…
这世上除了冯蕲州外,便在没有旁人知晓她当初经历过什么事情,更无人知道,她上一世的确是在去年险些死在了临安,后来虽然没死,却也断了双腿毁了容貌。
而她上一世火毒发作致死时,也真的没有活过三十岁……
如果仅仅是京中的事情,她或许还不会这般害怕,可是那席一衍却是一再提起变数,甚至于三言两语便将她上一世的事情说的分毫不差,这让她怎么能安心?
冯乔紧紧抓着桌脚,那力道大的几乎要将木屑都抠了下来,指甲嵌入其中却不觉疼痛。
如果席一衍所说的不是胡乱之语,如果他真的知道她活了两世,知道她是蒙蔽天机偷得一生的异数,那她该怎么办?!
冯乔想到可能会有的后果,心中忍不住升起抹杀意。
“小姐?”
趣儿和玲玥都是满脸担心的看着冯乔。
冯乔掩去眼底异色,垂着头半晌之后,才抬头说道:“去问问大表伯父在哪里,我要见他。”
……
翁信威听说冯乔要见他的时候,正在跟顾氏一起对着府中宾客的名单,听着下人来报说冯乔过来时忍不住有些诧异,他先前就知道这个表侄女特别得父母喜爱,甚至于跟府中的孩子也合得来。
只是他惯来性子严肃,也像老五那样爱和晚辈说笑,就连自家的孩子都不怎么亲近于他,没想到这个表侄女会来找他。
顾氏也是有些稀罕,见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冯乔忍不住笑道:“卿卿怎么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着被玲玥抱着进来呼呼大睡正香的翁小宝,她连忙起身惊道:“小宝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玲玥将翁小宝交给了顾氏之后,便直接退出了门外,而冯乔则是不好意思的说道:“之前小宝与我一起玩闹,我不小心弄哭了小宝……”
冯乔将她和翁小宝一起去后院摘桑枣,和后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次,然后低声道:“小宝大概是哭累了就睡着了,我去了一趟秋韵阁,二表哥和表嫂都不在,我就只好将小宝送到表伯母这里来了。”
顾氏和翁信威听着冯乔的话,朝着翁小宝脸上一瞅,果然见着他闭着的眼睛还能看见红肿,怕是睁开的时候得跟核桃似得。
两人倒没有怪冯乔的意思,反而都是笑了起来。
翁信威对着冯乔说道:“这事儿不怪你,你以往住在京城,怕是没吃过桑枣,自然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你也是怕小宝出事才会着急想要他把东西吐出来。”
顾氏也是抱着翁小宝笑道:“是啊卿卿,这事儿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别觉得内疚,这小子皮实的很,往日没少挨揍,每次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冯乔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倒是要多谢之前那个老爷子了,要不是他提醒我,我怕是都不知道桑枣吃多了会伤人。”
翁信威闻言却是突然皱眉:“这府中怎么会有外人,去了后院?”
虽然冯乔说那人已经年过半百,可到底是男的,这后院住的都是翁家的女眷,是什么人这么没分寸,居然闯进了后院里,还撞上了冯乔?
第499章 巧合
冯乔听着翁信威问话,低声道:“我也不认识那人,只听他说他叫席一衍。”
翁信威听到席一衍的名字先是一愣,转瞬就想起了是什么人,想起那人之前的作态,他脸上瞬间松了几分:“原来是他。”
“表伯父与他相熟吗?”
翁信威摇摇头:“也算不上是相熟,只是这次和你二表哥去岳林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当时若非这老爷子出手相助,我和你二表哥怕是还没这么快回来。”
翁信威和翁成明去岳林是因为那边的生意出了岔子,他们手中粮行的人在收粮食的时候,和当地衙门征缴税粮的人起了冲突,因为不知道其中详情,将衙门该收回府衙的官粮当成了私粮收回了粮行。
此事本也只是因为误会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将官粮返回并且给上一些赔偿便是,可是岳林当地的周氏粮行与他们竞争紧咬着此事不放,不仅大肆传扬此事,又买通了衙门里的人狮子大开口,想要讹诈他们。
这件事情闹了小半个月都没有解决,翁信威和翁成明更是被困在岳林不得离开,后来还是岳林王家出面,替他们与官府协商将此事抹过才算了结。
而当时说服王家之人出面帮助他们的人,就是席一衍。
翁信威简单的将在岳林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等到说完之后才继续道:“席老爷子当时帮了我们父子,我又听说他正好要来河福郡访友,便将他请来府中小住几日。”
“只是席老爷子看起来是个极有分寸之人,言行举止从无半点僭越,他怎么会突然闯进后院里去?”
冯乔听完翁信威的话,忍不住眼色微深。
岳林王家?
当初在那个小镇上的茶楼里,那说书先生所说的开国大将王戈,可不就是岳林王家的祖辈?
当时席一衍说他是要南下访友,原来访的就是王家的人吗?
那他如今来河福郡又访的是谁……
难道是她?
翁信威见冯乔脸色有些不大对劲,眼神暗沉之间带着几丝郁气,他有些皱眉说道:“卿卿,我瞧着你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妥的?还是那席一衍之前冲撞了你?”
冯乔沉默了片刻,才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所以随口问问罢了。”
冯乔说完之后,便不在提起席一衍,而是陪着顾氏和翁信威说了一会儿话,问及了翁老爷子寿辰的事情,等着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便直接起身告辞离开。
她走时笑盈盈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异常,可是翁信威是什么人,他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又和各种人都打过交道,哪怕冯乔遮掩的很好,他却依旧是看出了她神色间的不对劲来。
顾氏去照顾睡着的翁小宝去了,而翁信威则是直接出了房门,想着去见见席一衍,看看他是否和冯乔之间有什么误会,只是还没等他踏出院门,下面就已经有人找了过来,直接告诉他席一衍已经带着他的仆从离开了。
翁信威顿时皱眉:“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刚才,那老爷子让小人转告大爷,说是他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就不在府中叨扰了,还说让小人将此物交给大爷,说是送给老太爷的寿礼。”
翁信威接过那下人递过来的锦盒,打开来看之后,就见着里面躺着的是一尊色泽上好的玉佛,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他看着盒子里的玉佛,脸上露出些疑惑之色。
怎么卿卿才来问过席一衍之后,席一衍那边就直接离开了。
莫不是两人刚才当真出了什么事情?
“大爷,可是这寿礼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