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成见到这般怒气勃然的看着他的柳申之时,只觉得心底一惊,而柳弛更是隐隐觉得不好,怒喝出声:“老三,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们想要干什么。”
柳申怒到极致时,往日温润的脸上满是阴沉,看着柳相成时声音沙哑:“父亲,上次大哥、二哥算计敏芳,想要拿她当弃子,试探大皇子的态度笼络于他,甚至毫无廉耻的想要将她送上大皇子的床时,是你告诉我,他们是为了柳家,为我柳氏一族,以后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所以我忍了。”
“后来慧如自作自受与大皇子欢好,因你们态度便自持将来侧妃身份,处处找敏芳麻烦,甚至欺辱于她时,你忙于朝中之事不愿理会,我为了家宅安宁,我也忍了。”
“父亲,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敏芳是我的孩子,是你嫡亲的孙女,你怎么就能这么偏心?”
“她柳慧如不知羞耻,暗害敏芳不成自己出事,凭什么就要怪罪到敏芳身上,这么长时间以来,柳慧如是如何欺辱敏芳,我不信你半点都不知情,你从不过问敏芳是否委屈,从不过过问我三房否不平,如今她自作自受败露丑事,凭什么就是敏芳害的?!”
“你是不是要拿敏芳,拿儿子的命去给二哥,去给她柳慧如赔罪?!”
“柳申!”
柳相成看着柳申跟怒红了眼的狮子一样护着柳敏芳,而柳敏芳站在他身后时虽然微垂着头,他脸色一暗便怒斥道:“你休得胡言,我几时说是她害的,我只是询问几句罢了。”
“你可知道昨夜的事情因什么而起,你可又知道昨夜到底是谁欲害我柳家?”
柳相成气得眉心紧皱,强忍着一口气声音冷硬道:“那冯乔父女和我柳家什么关系你难道还不清楚,他们欲害我柳家你难道不知道!?”
“如果不是早先便知情,那冯乔怎么会好端端的到了济云寺里,恰巧就遇到了敏芳和慧如,如果不是早先就知道的慧如和大皇子的事情,她怎么可能那般紧抓着慧如不放,甚至于当众揭穿她已有身孕的事情?”
“冯氏女奸狡如狐,冯蕲州心狠手辣,寻常便得防着他们下手,更何况是这种时候,当初的温家是怎么倒的你难道忘了,若是敏芳一时糊涂中了他人蛊惑,成了他人棋子,你难道想要看着我柳家也步上温家的后尘,让我柳氏一族也落到温家家破人亡的下场?!”
柳申听着柳相成的指责,脸色微变,可是还没等他细想之时,就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了一下。
柳申回头,就见到柳敏芳轻咬着嘴唇,眼中带泪的伸手拉着他袖摆。
她眼圈有些泛红,却倔强的不肯落泪,只是神情专注而又凝沉的看着他,而她手背上还残留着上次柳慧如故意戏弄她时,被热汤烫伤后留下的红痕依旧触目惊心。
柳申忽然就想起了那日柳敏芳告诉他,说柳慧如怀了大皇子孩子时,两人在房中的那番对话。
柳敏芳说,她不想成为棋子。
她说柳相成等人早就为了那个皇位,为了世家荣耀疯了。
她说如今府中的安稳,只是因为暂时的妥协和彼此的刻意维持,可一旦柳慧如有身孕之后,大皇子又不愿意迎娶,而柳徵又不肯罢休之时,这矛盾迟早会暴露出来。
无论济云寺的事情是谁做的,亦或是无论柳敏芳和冯乔到底有没有关联,在柳相成眼中,他早就已经给柳敏芳定了罪。
或者可以说,在他心中,柳青凤不能舍,因为那是他曾言说能让柳家富贵无极的天生凤格,柳慧如不能舍,因为她腹中怀着大皇子的孩子,柳弛、柳徵不能舍,因为那是他看重的儿子,沈氏也不能舍,因为那是柳家大妇……
所以到头来,唯一能舍弃的,又能让他毫不心疼的,就只有柳敏芳。
他柳申的女儿!
柳相成看到的,永远都只有柳家的利益,还有如何能让柳家更加昌盛,他甚至连去调查都没有,就听信了柳青凤的一面之词,将所有的事情怪罪到了柳敏芳身上。
柳申缓缓抬头看着柳相成,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冯家到底为了什么才会和柳家如此,父亲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们为何会这般针对柳家,当初温家又为何会被陛下下令铲除,父亲可肯告诉我们实情?”
第680章 决裂(二)
柳申面色冷沉的看着柳相成。
“那温家与柳家同气连枝二十年,暗中时有来往,别人不知,父亲难道以为我们也不知晓吗?”
“温家落败,当真是因为与吴家谋逆,还是他们做了什么不该去做,而又让陛下深感忌讳不得不除掉他们,甚至让冯蕲州父女与他们不共戴天的事情?”
“而那事情,我们柳家也有参与?”
柳相成心神巨震猛的抬头看香柳申,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柳申直视着他:“温家倒了之后,父亲便一直命人四处搜查与先帝有关的事情,又抽丝剥茧的查温家败亡的幕后,而那之后,父亲便忌惮着冯蕲州,忌惮着冯乔。明明恨之欲死,却又因什么原因心有顾忌而不敢下手,甚至于不敢在明面上与他们为敌,生怕惊动了陛下和朝中其他的人。”
“你和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而父亲你这般即便忍让也不肯挑明为敌的隐忍,到底是因为冯蕲州父女拿住了你的把柄,还是你曾做过什么事情,让他们与你不死不休,而你明知道仇怨不可化解,却依旧不敢直面他们?”
“你宁肯怀疑敏芳与冯乔勾结,也不愿相信这是意外,甚至一意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敏芳身上,你到底是在怕敏芳被人利用,还是在怕冯乔?”
“怕一个年不过十五,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面都未曾与你见过的女孩?!”
柳申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字字戳心。
柳相成被他的话说的心中发堵,一口气憋在喉间喘不上来,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了柳申脸上:“你个不孝子,你就是这般与我说话?!”
柳弛虽被柳申的话说的心中惊骇,却也几乎下意识的同时怒斥:“三弟,你怎能如此逼问父亲,快跟父亲道歉!”
“道歉?”
柳申被打的脸上发麻,口中甚至染上了腥甜,他却只是伸手拉住了神情焦急的柳敏芳,一字一句道:“我不觉得我有什么歉好道。”
“大哥,先慈才有孝,兄友才能弟恭,当年我不愿意回京,是你拿柳家,拿我身上的血脉逼迫于我,说生为柳家人,既担了这柳字一姓,便须得为柳家奔走,对得起我身上柳氏血脉,所以我回来了。”
“可父亲因我在外四年,便疑心于我,你和二哥怕我分权,更从不让我插手半点府中事情。我不争抢,不怨憎,不是因为我看不清楚,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算计敏芳。”
柳申抬头看着柳相成:“父亲,我以前从未怨过你偏心,可你可敢说一句,大哥他们害敏芳的事情,你当真不知情?”
“我……”
柳相成张嘴便想说话,说他不知情。
可柳申仿佛早知道他会如此,直接冷声道:“拿柳家的将来起誓。”
“若父亲你早就知道大哥他们拿敏芳当弃子,早就知道他们那日所为,甚至在暗中冷眼旁观,柳家自今日起必定衰落,而柳氏一族,再无荣华!”
柳相成一句“不知情”卡在了喉咙里。
这些年他做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他明明不信鬼神,不敬苍天,誓言之词张口便来,可是这一刻,对着柳申那张脸,触及他冷的没有半丝温度的眼神,那简单的三个字却是说不出来。
他总觉得,那话说了之后,仿佛便能成为真的。
柳申看着柳相成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
大概是早就有所猜测,所以面对真相时,他才没有那么绝望。
柳申低声道:“父亲,你既然怀疑敏芳与人勾结,欲陷害柳家,那便逐我们出府吧。”
“你说什么!?”
柳相成猛的瞪大了眼,柳弛也是猛的看着他。
柳申面无表情:“三日前,我已应下了太许县丞的任命,半月内便要赴任。”
柳相成身子一晃,只觉得眼前发黑,他不敢置信的指着柳申怒声道:“你……你……”
京官外调出京,岂是一日两日就能办成的,这其中所关联的人事协调岂是一点半点?
而且三日,足足三日,柳申接到调令之后居然没有告诉府中半点,更未曾与他意会。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和柳弛都没有得到半点消息,朝中之人自然不可能瞒着他们,而能够瞒着他们的就只有一个人,就是柳申他自己出手压了消息,不想要告诉他们。
柳相成气得青筋直冒,而柳弛也是怒声道:“三弟,你疯了?!”
“现在谁不是想尽办法的在京中任职,就算是外官也想调回京中,你现在虽然只是翰林院闲职,可只要资历熬够,便能直接入六部,再不济也是五寺之中担任实权,你居然主动外调出京?!”
“你到底在想什么!?”
柳申面对勃然大怒的两人:“我没有疯,我也想的很清楚,我不适合京城。”
他看着柳相成和柳弛,面色冷静的低声道:“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有与野心相匹的能力,我注定成不了父亲和大哥这样的人。”
“我宁肯外任做一个小吏,造福一方百姓,也不想沉迷世家之梦不肯醒来,更不想将妻儿的性命都耗在虚无缥缈的权利之争上。”
“父亲,反正你从来都不看重我,更觉得我是个无能之人,既如此,便逐我出府,放我出京吧。”
“皇权之争你死我活,如果将来柳家真能鱼跃龙门登高望顶,我不会顶着柳家的姓氏贪慕你们半点,可如果你们有朝一日败了,我会替柳家延续血脉,至少柳家不会自此绝了根。”
柳申一字一句的说完之后,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柳相成磕了三个响头。
砰!砰!砰!
沉闷的响声足以见得他力道有多大,等柳申再次抬起头来时,额上已经一片青紫,甚至染上了血色。
“父亲往后,多加保重。”
“大哥,我祝你和二哥,前程似锦。”
柳申沉声说完之后,深深的看了柳相成两人一眼,起身拉着柳敏芳转身就走。
第681章 决裂(三)
柳弛见着柳申离开,大声道:“老三,老三你回来……”他对着外面道:“来人,快拦着三爷和二小姐……”
“够了!”柳相成声音嘶哑:“让他们走!”
“父亲……”
“我说了,让他们走,走!!”
柳相成狠狠抓着柳弛的手,看着头也不回的柳申父女,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了柳弛的手骨。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他从不看重的三儿子,原来才是他们中最狠最绝情的那一个。
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在他眼中唯唯诺诺无能至极的,一直觉得不堪大用的儿子,有朝一日会对他,对柳家这般决绝。
当柳申拿着柳家的前程,拿着柳家的将来逼他起誓,他不知道柳弛他们暗害柳敏芳的事情时,柳相成就知道了,他这个三儿子和他以前所认识的完全不同。
他明明早就知道了柳敏芳的事情他是知情的,甚至知道他为了柳弛他们安抚于他,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过,甚至于连半点都没有表示出来,反而一如往常那般对他敬着孝着。
这般隐忍,这般冷绝,这般心性……
这个人,当真是他认识的那个柳申吗?
还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认清楚过这个儿子?!
柳弛急声道:“父亲,我去找三弟回来,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才有这般局面,您断不能真让他离京,白白错失了机会……”
“你去,你去能有什么用,你没听到他刚才的话吗?吏部调令已下,他若不出京赴任,便是抗旨不遵,谁都能拿此事来攻歼于他,更何况他一心想要离开,谁能拦得住他?!”
柳相成说着话时,就想到柳申刚才的决绝,想着他刚从说让他将他们父女驱逐出府的事情,气得抓着桌上的东西便朝着门口砸去。
那东西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伴随着柳相成的怒骂声。
“他想走边走,谁也不准拦着他,他今日出了这府门,我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我柳家今后,也没有柳申这个人!”
已经离开书房的柳申脚下一顿,听着那雷霆般愤怒至极的骂声,微垂了下眼帘有些低嘲的笑了一声,拉着柳敏芳继续朝前走,半点不曾回头。
书房之中,柳相成摔完东西后,脚下一软便朝着身后仰倒了过去。
柳弛吓得连忙扶着他急声道:“父亲,父亲你别吓我,父亲!”
他用力扶着柳相成,将他扶到了椅子上坐下,一边替他拍着后背缓期一边急声道:“父亲你别气,三弟他就是一时糊涂,又气恼敏芳的事情,敏芳的事情是我不对,那济云寺中说不定也只是误会而已,我这就去将他找回来,我亲自跟他赔罪,定让他消气……”
“站住!”
“父亲…”柳弛被柳相成叫住。
柳相成脸色晦暗,胸口搅的发疼。
柳申的一番话让他既气又怒,柳相成用力按着胸口沉声道:“他早就与我们离了心,就算找回来又能如何?”
也许是在他们祸害柳敏芳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对大房、二房欺辱三房视而不见的时候,也许就在刚才他喝问柳敏芳之时,亦或许在更早,他从不曾将这个儿子放在心上,甚至从不让他知晓半点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柳申就已经跟他离了心。
吏部的调令已下,柳申执意离京,他就算想要将他留下来,又怎能将手伸入吏部,给人留下攻歼柳家的把柄?
柳申口口声声的说着他不怨,可他那话,那神情,哪有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