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让她忘却仇恨,却拿无微不至的爱来扫尽她心中阴霾;
他将他所能拥有的一切都给她,只为了让她重拾欢愉。
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如他这般为她付出而不求半点回报,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件事,想让她一生幸福长乐无极。
冯乔低泣出声,转头扑进冯蕲州怀中哭着道:“爹爹。”
冯蕲州伸手揽着怀中的女儿,也是红了眼眶。
这是他的宝贝,这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是他用命也要护着的女儿。
即使有再多不舍得,他也愿意寻个人来爱她护她。
冯蕲州蹲下身来,揉着冯乔的头发声音哽咽道:“傻孩子,哭什么,爹爹在呢,爹爹一直都在……”
“爹爹会好好护着你,无论什么时候,爹爹都在你身后,哪怕嫁了人,你依旧是爹爹的卿卿,你只管笑,只管幸福,无论什么人什么事,爹爹会替你挡着,爹爹会永远在你身后护着你……”
冯乔闻言不仅没停下来,反而抱着他的脖子如同孩子似得嚎啕大哭,嘴里一直低低切切的喊着爹爹。
眼泪不断的从眼中落下,顺着他脖颈一路淌进衣领,烫的冯蕲州肌肤生疼。
他用力抱着怀中的孩子,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她的长发,满是不舍的泪流满面。
乖,不哭……
……
早间五更不到,宫中司礼监的太监和女官便赶来了荣安伯府中帮忙。
他们原是永贞帝吩咐的,来替冯乔行嫁礼的,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冯蕲州将所有宫中的人都赶了出来,亲自替冯乔绞面,替她梳头,替她上妆,除了更换礼服的时候他出来了一趟,一直到最后,冯蕲州都在里面陪在冯乔身旁。
看着他往日拿笔的手灵巧的替冯乔挽起高髻,那张总是冷淡疏离的脸上带着温软笑容,仔细小心的替冯乔上妆描眉,宫里来的女官忍不住说道:“冯大人这般也太不合规矩了。”
这世上哪有父亲替女儿梳头上妆行嫁礼的?
更何况,冯蕲州还有爵位在身,并非是普通男子,这男人当有男人的事情,又岂能做这些女人家该做的事情?
那女官说话间便想入内,却被跟着过来帮忙的刘青松给拦了下来。
“刘公公,您拦着我做什么?”
“不拦着你让你进去闹笑话吗?”
刘青松比这女官知道的多,更明白今天这场大婚代表着什么。
那一日赐婚圣旨送过来时,冯蕲州暴怒的模样犹在眼前,若非冯乔懂事体贴,这婚事闹不好真的变成丧事不可,如今冯蕲州能不喊不闹的应下了这桩赐婚,将冯乔嫁入镇远侯府就已经是万幸,旁的事情与他们何关?
陛下都说了,大婚的事宫中只是帮衬,帮衬是什么意思,刘青松领会的透透儿的。
那女官闻言皱眉:“可是冯大人他……”
“他怎么了?不就是替女儿梳发上妆么,你没瞧见别人都是见怪不怪吗,虽说有些不和礼仪,可是康宁郡主生母早逝,府中又无女性长辈,由冯大人出面梳妆有什么问题?谁家的规矩又说过父亲不能做这些?”
那所谓的规矩,不过就是强者所定下的规则罢了。
以冯蕲州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荣安伯府情况又特殊,就算今天这事情传扬出去,又有谁敢多说半句?
更何况光是瞧瞧四周的那些丫鬟和宫人满是羡慕的神情,就知道冯蕲州此举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只会让人知道他对冯乔的看重罢了。
刘青松扭头对着那依旧还带着几分不满的女官说道:“我提醒你一句,你别觉着你是宫里出来的人,便能高人一等,先不说冯大人和康宁郡主的身份,就说那镇远侯府,廖侯爷如今权倾朝野,谁人敢招惹?”
“康宁郡主出嫁之后,不仅有荣安伯府撑腰,还有镇远侯府为后盾,在这京中就是那宫里的公主都比不上她一半荣宠,今天又是她大喜的日子,你可别凑上前去给她添堵,否则吃罪了冯大人,得罪了镇远侯府,还连带着咱们宫里一道出来的人跟着你遭罪。”
刘青松说完后警告的看了那女官一眼,便转身去忙着其他的事情,只是心里却是将她的模样记了下来。
他记得这女官原是丽妃宫中的人,这次硬塞进来想是要跟两府拉关系的。
刘青松原是觉着丽妃那人脑子简单,虽然抓着机会爬上了妃位,却向来没什么城府,而其子襄王在朝中权势又盛,所以才收了银子卖襄王府个人情,将丽妃宫中的人安插进了司礼监来荣安伯府筹备婚事的人中。
可谁能想到这人脑子不好使还没半点眼色,看来回去以后要远着丽妃宫里的人些,免得早晚被其拖累。
那女官见着刘青松走开,有些悻悻然的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京中谁不知道荣安伯府跟镇远侯府的关系,这冯乔担着个郡主的名号又不得陛下看重,就算嫁过去还不是守活寡,得意个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陡然对上一道凌厉视线。
那女官连忙抬头,就见着去挺着肚子,穿着一身喜庆橘红长裙站在不远处的廖宜欢。
她目光冷的吓人,眼底的厉色更是让得那女官瞬间便白了脸。
“百里夫人……”
“镇远侯府和荣安伯府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
廖宜欢看着她寒声道:“今天是乔儿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否则我非一鞭子抽烂你的嘴,好叫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754章 出嫁(三)
那女官吓得脸色发白。
廖宜欢她是认得的,当年阳桧一战后,廖宜欢的名声便传遍京城。
后来京中一次花宴时,有人唐突了参加花宴的小姐,当时廖宜欢一条鞭子直抽的那几个公子哥儿险些丧命,事后有镇远侯护着,廖宜欢半点事情都没有,不过是赔了些银子事情便不了了之,就连陛下不仅没有惩处,还夸赞了她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廖宜欢几乎是一战成名,而京中无论是谁,都不愿意轻易招惹于她。
“百里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廖宜欢看着吓得腿软的女官只觉得碍眼,这宫里头的人嚼起舌根子来简直比外面的人还要厉害,大喜的日子简直败兴。
她直接瞪了那女官一眼,冷声道:“还不快滚?!”
那女官闻言连忙软着腿,忙不迭退了出去。
廖宜欢见状这才轻哼了一声。
郭聆思从外间过来时,刚巧就撞上了这么一幕,见着廖宜欢几句话就吓得那女官脸都白了,有些失笑道:“我说你呀,肚子都这么大了,脾气还这么厉害,也不怕当真影响了孩子。”
廖宜欢摸了摸肚子:“哪有那么容易就影响了他,再说谁让那些人碎嘴的。”
那些话刺耳极了。
郭聆思闻言失笑,这事情还真怪不得那些宫人。
冯蕲州和廖楚修表面上闹的水火不容,临近婚期这段时间,为了不出什么岔子,两人在朝中相遇之时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有机会就掐,那模样就差撸袖子就干了。
如今冯乔和廖楚修成婚,婚事本就是赐婚“强逼”的,再加上冯蕲州和廖楚修的表现,这京中对着这桩婚事看好的真还没有几个。
怕是不少人都在等着瞧他们笑话,等着他们婚后不和的传闻。
郭聆思上前挽着廖宜欢轻声劝道:“好啦,今天是卿卿大喜的日子,别跟她们置气,咱们进去吧,卿卿想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廖宜欢闻言这才放了刚才的事情,高高兴兴的跟着郭聆思一起进了房门。
房中冯乔已经打扮妥当,冯蕲州正在小心的朝着她头上的发髻上插着金玉首饰,全是样式极好却又轻便的,等着装扮完毕,冯蕲州才从旁边的邵思童手中接过了凤冠,亲自替冯乔戴上。
装扮齐整之后,冯乔整个人美的让人移不开眼来,凤冠霞帔之下,更是容色倾城。
“姐姐真好看。”
尽欢趴在冯乔身旁,看着冯乔欢喜道。
安哥儿趴在冯乔膝盖上,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冯乔,小小的人儿什么都不懂,却也知道今日是喜事,拍着小手学着尽欢的话娇嫩嫩的喊道:“姨姨…好看…好看…”
旁边邵思童几人都是被他逗笑,可望着冯乔时候却也是忍不住点头,实在是她此时容色当真无双。
冯乔听着耳边的赞美,侧头望着镜中之人,看着那完全不同往日的妆容和样貌,神情有些恍惚。
那些曾经被她刻骨铭心的记忆越来越远,而当初曾让她痛苦难堪的过去,那些难以忘怀的嘶声厉吼,那些夜夜疼痛,断了双腿被困在一方楼阁之中的日子,也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她仍旧记得那些灰暗的时光,可是那些折磨她的痛苦却已远离。
留给她的,只有不带半点阴霾的阳光,和她所能得到的后半生的幸福。
外面突然传出喜庆的乐声,伴随着的便是惊天动地的爆竹和笑闹声。
“迎亲的人来了!”
邵思童笑着说道:“安哥儿,快下来,别弄皱了姨姨的裙子。”
原本趴在冯乔膝上的安哥儿眨眨眼,听话的抱着冯乔的腿滑了下来,扯着尽欢的袖子撒娇,尽欢伸手抱着一岁多一点,刚学会走路还站不太稳的安哥儿朝外就跑。
安哥儿高兴的抱着她脖子咯咯直笑,而郭聆思看着两个不大的人儿却是心慌的叫着“跑慢些”“别摔了”就跟了上去。
冯乔手心有些紧张的捏着袖子,抬头便触及了冯蕲州的目光。
他眼睛有些红,那里头却盛满了慈爱和温暖,想要碰碰她的发顶,却又怕乱了她的发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扬唇对着冯乔安抚一笑,便拿着盖头上前,轻轻盖在了冯乔头上。
邵思童推了推冯蕲州:“走吧,快出去,你是娘家人,还得考校新郎。”
冯蕲州轻应了一声,带着房中几人出去。
冯乔被邵思童陪着坐在床边,眼前只看得到盖头下的方寸之地,耳边听着外面新郎迎亲时,爹爹与廖楚修较劲的声音,仿佛要将所有的难关都摆在廖楚修面前,让他证明他想要迎娶她的决心。
从文到武,斗酒言说。
外面不时的传来廖宜欢和邵缙他们起哄的声音,间歇还有人闹着“好,再来两坛”“不行不行,这句不过关”的笑言。
冯乔手指紧紧拉着袖子,隔着盖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声音却不太详尽,只是廖楚修那毫不迟疑的“好”字,还有不断的喝彩声却是落在了她耳中。
盖头下的红唇轻扬了起来,仿佛能见到男人费尽心思的和爹爹周旋的模样,冯乔眼底也染了笑意。
外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廖楚修脸颊已染上了暗红,更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全数过了所有的考校,冯蕲州才放过了他,等听到猛然绽开的喝彩声后,邵思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来了。”
冯乔心中紧张起来,就听到房门被推开,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走到了身前。
她只能瞧见他的衣摆,行走时是他惯有的模样。
冯乔的心莫名安定下来,静静的等着他走到她身前,拒绝了旁边的人递过来的红绸,径直朝着她伸出了手,一字一句的柔声道:“乔儿,我来接你。”
冯乔缓缓而笑,手从袖中滑出,坚定不移的落在停在身前的大手之中。
十指交缠,两手紧握,仿佛牵起了一生的羁绊,也仿佛盼望了许久许久的事情落到了实处。
廖楚修就那么握着冯乔的手,带着她一步步的走到了前厅之前,然后牵着心爱的人,第一次心甘情愿的跪在了他人面前。
第755章 出嫁(四)
冯蕲州见着双手紧握的两人,没有半点觉得不合规矩,更没如他家长辈那般对出嫁的女儿训话,反而只是定定看着廖楚修。
少了往日的厉容,少了刻意刁难时的冷嘲热讽,冯蕲州声音低沉带着郑重。
“廖楚修,我将卿卿交给你,望你护她周全,爱重于她,若有一日你让她难过,我定不饶你。”
廖楚修跪的挺直,沉声道:“父亲放心,我以性命起誓,必护她一生。”
冯蕲州这才扭头看着冯乔,低声道:“卿卿,你要安好。”
不求其他,只愿你幸福。
“女儿谢爹爹教诲。”
冯乔声音哽咽的朝着冯蕲州磕了头后,冯蕲州瞬间便红了眼圈,他侧过头去擦了擦眼睛,泪水拭尽眼圈却依旧通红,回头时嘴角轻抿起来,起身走到冯乔身前背对着她蹲了下来,轻声道:“走吧,爹爹送你出府。”
冯乔眼睛酸涩,却怕哭花了妆容,只能拼命忍着。
她伸手攀上了冯蕲州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了他宽阔的后背之上,冯蕲州这才小心的背着她起身,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去。
长长的裙尾落在地上,父女俩的背影让得厅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有些想落泪,而冯蕲州眼前却仿佛浮现出了那些犹自清楚的记忆。
牙牙学语的卿卿…
摔倒后哭着撒娇的卿卿……
叫着爹爹挂在他臂间摇晃,眉眼弯弯笑得开心的卿卿…
“爹爹,谢谢你。”
冯乔伏在冯蕲州后背,声音软软的,带着些哽咽。
冯蕲州眼底带着不舍和复杂,轻声道:“你和爹爹,永远不必说谢。”
冯乔手中抱紧了一些,侧脸贴在他肩头,许久许久之后,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出了荣安伯府大门,花轿早已在外等着,冯蕲州背着冯乔到了轿前,在玲玥的搀扶下将冯乔送进了轿中,等着轿帘垂落下来之后,再也看不见冯乔的身影,冯蕲州才退后了半步,受了廖楚修的礼后,看着他翻身上马,耳边传来喜庆的声音。
“起轿!”
唢呐声起,爆竹更是噼里啪啦的响彻了整个五道巷,四处皆是看热闹的人,迎亲的队伍离开后,冯蕲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回了府中。
他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独自一人回了书房,然后走到墙边打开了暗阁,露出里面挂着的那副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