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蕲州听着宋氏已经这般放低了姿态,到底不好跟她计较,见冯远肃一张脸黑的快滴水了,这才消了点心口那股火气,开口道:“罢了,也是他自己在越州时政绩出色,就算没有我,那礼部侍郎的位置也非他莫属。”
听着冯蕲州松了口,宋氏心中松了口气,连忙笑着了起来打着圆场,原本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一些。
本就是临近正午之时,厨房里的饭菜早就备着,后来因得了吩咐,知道三爷一家要在府里用饭,又添加了些菜色。管事的是个懂看人眼色的,之前二爷和三爷在前厅争吵,想着总不能丢了二爷的面子,所以等到饭菜上桌之后,冯乔就发现桌上的东西比往日多了许多,连样式上也做得精致了不少。
饭桌上冯蕲州和冯远肃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冯乔偶尔和宋氏说几句话,冯长祗在一边时不时的插句嘴,倒是冯熹爱极了那道龙眼四喜丸子,吃的喜笑颜开的,等到吃完之后,小肚子都涨的圆圆的直打饱嗝。
第156章 傻子
饭后,三房一家人并没有直接离开。
冯乔见着冯远肃像是有话要跟冯蕲州说,想了想后,便干脆带着宋氏和冯熹去逛起了园子,前厅里就只剩下冯蕲州、冯远肃和冯长祗三人。
冯乔几人一走,厅内的气氛登时就冷了下来。
冯蕲州喝着茶对着两人说道:“行了,眼巴巴的赶着我出宫就跑过来,总不能真只是为了劝我和卿卿回府,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不必拐弯抹角的。”
冯远肃竖了眉毛,见冯蕲州油盐不进,半点都没听进去劝的样子,只觉得之前才压下去的火气“腾”的就升了起来。
“二哥,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府,之前的事情我也弄清楚了,刘氏母女就算是贪了二房的东西,可说到底她们根本没胆子害卿卿,更没那份心眼敢弄出那么大的事来,与外人勾结劫走卿卿,难不成就因为两个奴才的话,你就信了刘氏敢对卿卿下手?”
“母亲这些年对卿卿虽算不上极好,但是也从来没亏待过她,她袒护刘氏母女也不过是为了冯家的脸面,不想事情闹大,他们这样何至于就让你非得搬出府来?”
冯蕲州离府,造成的影响何止一点半点,如今他正得圣心在朝中地位斐然自然是不怕,可帝心难测,若哪一天陛下恼了他时,这污点便足以让冯蕲州的声名一落千丈。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冯蕲州居然还对冯恪守和冯长淮下手,同是至亲骨肉,为何就不能在朝中守望相助?
冯蕲州听到冯远肃的话,直接冷淡道:“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既然带着卿卿搬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府中的事情我不想再谈,如果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个,那就不必说了。”
“二哥!”
冯远肃皱眉。
冯长祗眼见着冯蕲州脸上露出不耐之色,生怕真惹恼了冯蕲州,他连忙开口道:“父亲,二伯不愿回去,自然有他的打算,你别说了。”说完他看着冯蕲州说道:“二伯,你别生气,父亲只是关心你和卿卿,并没有别的意思。”
冯蕲州闻言看着两人:“不管是关心也好,还是旁的也好,府里的事情我一概不想谈论,如果你们没别的事情,我还有折子要写。”
“临安的事情,大皇子的事情,沧河水灾的事情,桩桩件件都需要解决,昨日城外难民生乱,董坤被问罪,大皇子被怒斥,陛下命我接手安置之事,我手头的事情很多,没工夫跟你们讨论刘氏对卿卿有没有谋害之心,更没功夫在乎谁怎么看我,怎么看冯家。”
“我冯蕲州有今日,从未靠过任何人,兴衰成败,自然也不会牵连他人,就算御史弹劾,骂的也是我冯蕲州,绝不会影响你们的官运仕途。”
这次不只是冯长祗,就连冯远肃也听出来了冯蕲州话语里的不耐烦,他们听到城外暴动和大皇子被斥之事后,冯远肃突然就忆起他们今日来寻冯蕲州最主要的目的。
冯长祗连忙开口道:“二伯你别误会,我和父亲绝无此意,父亲只是担心二伯名声……”
“行了,什么意思我自会判断,你们今日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不用遮遮掩掩的。”
冯长祗抿抿嘴唇。
冯远肃见冯蕲州看着自己,想了想干脆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既然二哥这么问了,那我们也就直说,我听说二哥手中拿到了大皇子的罪证,不仅能证明大皇子贪污受贿,还能证明他曾数次向朝中大臣下手,排除异己,意欲染指皇位?”
冯蕲州闻言挑眉:“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冯远肃见冯蕲州没有否认,便正色道:“二哥,你可是想要直接把这份罪证呈给陛下?”
“是有这个打算。”
“万万不可!”
冯远肃见冯蕲州毫不在意的样子,顿时开口道:“你可曾想过,这东西如若由你呈交给陛下后会有什么后果?大皇子虽说因办事不力遭了陛下厌弃,可他终究是皇后所出,背后势力不浅,陈品云虽被陛下卸了一部分兵权,却仍然不可小觑,再加上董年之,周旺、钱亭录等人,还有陈氏一族,陛下又怎会轻易动他?”
“你这次出手,若是不能一次性彻底将大皇子压下去,等到他翻身之日,你可想过要如何应对,而他又怎会放过你?”
冯蕲州闻言看着冯远肃并没有吭声,脸上看不出来喜怒,更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将两人的话听进去。
一旁的冯长祗忍不住开口道:“二伯,长祗虽为晚辈,但是也不得不冒犯一句,你在朝中虽然地位斐然,深得陛下宠信,但是帝心难测。”
“陛下多疑多忌,你手中虽有大皇子罪证,可此去临安之时,多少人从中手脚,这些证据是真是假尚且不可知,若真如此呈交上去,陛下真的因此处置了大皇子,大皇子一党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而二伯也遭人利用,成为剪除大皇子的利刃。”
“若将来陛下察觉那些证据有异,定会疑心二伯,为二伯惹来无穷后患。二伯向来多智,又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
冯蕲州听着父子两一唱一和,眼底淡了几分,看着他们道:“那你们觉得我该如何,证据在手,我若不呈交圣前,届时若有人谗言几句,陛下便会以为我有意替大皇子遮掩,视我于大皇子一党。”
“二伯此言差矣,我并非劝你不交,而是换个方法,二伯与其自己冒险,何不与人合作,届时东西自然会到圣前,二伯也不必冒此风险……”
冯长祗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冯蕲州轻笑出声。
他抬头看着冯蕲州,就见到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眼底带着几分了然和戏谑:“合作,和谁,七皇子吗?”
没等冯长祗和冯远肃应答,冯蕲州就已经放下手里茶杯,发出不大不小的碰撞声。
“他费尽心思让人把这些东西送到我这里来,为此折损了好几个死士,如今却又让你们两人来把东西要回去,以此来与我合作,让我承他人情,他当我冯蕲州是傻子?”
第157章 刮目
冯远肃和冯长祗同时变色。
冯长祗连忙开口道:“二伯,七皇子绝无此意,那些东西…”
他原是想要说那些东西不是萧俞墨派人送去的,但是对上冯蕲州那了然中带着三分嘲讽之色的眼睛时,顿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了?”冯蕲州挑眉:“那些东西如何,不是七皇子命人送过来的?还是你们准备栽赃到四皇子,亦或是襄王头上,再不然李丰阑如何?”
“他向来狡诈,又对我不满,之前数次拉拢我不成,更曾因兵库司之事被我当着众人扫了脸面,如今想要借我手除去大皇子,为四皇子腾路,将来若有起复,再借此事留下的首尾告我一个诬陷皇子的罪名,这个理由如何?”
“二伯…”
冯长祗听着冯蕲州三言两语,就将他们原本想说的话说了干净,脸上顿时涨红。
他毕竟还年轻,远还没有上一世入了朝堂辅佐新帝时的沉稳,面对冯蕲州当面戳穿且毫不留情的话语,冯长祗既心虚又难堪,紧抿着的嘴唇想要开口解释,却一时解释不清楚。
冯远肃见状在旁道:“二哥怎就能断定是七皇子所为?”
冯蕲州面色冷淡道:“四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的储君之争早已趋于白热,自从娄永康被人下毒谋害之后,大皇子便怀疑是四皇子动手,联合陈品云等人在朝中对四皇子手下之人数次打压,他们两人之间早就没有了缓和余地。”
“襄王野心勃勃,却受限于无外戚之力帮衬,如今朝中派系已定,大皇子是正宫嫡出,他如果想要储君之位,最先要除去的便是大皇子,如果这些证据真在他们两人手中,他们又怎会等到今日?”
“大皇子倒后,襄王和四皇子看似得利最多,可实则处境最是危险。四皇子与大皇子本就斗的不可开交,他若敢朝大皇子麾下之人动手,便会成为陛下心中不顾兄弟之情落井下石之人,而襄王本就遭陛下怀疑,临安之事尚未全解,他但凡有所异动,便会被陛下猜忌。他们两人身边皆有谋臣,不可能看不清楚这一点,就算想要借我手扳倒大皇子,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冯蕲州说话间抬头看着冯远肃父子,见冯长祗被他说的白面通红,他神色莫名的看着冯远肃:“当初我离京之时,将临安之行的目的告诉长祗,便是知道他为七皇子行事,所以推他一把,免得他不知深浅被七皇子连累一脚踩进这乱局里来,可我却没想到,他居然与七皇子联手,用此事来算计利用我。”
“长祗,你可真是长本事了,让我刮目相看。”
冯蕲州话音一落,冯长祗脸上瞬间煞白。
他没想到冯蕲州会这么容易就猜了出来,更没想到他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打算,可是他真的没有想过要利用冯蕲州。
冯长祗猛的抬头对着冯蕲州急声道:“二伯,我绝对没有算计你的意思,七皇子也绝无此意,他只是…”
“只是如何,只是想要借此事拉拢于我,借这次的事情让我彻底与他绑在一起,从此身上刻上他萧俞墨的名字,落下把柄为他所用?”
冯蕲州看着神情有些乱的冯长祗,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仿佛闲谈般的淡声道:“让我猜猜,想必这次之后,大皇子一倒,七皇子便会将这次的事情栽赃到四皇子头上,而那些证据里应该留下了不少的线索,为此四皇子会以为是我故意陷害,决计容不下我,而我早前又与襄王翻脸,扰了襄王兵库司的差事,如此与他们尽起嫌隙,我便只能选择辅佐于七皇子,否则朝中便无我容身之地。”
“有了我这个都转运使,朝中辎重财物运输调派,便尽皆握于他手,而届时他再利用我与朝中之人的关系,借机收拢郭崇真、陈玉和等纯臣,再加上顾家和这次大皇子事发之中他所得之利,他便有了与四皇子和襄王抗争之力,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对吗?”
冯蕲州的话落下之后,冯长祗满脸骇然的睁大了眼,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一直在他身旁,从冯蕲州开口说话之后便未曾再出声的冯远肃也是忍不住瞳孔猛缩。
这些事情,冯蕲州简直说的一点不差,如果不是知道萧俞墨和顾煦等人绝对不可能将后续的计划告诉冯蕲州,他们甚至要以为当初他们谋划之时,冯蕲州就亲身在旁,甚至参与其中。
他们的确是想要借此事拉拢冯蕲州,也的确是打算事后将此事嫁祸给四皇子,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还未曾开口,甚至连之前准备的话语都还没说出来,所有的目的和打算便都被冯蕲州扒了个一清二楚。
两人一时都有些难堪。
冯远肃到底经历的多,他脸上变化了几次之后,木着一张脸沉声道:“兄长之智堪比瑜亮,我自愧不如。”
冯蕲州见他这么干脆的认了下来,没有出言狡辩,侧眼看着他时语气缓和了几分,淡声道:“你是什么时候投靠的七皇子?”
原本冯长祗靠向七皇子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冯长祗自己选择了萧俞墨,他还曾经让冯长祗借调查车夫之事写信时跟冯远肃提起此事,怕的就是冯远肃远在越州不清楚京中形势,而选错了人站错了队,如今看来,倒是他自作多情了,冯远肃明显早就已经跟了七皇子,甚至于怕是冯长祗之事根本就是他默许的。
冯远肃闻言开口道:“两年前,越州大旱,我奉命回京述职之时见过七皇子,曾与他秉烛长谈过一次。”
“就因为一次见面,你便选择辅佐他?”
冯蕲州只觉得可笑,更觉得冯远肃几时变得如此草率。
“朝中诸皇子中,大皇子手握兵权,身后有陈品云相助,四皇子得文臣拥戴,光李丰阑一人便能抵得过朝中文臣无数,就算是最不起眼的三皇子,如今也封了襄王,虽未进兵库司,可他好歹手中还有李肃、蔡衍,还有临安收服的韦玉春部众。”
第158章 天真
“论权势,七皇子比不上大皇子、四皇子;论手段,他比不过襄王,甚至连早前谋逆被斩的二皇子都不如。”
“你若当真要选一人辅佐,为何不选大皇子、四皇子,甚至于襄王……反而要去投奔七皇子?”
冯蕲州说的毫不客气,甚至于话中嘲讽之意都不曾掩饰。
虽说冯乔早已经告诉他,说她记忆里,将来继承大统,最后登上天子之位的是萧俞墨,可是冯蕲州却只觉得,萧俞墨之所以能够登上大位,不是因为他隐忍,更不是因为他有多大能耐,其中更多的是因缘巧合,甚至于有几分运气在内。
要说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他自己的本事,那简直是扯淡。
冯远肃从来就像是因为一时冲动,便会如此莽撞之人,他居然只因为两年前见过萧俞墨,就这般容易的选择辅佐于他。
冯远肃听到冯蕲州的话沉声道:“我知道你觉得我鲁莽,但是二哥身处朝中,又居于高位,你当比我更清楚,党争之事,这朝中从没有谁能真正置身事外,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可儿女呢,亲族呢,这诺大的冯家,身后子嗣传承,难道也不为他们考虑吗?”
“大皇子、四皇子虽握有权势,可他们一个性情暴虐,毫无容人之量,另外一个生性多疑,身边又早已经有了李丰阑,根本没有其他人容身之地,他们两人都不是明君之主,至于襄王,他城府极深,性情阴暗,为人不择手段,此种堪能辅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