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呐!”
三人齐齐变色。
“马上风?!不能吧!”
“不可能!那琅山长,平日里一板一眼,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没娶老婆不说,连个侍妾、甚至侍女都没有,出门脖领系的连丝风都不露,怎么能——”
“嘿嘿,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日里道貌岸然之人,谁知道私下是不是——”小胡子一挑眉。
“话说,该不会是那个江大人弄错了吧?!”一人提出质疑,“毕竟府衙的仵作他那个废物小舅子吴立。”
“你这么一说,也不是没可能,要不,琅华书院的学生怎么能如此失常,痛打朝廷命官呢?”
“对对对,肯定是吴立那小子验错了,所以才被打了!”
“没错没错!我就说琅山长平日看起来挺正经的,自然不会做什么龌蹉之事。”
“哎,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男欢女爱,本就是正常,怎么能说是龌龊之事!”
“对对对,若是像那琅华书院的学生一般,吃白菜喝清水,一辈子连个女人碰都不碰,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哈哈哈,说的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嘛!来来来!干一杯!”
“哎哎,小心,可别喝高了,再过一会儿,秦先生可就要说他的新段子了。”
“哦?那我们可要洗耳恭听了!”
“好,一起恭听、恭听!”
一轮八卦讨论完毕,几人便开聊前几日秦先生评书的精彩之处,谁也没发现,就在他们头顶二层,一间雅座临堂透气窗扇的缝隙中,探出了一个杯口大小的木质喇叭筒,慢慢晃了一圈,又悄悄收了回去。
“唉——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郝瑟卷起自己新近改良版的“顺风窃耳”,叹了口气,“这江大人可真够惨的,案子没破不说,还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
“那江大人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绝不会将琅皓的死因外泄半分,这才过了三日,就已经传得这般沸沸扬扬。”流曦绷着脸道。
“二十一,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朝/阳/区/群/众?”郝瑟挑眉。
流曦、尸天清、文京墨、舒珞四人皆是一怔。
“小瑟此词何意?”舒珞好奇。
“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郝瑟给众人科普。
“阿瑟所言甚是。”尸天清恍然点头,给郝瑟夹了一根鸡腿,“阿瑟,吃鸡。”
郝瑟乐呵呵抓起筷子扒饭。
“琭言,吃肉。”尸天清又给舒珞夹了一筷子卤肉。
舒珞轻笑颔首。
“千竹——”尸天清给文京墨夹菜的筷子一顿,却见文京墨只顾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碗里码起的菜山都快塌了,皱了皱眉,“怎么不吃?”
“不急。”文京墨放下手中毛笔,示意流曦移开几个碗盘空出桌面,将纸张平铺桌面,“看看这个。”
“啥子?”郝瑟端着碗探凑头一看,不禁三白眼一亮。
纸上,文京墨已将这四具浮尸的信息整理清楚,分别标注,看起来一目了然。
“文书生,整理的不错!”郝瑟用筷子头敲了敲文京墨的肩膀。
文京墨眼皮抖了一下,抬手将郝瑟掉到身上的大米粒弹掉,清了清嗓子,开始梳理:
“第一位死者,药商纪家独子,纪飞,年二十六,于正月初二发现尸体,推断死亡时间为年三十亥时,死因是,饮酒过量。”
“醉死的。”郝瑟用筷子一点。
“第二名死者——”舒珞指着第二行,“妙手斋的杏林圣手,勾迢,年龄六十三,三月十五发现尸身,推断死亡时间是三月初七亥时,死因是暴食……”
“嗯,撑死的。”郝瑟嚼米饭。
“第三位,苏州桂澜绣坊掌柜,桂枯,年龄三十九,五月初一来南京访友,五月初七发现尸身,推断死亡时间,五月初三,死因是心悸……”尸天清皱眉。
“吓死的。”郝瑟喝了一碗汤,“还有这第四个,琅华书院山长,琅皓,年纪四十二,九月初一发现尸身,推断死亡时间是八月二十五,死因是——玩死的……”
众人齐齐皱眉,尸天清一脸不解看了郝瑟一眼,薄唇动了动,本想问话,但碍于此时气氛凝重,又将问题咽了回去。
“醉死、撑死、吓死、玩死——”流曦皱眉,“杀个人还这么多花样,真是浪费时间。”
“二十一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这凶手杀人手法如此花样频出,显然不是追求快准狠的职业杀手,而是怀有特殊目的业余杀人犯。”郝瑟道,“这种人,他的杀人手法,便是最贴近他心理和身份的线索,所以我们应该庆幸这个凶手留了这么多线索给我才对。”
“难道小瑟你——认为这四人皆是同一个凶手所杀?”文京墨抬眼问道。
郝瑟点头。
“为何?”舒珞微显讶异。
“直觉!”
众人:“……”
“喂喂,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郝瑟十分不爽,“老子的直觉可是建立在缜密细致的推理上的!”
“比如?”文京墨挑眉。
郝瑟瞪了文京墨一眼,放下饭碗,捡起一块鸡骨头放在桌上:“第一,他们都是从莫愁湖里捞上来的。”
尸天清、舒珞点头。
流曦翻白眼。
“然后?”文京墨挑眉。
“第二,他们的死因都很怪,看起来都像是意外,但细细推敲起来,却甚是违和。”郝瑟摆上第二块鸡骨头。
“此言有理。”舒珞沉吟,“据说这纪飞从小就被纪家严加管教,滴酒不沾,却无端端醉死,着实怪异。”
“还有这位勾迢,一个老大夫,平日里最懂养生之道,晚膳甚至不进米面,只食果菜,又怎会暴食致死?”尸天清也道。
“除非——有人强迫他吃,直至撑死——”流曦道。
“甚有可能!”郝瑟一排大腿,“还有这个吓死的桂枯……额,这个……”
说了一半,郝瑟却是没了词。
“这个桂枯有个外号,叫鬼见愁。”文京墨轻轻一笑,“是有名的天不怕地不怕,据说连鬼见了他都要避让三分。”
“文书生你从哪知道的?!”郝瑟大奇。
“昨日小生探望吴捕头时闲聊听到的。”
“诶?你啥子时候去探望了吴捕头?!”
尸天清、舒珞对视一眼,齐齐移开目光。
“在、你、睡、午、觉、的、时、候!”流曦咬牙。
“额……”郝瑟干笑,“你们继续、继续……”
“至于这琅皓,呵呵——”文京墨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用死者最不可能做的事将其害死……”舒珞慢慢摇起玉扇,“这凶手的用意,的确值得推敲。”
“所以,案件的性质已经定了!”郝瑟猛然站直身形,吸气、伸臂、竖起食指、三白眼灼亮放光,提声大喝,“这是一起心思缜密布置精密骇人听闻惊天动地的连环仇杀案!”
一屋死寂,四人齐刷刷瞪着郝瑟。
“怎么样,帅不帅?”郝瑟表情一转,一抹鬓角问道。
四人立时满头黑线。
“咳,若是依照小瑟推断,这四人乃是被同一人所害,那么,这四人之间定有关联。”舒珞扫了一眼死者名单,“舒珞明日就去查一查他们的背景。”
众人点头。
“舒公子,一定要仔细查,不管是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只要是和这四人有关系的事儿,无论大小,定要一查到底!”郝瑟一脸郑重。
“舒某自当尽力!”舒珞展眉颔首,“小瑟放心。”
郝瑟扬眉一笑,又坐回座位,端起饭碗边吃边喷米饭粒:“其实,现在最快的办法应该是去琅华书院找线索,毕竟这位琅皓山长是最新鲜的死者,能查到的线索肯定是最多的。”
“话是不错,只是……”文京墨夹了一块蘑菇,反手扔给了流曦,“瞧琅华书院一众学子那日如狼似虎的架势,若是我们去查琅皓的线索,只怕也会被打出来。”
“这可真是,秀才遇见兵……不对不对,是武夫遇秀才,有理说不清啊……”郝瑟摇头,挑出两块蘑菇也甩到了流曦碗里。
流曦瞪着碗里冒尖的蘑菇山,脸皮隐抽,半晌,才咬牙挤出一句:“死于马上风又如何,怎么死不是死?!”
“二十一,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这种人,性命事小,失节事大……”郝瑟摇头。
“失节……”尸天清停住给众人夹菜的筷子,“不过是在马上中风而死,和失节有何关系?”
“噗——”舒珞喷汤。
郝瑟、文京墨、流曦齐齐僵住,转头看向尸天清。
屋外阳光灿暖,透棂而入,映得尸天清一张绝美容颜不染凡尘,一双如水眸子,清澈纯真。
四人又默默把脑袋转了回去。
尸天清扫了一圈四人的表情,眨了眨眼:“马上风到底是什么病症?”
四人垂头,开始闷头吃饭。
“阿瑟?”
“这鸡肉不错,尸兄多吃点!”
“琭言?”
“这卤肉不错,微霜兄多吃点。”
“千竹!”
“这青菜不错,尸兄你尝尝。”
“流曦!!”
“这、这蘑菇……公子你吃!”
尸天清看着自己碗里瞬间多出的肉菜蘑菇,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身上的寒意开始不受控制溢出。
四人对视一眼。
“咳咳,那个……”郝瑟向舒珞打眼色。
“不如……那个……”舒珞望向文京墨。
“流曦,开窗透透风——”文京墨瞥向流曦。
流曦看了一眼尸天清身后四敞大开的临街窗扇,当机立断起身将靠大堂一侧的透气小窗拉开:“公子,听评书吧。”
干得好!流曦!
成功转移了话题!
郝瑟暗暗竖起拇指,舒珞和文京墨同时松了口气。
尸天清望着四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眨了眨眼,又继续默默给四人夹菜。
楼下大堂内传来热烈欢呼和鼓掌声,将整座雅间的凝重气氛一冲而散。
“秦先生!今天带了什么段子啊?!”
“对啊,我们可都翘首以盼啊!”
热闹声中,郝瑟不禁好奇,探着脑袋向窗外望下。
但见那高台之上,站着一个灰色长衫的说书先生,三缕长须,头戴方巾,眉舒目长,看起来颇有几分派头。
“啪!”就见这位秦先生拍下醒木,嘹亮嗓音响彻整座酒楼。
“上次说到这周员外午夜巧遇鬼花船,登船再遇花魁艳鬼,但见那花魁,当真是肤若凝脂,绝色倾城,二人目光一触,犹如渴龙得江河,久旱逢甘霖,周员外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当即提枪上马,大战三百回合,直战得那身下花魁娇/声/媚/骨、香/汗/淋/漓、欲/仙/欲/死……”
大堂之上,众人神色激昂。
“好!”
“说到好!”
“不枉我等这么久——”
雅座之内,死般沉寂。
一内一外,一闹一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文京墨、舒珞、流曦僵着脖子,一格一格扭动,看向尸天清。
尸天清呆坐椅上,手中筷子早不知掉到了何处,双眼暴瞪,口中喃喃:“提枪……上马……欲死……马上风……”
突然,那一张如珍如玉的清绝面容之上,腾一下爆上了艳色红潮,瞬时就将这谪仙之姿给熏成了一只红皮包子。
文京墨抖手端茶,舒珞抖扇遮面,流曦居然是反应最快的那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冲上前要去关透气窗。
岂料刚一探手,就被一人拦了下来。
“别关!老子正听得来劲儿呢!”郝瑟抓住流曦胳膊气势汹汹叫道。
“小瑟……”舒珞眼皮狂抖打眼色。
“郝瑟!”文京墨揪住郝瑟耳朵往回扯。
“啊啊啊,疼疼疼!”郝瑟哀嚎,“不是啊,这评书段子有问题啊!你们仔细听听!”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一愣。
堂下的段子又传了上来,只是此时竟是换了个风格:
“……那周员外身后的梅花刺青,愈发艳红,仿若嗜血一般,随着那周员外的身形一上一下,竟是渐渐绽放,犹如活物,而此时,那花魁脸上显出了笑容,美则美矣,却犹如鬼怪,摄魂夺魄……”
尸天清脸上的红晕刷一下退了干净,文京墨、舒珞和流曦面色同时大变。
“梅花刺青!是梅花刺青!”郝瑟从文京墨手中救出耳朵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