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申丑
时间:2018-08-11 09:47:53

    “卢大哥又不是不知我。”沈拓道,“我岂会在意这些?”
    “那便好。”卢继心底着实松了口气。道,“阿圆身世坎坷,却能逢凶化吉,谁说不是好的命格。”
    “灾年荒月,死的人千千万万,是天不公。”沈拓道,“阿圆能遇见何公,实是侥幸了。”
    何秀才得了回信,拈须微笑,对沈拓又添了一分好感,对何栖道:“若他介意此事,阿爹是不愿将你定与他家的。”
    “便是阿爹愿意,阿圆也是不愿的。”何栖添了清水给两只雁,许是有了伴,这两只扁毛畜生倒安份了一些。生辰八字对于看重之人,着实不是小事,若是放在高门大户、侯门显贵更是要命。
    何秀才现在倒庆幸起沈家沈大郎自己就能当家作主,若是上面有父母爷奶,少不得又多生是非。这种心态很有小人之嫌,何秀才颇为自己感到不耻。
    十六乃是问吉之日,一大早简氏将自己收拾妥当,备了鲜果清香,卢继怀里揣了何栖沈拓的生辰八字的描金红帖,又捧了一只雁。这次却是沈拓施翎一同去的,施翎差不多算在庙里长大,简氏供奉鲜果时,还正重地叩了头,惹得简氏一阵笑。
    找了庙里卜卦僧,呈上男女八字:“沈家男,何家女,婚嫁之龄,卜问八字可合,姻缘可定?”
    卜卦僧接了红帖供奉,合了二人八字:“极佳。”执笔将吉语写在线笺上“双双雁侣宿枝头,凭赖根茎枝叶牢,凄风寒雨相为顾,临老相扶不辞劳”。
    卢继见果然上佳,简氏更是高兴。
    “曹娘子只管在庙中随意,我却须去何公那报喜。”
    “卢家大哥,我来送你。”施翎忙道,他是特地骑了马来的。
    卢继知道沈拓作了安排,自是点头应允,结果一路差点没把肺给颠出来,下马时腿都差点软了。
    “阿翎也无须赶得如此急,唉哟我的腰。”卢继抱怨,“你莫不是被烫了屁股?”
    施翎扶住他,歉然道:“对不住,我实不知大哥身体弱,禁不得急奔。”
    卢继看了看施翎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憋闷得狠,将手推开他的脸:“你只少说话,唉哟……”
    带了施翎进了何家,将雁与卜得吉语交与何秀才,笑道:“何公,小娘子与大郎天作之合,当结两姓之好。”
    何秀才也是满意,郑重收好,两家婚事就此敲定。
    卢继道:“十八吉日,沈家来行纳征之礼,何公看可使得?”
    “使得。”问吉后自要纳征,何秀才自是应允。见施翎陌生面孔,又生得极好,问道:“这位后生郎君不曾得见。”
    “小子姓施,单名一个翎字,见过何公。”施翎过来揖礼,“我与大郎知交,因在原籍犯……”
    卢继偷偷就踹了他一脚,心里直骂:你生得这样,怎一根肠子通到地?谁个问你打死了人?虽你情有可原,但平头百姓几个见过这等事的?你倒好,自个还在那巴巴地说。
    施翎挨了一下,惊觉过来,硬生生转了话头:“在县里做个马快班头。”
    何秀才眼尖得很,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也不与施翎计较,只似笑非笑拿眼卢继,看得卢继汗都差点下来。吃了茶,推说要回转沈家回信,拉了施翎鬼撵似得走了。
    等二人去后,何秀才对何栖疑惑道:“天生万物,不一而足,此子这等相貌说是祸水也不为过,也不知中间有什么原故。”
    何栖早听沈拓说家中寄住的好友曾在原籍犯了事,判了流放,所犯之事肯定不小。沉吟道:“沈都头与他交厚,卢叔又与他亲密,品性应可信得过。”
    “我看他目光清澈,言行耿直,不是什么宵小恶人。”何秀才点头,“比你那个鬼头鬼脑的卢叔还要好上几分,以前不知,竟是两面光的。”
    何栖听何秀才讥讽卢继,噗得笑出声,卢继算命测卦,自是有些油滑狡狯。
    “十八纳征礼毕,你便算是沈家之妇了。”何秀才伤感一会,心里倒有些急起来。何栖的嫁妆只备一小部分,其它的都还好,只是家具为难。箱笼定了樟木,有香防虫,放衣物书籍都很好,桌案几凳的木头却不好求,贱价者何秀才不愿用,高价者用不起。
    “你阿娘原先陪嫁过来的一套家什,倒是用得好木头,只样式古朴了些。”何秀才道,“阿爹打算请人重新抛了光,新上漆与你陪嫁过去。”
    “阿爹?”何栖皱眉,不赞同道,“哪有将底子都给掏空的?这不好。”
    “你莫非嫌弃是以旧做新?”何秀才这么多年多少摸清了女儿的脾气,内疚道,“也是阿爹无能,嫁女连上好的家具都嫁不起。”
    “阿爹明知我并非此意。”何栖无奈。
    “你听我说。“何秀才道,“这里原本就窄小,那些家具好些个都没用上,只堆在西屋中积灰。再者说句厚颜的,你要带着阿爹去沈家,又不再住这,这般放着也是可惜。你阿娘的这套家具还是请巧手打的,纹理大方优美。”
    何栖心中不是滋味,道:“阿爹这是要将整个家当都给女儿陪嫁过去吗?”低首一会,索性说道,“我也不瞒阿爹,阿爹是个实诚人,女儿却是小人心思。嫁与沈家,现在说得团花锦簇的,以后又知是如何?若有不好,我们总要留条后路。家中有屋,虽小也是遮风挡雨之处,手中有财,再少也可得个温饱不乞怜他人。”
    “阿圆。”何秀才微愣。
    “阿爹,我不欺人,却也不想任人所欺,总要未雨绸缪方得安稳。”何栖轻声道。
    何秀才问道:“你信不过沈家?”
    “人之善恶好坏又岂是一朝一夕能知的?”何栖摇头,“今日好,他日幸许还会生变。女儿不愿以最大恶意度人,却也不愿剖心抛肝。”
    “阿圆,难得糊涂啊。”何秀才摇了摇头,道,“也罢,只是与家俱倒不相干,家中用的其余粗笨的家什谁个会带过去?”
    何栖想了下,伸手道:“既如此,阿爹便将原本打家具的银钱另留出来,女儿用匣子装了上锁,阿爹自留着当自家的体己。”真遇上事,反正家具笨重还要典卖,还不如银钱便利。
    何秀才瞪了她一眼,拍开她的手:“你倒比前头杂货铺的陈娘子算得还精。”
    “她岂能算过我的?”何栖笑起来。
    何秀才怒道:“你去裁新衣,不要来啰嗦,阿爹心中自有成算。”
    何栖笑嘻嘻的,反正她是存了这打算,为后路计。
    
    第15章
    
    自李货郎的那个当妾的阿姊归家后,沈母齐氏的日子便难过起来。齐氏生得极好,又温柔体贴,李货郎对她百依百顺,无有不应。自古婆媳都为仇,李母嫌弃这个续娶的媳妇横草不拿,竖草不拈,别说煮饭,连个洗脚水都不烧,成日只知涂脂抹粉打扮得跟个西施模样得与儿子调笑。李母哪忍得了,东摔西打指桑骂槐。
    齐氏也不争辩,等李货郎归家,就坐在窗前抹眼泪,眼见他进门,忙拿袖子掩了泪痕,装出强颜欢笑的模样来。
    美人含泪,唉哟,李货郎那叫一个心疼,细细地询问是不是两个前头留下的儿子给她委屈。
    齐氏只拉着李货郎的说,急道:“不不不,李郎误会,阿大阿二很是懂事,没有半分不好的。”
    “那你怎么背人抹泪?”李货郎不信,“三娘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说,我自为你作主。”
    齐氏摇头,泪水湿了睫毛,笑道:“有李郎这句话,叫我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李郎也别问,得与李郎共度此生,我受再多的苦又算得什么。”
    齐氏死不死不知道,李货郎倒能立时去死,一家人这么点事又哪里瞒得住,得知自己亲娘找了妻子的麻烦,李货郎跑去和李母道:“阿娘又好好的生什么事?三娘嫁给我已经是委屈了。”
    李母一拍大腿,哭骂:“她委屈个屁啊!她一个贱妇,心又毒,前头的夫君死了都没凉透,她就勾搭上了你。你倒好,还将这个灾货娶进了门,你瞅瞅,哪家做媳妇得像她这般,睡得日上三竿,只等了饭熟上桌,连个碗筷都不摆。你倒好,还护起她骂起老娘来。”
    李货郎动动嘴唇,道:“左右阿娘你也做惯了,三娘会做什么饭食?她养那手指都拿脂膏养着的,又留了好长的指甲。”纤纤素手,轻轻往那床帐边一搁,万种的风情无以言说,李货郎微眯了眼。
    李母被气得一个倒仰,坐在地上就欲嚎哭,李父躲那吃了一个煎梨,出来怒道:“你哭个甚。儿子前头那个媳妇就因你和离,你又要作没这个?再离一个,还从哪再讨一个来?她不做事就不做事,伺候得大郎高兴,比什么都强,就你个婆子要生事。”
    李母怕极了李父,不敢再吱声,只包着眼泪去做饭,边做饭边咒着齐氏。
    齐氏此战大获全胜,她也绷得住,不露丝毫的得意,晚间躺在帐中还柔声道:“不怪阿娘的,阿娘也是辛苦,为了全家人操劳。”
    李货郎更觉齐氏良善,道:“三娘你好心,不与阿娘计较。时日久了,阿娘自会看到你的好。”
    齐氏温温一笑。
    李货郎的前妻方氏生得粗壮,手脚倒勤快,一个人顶得两个郎君来。李货郎嫌她生得粗,心中不满意,李母嫌她笨,也不喜欢,再者方氏娘家精穷,家中兄弟姊妹又小,吃了上顿没了下顿,衣裙补丁打补丁,还短上一大截。
    方氏心疼娘家,偷偷摸摸从李家拿了东西回去,她也的确不机敏,这事做得不隐蔽。李母头两次见了,忍了,方氏还以为李家没发现呢,胆子越发大了,搬了米面油盐回家。
    李母气得爆跳如雷,直说家中养了好大硕鼠,怪道米缸空了又空。她上前欲撕打方氏,方氏呆了呆,拿手挡了一下,她那一身牛劲,李氏一个不防,往后就倒在了地上,就势往地上一躺只嚷着说是被方氏推的。
    李货郎也当母亲被打,抽了挑货担的扁担,劈头盖脑就朝方氏一通打。
    方氏也是个傻,她既以为自己推了婆母,又不敢反抗丈夫,只被打得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倒在地上跟个血葫芦似的。一对儿子扑在母亲身上哭得差点没断了气,大的那个已经知事,又机灵,偷偷出门直奔舅家。
    他见母亲一身血,只当自己阿娘被阿父打死了,冲到舅家抱着大舅的腿直哭阿娘死了。
    方大舅如遭雷击,好好的人怎几日不见就没了?又听外甥说是被李货郎打死的,纠结了兄弟邻舍,拿了竹条扁担杀将了过去。
    方氏还浑身是血躺在那,李货郎和李母也以为打死了人,二人一时全没了主意,李货郎吓得将染血的扁担扔了出去。
    方大舅赶到李家,惊见此等惨状,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掉,那些邻舍也是吃惊,没想到李货郎长得白俊,看着斯文,下手竟如此狠毒。
    方大舅抡圆了胳膊一巴掌就把李货郎打倒在地,说要要打死姓李的给自己妹妹偿命,打死一个也是死,打死两个也是死,干脆将李家通通打死,大家都不用活。
    一时李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还是一个邻舍仔细些,看了看方氏,虽然眼看着不中用了,到底有一口气在。
    方氏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李货郎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李母哼哼叽叽躺了半年多。方家捡回一条命,在李家却呆不下去了,李家还要写休书,被方大舅一瞪眼,只得改了和离。
    李货郎因有这一出,续娶时,知些底细的,哪个肯与他家做亲的?直至遇上了齐氏,夫死寂寞,又见李货郎生得俊俏,能疼人,两个眉来眼去生出情意来,不消多时打得火热,直把廉耻德行丢个精光。
    齐氏嫁进李家,她带着好些金银,手头阔绰,李家自是收着些,不太敢支使她,李母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对方氏非打即骂,对着齐氏不满归不满,到底不敢动手,只敢碎着嘴骂。饶是如此,还被齐氏给讨了回去。
    李母吃了几次亏,再不敢找齐氏的麻烦,只心中越加不满,倒念起前头方氏的好来。
    等得小李氏死了丈夫归家,李母便私下拉了女儿的手哭诉了半晌,数了齐氏一堆的不是。
    小李氏生得好,在苏老家又过了富贵日子,行动气派,一推头上的蝴蝶银钗,道:“阿娘真是的,碰到了软钉子就把往日的威风给丢了。她是做媳妇的,你是她婆母,天生她便比你矮三分,你怕她什么?”
    李母凑近女儿,压低声音说:“你不知,这妇人心毒,从死了的夫君家里带了好些银钱出来,白的黄的都有。一时高兴了就拿银出来买些肥鸡肥鹅、布匹吃食,一时恼了一个子都不从指缝里漏出来,只管拉长着脸儿,要你阿兄哄逗她。”
    小李氏最知银钱的好处,问:“她手头竟有这么多的银?”
    “怎不真?”李母道,“我为何说她心毒?沈家能有多富贵,少不得被她掏个精光。她先前还有两个儿子呢,竟是两手一摊,半分没放心上。”
    “阿兄真是糊涂了,守着这么条毒蛇,他倒能睡得安生。”小李氏也有些吃惊。
    “唉哟,那贱妇手段好生了得,你阿兄只听她的使唤,叫往东不敢往西,叫打狗不敢骂鸡,比孙子都听话。”李母恨道,又哭道,“往常你阿兄也是孝顺的,自打娶了这个毒妇,眼里哪还有我这个阿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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