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一笑:“是。”
魏熙看着他,只觉得他过分惊艳的眼睛里皆是圆融通透,而她早已习惯的轻佻冷漠,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是心境变了,还是他成熟豁达了,一切都不得而知,魏熙只知道,时间如一双手,磋磨着他们都变了模样。
————
仲秋又至,天高气爽,落叶成群结伴的撒了一地。
朝中新制也被魏潋强硬推行下去,可当初制定新制的几人,却在此之前便遭弹劾,落得个身死名消的下场。
因着他们,就连新制好似都蒙上了灰蒙蒙得到色彩。
这不是魏潋想看到的,他与众臣的博弈好似就此便脱离了掌控,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强硬的推行命途多舛的新制,以牙还牙似的罢免、斩杀了好些官吏,更将政事堂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不顾一切的强硬,换来的只是面上的平静,私底下却是暗潮涌动,波澜渐起。
而魏熙和魏潋也几乎是撕破了脸,魏潋欲要将魏熙接到宫中去,却因着魏熙以死相逼,雍王出府相拦而作罢,只往魏熙府中又加派了人手,更加紧密的看管起来。
魏熙也不甘示弱,加派了侍卫,将公主府又围了一圈,直围成了铜墙铁壁。
魏熙将手中书信和盒中首饰递给陈敬:“你亲自跑一趟,因着我,连累杨懿罢官,总得去安慰安慰魏琬,要不然等我出了府,她得成天来烦我。”
陈敬接过,道:“此是大势所趋,眼下杨懿罢官也不见得是坏事,他有才,却并非机敏果决之人。”
魏熙点头,却见萧尹急急进来了。
魏熙看向他:“怎么了?”
萧尹道:“公主,温绍延在城外遇到了山贼,现在虽死里脱生,但情况不大好,寻常大夫怕是不中用。”
魏熙蓦地起身:“他怎么回来了!”
魏熙说罢又道:“快去寻苏井泉,别让人知道。”
萧尹应是,急忙出去了。
魏熙又对陈敬吩咐道:“你去安排,我要出去。”
陈敬蹙眉:“公主,眼下天色已晚,出去怕是不妥。”
魏熙音色一冷:“你连这点事都安排不好吗?”
陈敬无奈,只得前去安排。
等陈敬掩人耳目,领着魏熙七拐八绕到了明义坊的一座宅院时,还不过亥时。
魏熙进了门,径自往寝室走去。
温绍延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单薄孱弱,如被墨笔浅浅勾勒的画中人,一碗水泼下去,便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好多章,温绍延又出场了……
一出场就半死不活,娇花之名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第238章 行刺
除了在彭城外不甚真切的匆匆一瞥, 魏熙已经近有三年未见过温绍延了。
她从未想过再见温绍延竟是这样的情境。
她做贼一般从自己府中逃出看他,而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魏熙看向站在一旁的苏井泉:“他如何了?”
“伤了胳膊, 胸口也中了一刀,但幸好救的及时。”苏井泉看着眉头轻蹙的魏熙, 宽慰道:“好生照应着, 应当会无事的。”
魏熙伸手轻触温绍延的心口:“以后可会有什么妨碍?”
苏井泉道:“总归是伤了, 定是比不得以往了, 还需仔细照料着。”
他说着,顿了顿:“只是他的胳膊怕是难用上力气了。”
魏熙闻言一滞,垂首看向他苍白的右手,轻声道:“那是不是也不能弹琵琶了。”
苏井泉颔首:“但若是多加锻炼, 或许多少会恢复些。”
魏熙只觉心中堵了一口气,不甚舒坦, 她问道:“温绍延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先前被魏熙派去保护温绍延的侍卫道:“温郎听说谢公逝世,心中担忧,便回来了, 不成想还未进城,便有人出手截杀。”
魏熙伸色微冷, 抬头扫了一圈,问道:“苏巍和松籁呢?”
侍卫哑声道:“苏大哥重伤,在厢房歇着, 松籁……为了护着温郎,去了。”
魏熙闻言,不必再问, 就猜到了当时的境况,她问道:“可知道来人的路数?”
“他们虽一副流民打扮,但一看便知是练家子,而且……”侍卫说到这微微顿了一下:“他们的招式不像是普通的野路数。”
魏熙又看向温绍延,神色静静的,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众人见状也不敢贸然相扰,皆敛声候在一旁。
魏熙枯坐着,心中泛起一层层的冷意,魏潋已经疯魔了,真的是要将她的亲近之人都杀光了。
她紧紧握住温绍延的手,深恨自己无能的同时,又有了一丝丝浅淡的暖意。
可那暖意太淡,遮不住她满心的冷意与忧虑。
“公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陈敬的声音让魏熙回了神,不早了,是该走了,眼下她和魏潋闹的厉害,明面上的错处不能被人抓到,要不然真是万劫不复了。
她抬手替温绍延掖了掖被子便要松手起身,可手却被扯住了,魏熙一顿,垂首看向温绍延,只见温绍延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露出了一双如三月清溪般的眸子。
“公主。”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嘶哑,可其中却是魏熙阔别已久的温柔。
魏熙心中一暖,想要如往常般对他笑,扯了扯唇角,却觉得艰难,她轻轻点头:“疼吗?”
温绍延微微一笑:“看见公主就不疼了。”
魏熙眉头却蹙起:“你回来作甚?”
温绍延眼中有些怜意,面上仍是一派宠辱不惊的温和:“在外面待久了,想回来看看。”
魏熙缓缓直起了身子,静静看着他,过了片刻,她启唇:“既然回来了,便别走了。”
温绍延眸色一亮,对魏熙展颜一笑,竟有些绚烂:“好,不走了,我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识了很多,那些仅在纸上写,是写不尽的,正好可以说给公主听。”
魏熙点头:“好。”
等魏熙答应完后,二人便相顾无言起来,隔了太久,乍然重逢又是在这种情况下,纵是心中欢喜,却也难以像以往那般相谈甚欢。
陈敬看着他们,出声道:“温郎的身子要紧,公主还是先回去吧,叙旧也不急在这一时。”
温绍延闻言一顿,缓缓松了手:“是我无状了,竟忘了时辰,连累公主熬夜了,公主快回去歇着吧。”
魏熙点头,嘱咐道:“你好好养伤,我可不想再来看你时,你还在床上躺着。”
温绍延轻轻颔首:“是,公主快回去吧。”
魏熙闻言起身,对苏井泉道:“你不便留在这,回去物色几个沉稳的看着他,别让人知道了。”
魏熙说罢,又对萧尹吩咐道:“等天亮了你再领几个得用的侍卫过来。”
等魏熙都吩咐完,又对温绍延道:“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千万要好好爱惜着。”
温绍延含笑道:“我知道,公主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魏熙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外出,可却一点新奇之意都没有,一路上只管跟着陈敬萧尹等人小心翼翼的往回走,偷偷摸摸的,自觉如贼一般。
魏熙想着,忽的一笑,可不是贼,乱臣贼子。
长安有宵禁,却也不是到了晚上就得将人关在家里,长安的宵禁以坊为治,到了时辰,坊门一关,不许外出,但坊中依旧是热闹的。
眼下时辰太晚,坊中也没有什么行人,只从坊中出去这一条有些为难,但也幸得魏熙身边跟了一群武艺高强的侍卫,倒也没被难住。
一路上无惊无险,可回了公主府所在的永昌坊就不一样了。
公主府的影子还未看见,便见一对金吾卫忽的不问缘由的举剑杀来。
萧尹等人见状忙拔剑相护,魏熙在刀光剑影里被众人牢牢护着,心中明白了魏潋之意,她虽被圈禁,可到底是她的府邸,她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的小心,想要在府里对她下手很是艰难,况且,若是她在千牛卫的看护下出了事,众臣知道了也免不得会有一场风波。
可出来就不同了,不表明身份,金吾卫随便安一个由头便可以弄死她,就算事发,也是她意图不轨,顶多会有几个金吾卫给她陪葬。
若是表明身份,就相当于违抗圣命,将把柄递到了魏潋手上,如何处置,不过是魏潋一句话的事。
魏熙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她这个好兄长倒是将她的心思算得透透的,竟用温绍延来吊她出来。
果真,在权力面前,什么情分道义都是可以不顾的。
或许应该说,闹成如今这般,她与魏潋什么情分都没有了。
魏熙正出神,却觉肩上一紧,被陈敬护着进了一座府宅,慌乱之中,魏熙一眼便认出这是原先的温家。
自从温绍延走了,着宅子便荒废了,没有魏潋的示意,谁敢贸然住进逆臣的旧宅里。
魏熙被侍卫引着,藏在了一处山腹之中。
魏熙听着远处的兵戈之声知道这样不行:“不能就这么藏着,要不然等天亮了,他们借故去公主府巡视,我若是不在,就要出乱子了。”
陈敬蹙眉:“可也不能就这么回去,他们今天是下定决心要谋害公主,公主府周围的人手肯定更多,我们贸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萧尹出言道:“要不然我差人去在周围多点几把火,到时候乱了起来,金吾卫就不敢嚣张了。”
魏熙蹙眉沉思,陈敬看了他一眼,道:“人多眼杂,那公主怎么回去?若是他们打着护卫公主的名头进去寻公主怎么办?”
魏熙当机立断:“放火,在公主府也烧一把,我出来避难终是没错的。”
萧尹闻言,忙回头吩咐底下的人去办。
魏熙见侍卫离去,有些疲倦的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如此一来,就定要伤及无辜了,可如今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陈敬见状,抬手就要脱了外袍给魏熙披上。
魏熙拦住:“不必。”
陈敬道:“一会人多眼杂,公主身上的衣服,让人见了,怕是不妥。”
魏熙闻言垂眸看向自己的素衣,确实寒酸,不说旁的,怕是连她的寝衣都比不得。
魏熙便任由陈敬将外袍披在她身上。
她知道自己今夜冲动了,可若是重来她也依旧会出去,被关的太久,她的耐性被磨得越来越少,而她所在意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兵戈声渐近,而远处也燃起了熊熊火光,萧尹指了几个侍卫将人往另一边引,便又护着魏熙往外去。
等魏熙到了府外时,坊中已经乱作一团,聚了好些人在外面,众目睽睽之下,金吾卫和各家家仆忙着灭火,便是见了她,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魏熙低着头往自己府门前混去,她已经看到了站在那一脸担忧的春鸣和含瑛。
“公主可安好?”
魏熙停住脚步,看向问话之人,是她的隔墙邻居光禄大夫。
魏熙见了问话之人,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倒是没烧着,可却被吓得厉害,什么都不顾了便往外跑。”
她说罢关心道:“赵大夫家眷可安好?”
“有劳公主挂念,一切都好。”他说罢,又道:“先前听说公主重病,也未得拜见,如今看公主的样子,应是大好了。”
魏熙淡淡一笑:“好不好我也不清楚,还得等宫中太医诊了脉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感觉温绍延好可怜……
话说,真的会是六哥咩~
第239章 幕后
魏熙说罢, 看向还未熄灭的火舌,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着火了?”
光禄大夫道:“眼下正值秋季, 天干物燥,稍有不慎便会着火, 所幸发现的早, 应当没伤了人。”
魏熙微微一叹:“希望如此吧。”
魏熙说罢, 和光禄大夫告辞, 抬步往含瑛处去了,含瑛见了魏熙连忙拉住她:“怎么回事,公主可伤到哪里了?”
魏熙摇头:“回去再说。”
她说罢,问道:“夷则蕤宾呢?”
含瑛道:“在里面呢, 总不能公主不在,贴身侍婢却都跑出来了。”
魏熙摇头:“你们也太小心了些, 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
魏熙说罢,便见夷则和蕤宾相伴出来了,她们对魏熙行了礼, 碍着人多,倒也未说什么。
等火灭了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公主府烧的不严重,只前院被烧了几间屋子,收拾收拾便成, 也不影响居住。
魏熙回了房,梳洗完毕,坐在镜前沉思, 其实这一场火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她今日一露面,周围邻里不管以往,如今可是真真都知道她病好了,魏潋若是不想闹的难看,也不能再关着她了。
魏熙如此想着,抬眸看向镜中自己,以后可就真没有兄妹了。
除了那点可笑的血缘,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雍王便穿了一身轻便衣服在院中的打拳。
雍王府长史过来时,他的拳正打了一半,长史见了,只得候在一旁。
过了小半个时辰,雍王收了拳,接过家奴手中的布巾擦了把脸,对长史道:“人老了,睡眠越发艰难,好不容易睡过去,一睁眼便见太阳都要出来了,睡不着起不来的,真是不中用了。”
长史心中知道雍王为何难眠,但也不敢说出来,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分了轻重,心里八成也是舍不得的。
他心中一叹,对雍王道:“昨夜永昌坊闹腾的厉害,殿下睡不着也是有的。”
雍王神色微凝,转身进了屋,对长史问道:“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