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熙说罢,又道:“将那孩子找出来,连着那些宫人,和她安排去给我驾车的千牛卫,一并送到伯父府中去。”
陈敬应是,却没有急着去,反而提议道:“照冯氏这个劲头下去,定是长久不了,不如公主且由着她,她自个犯了事,是死是活,那些朝臣也不能说什么。”
屋中燃了地龙,魏熙觉得有些热,她抬手推开窗户,任由窗外寒风刮进来:“除非是瘫了,否则,她想胡闹什么,怕是没人拦得住。”
魏熙说罢,声音停住,她看着庭中梅树下立着的那个人,喊道:“温绍延。”
温绍延闻声看来,远远对着魏熙一笑,便抬步走了过去。
魏熙见状,对陈敬道:“你去忙吧,外面冷,就别骑马了,乘车去吧。”
陈敬淡淡一笑:“谢公主体恤。”
说罢,他起身退了出去。
魏熙下巴支在胳膊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温绍延,问道:“你在那梅树下做什么?”
温绍延走到窗户边上,道:“那梅枝长得别致,便多看了一会。”
魏熙闻言向他身后看了一眼:“光秃秃的,也只有你才能从中看出好开来。”
魏熙说罢,看着温绍延略显单薄的身姿,道:“快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魏熙话落,便见温绍延抬腿从窗中翻了进来。
魏熙看着他,很是惊讶:“你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竟还学会翻窗户了。”
温绍延矮身坐在魏熙对面,道:“这窗台不高。”
魏熙摇头:“我是说你以往不是最守礼的吗,怎么会翻窗了?”
温绍延看着魏熙,温声道:“看着公主,我就不想绕路了。”
魏熙噗呲一笑:“若是我哪天和你隔了一堵墙呢?”
温绍延亦笑道:“隔着墙我也见不到公主呀。”
“借口。”魏熙说罢,拿了一个杯子,给温绍添茶。
温绍延接过,面上有些忧虑:“翻墙太丑,我怕吓到公主。”
魏熙打趣道:“你翻窗户也挺丑的。”
温绍延抬手抚向魏熙的脸:“公主却是怎样都美的。”
温绍延说罢,极为自然的将手拿开,起身去关窗户:“眼下不是贪凉的时候,当心吹的头疼。”
温绍延将窗户关好后,回身,手却被魏熙拉住。
他的唇角轻轻勾起,由着魏熙将他拉在身边。
待温绍延坐下后,魏熙侧身靠在了温绍延怀中,他太瘦了,有些咯人,却带着让人愉悦的温暖,魏熙抬眸看着温绍延:“有你挡着,不就吹不到我了。”
温香软玉抱在怀中,温绍延只觉得连心也跟着一起填满了,他小心将魏熙抱的更紧了一些:“我挡着。”
魏熙微微一笑,只觉得心中的倦意都消弭了,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男男女女的会喜欢腻在一起了。
魏熙在温绍延怀中靠的更紧了一些,道:“那便将窗户打开吧,反正有你挡着,我想看你夸好看的梅树。”
温绍延柔声应好,腾出一只手推开了窗户。
魏熙抬眼看着梅树,许是换了角度,魏熙此刻再看,却觉得那梅枝曲若游龙,风韵洒脱,确实很值得一赏。
“还是你眼光好,我如今都在朝堂上打磨成了个俗人了。”魏熙扯着温绍延的袖子,抱怨道。
温绍延垂头蹭了蹭魏熙的发髻:“赏景赏花的,是俗人之雅,不足为道,而公主放眼天下,眼界开广,是大雅之人。”
魏熙展颜:“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呀。”
温绍延摇头一笑,却道:“下雪了。”
魏熙立刻向外看去,只见天上洒下了浅浅白絮,轻飘飘的,怡然自在。
魏熙眉眼里含着欢喜:“真好看,明天我们去你家那座小山上赏雪吧。”
温绍延点头:“好。”
魏熙又道:“再将我去岁酿的酒带上,虽不知味道如何,但也算合宜。”
魏熙打算的好,可等第二日,他们还是没能去赏雪。
这雪下的小,天还未黑便停了,因而第二日也没有休朝,身为监国的魏熙,自然不能不去。
等下了朝,又有一堆事等着她处理,直到忙到临近宵禁,魏熙才回到府中。
冬日天黑的早,魏熙下了马车,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
她揉了揉脖子,一抬眼便见温绍延立在门前。
他今日裹了裘衣,洁白的狐狸毛显得他暖和又可人。
魏熙走到他身前,道:“这么冷了,就别再出来迎我了。”
温绍延将手炉递给魏熙,随着魏熙往府中去:“我想等公主回来。”
魏熙闻言,唇边流露出笑意:“那你不许生病。”
“好。”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先温馨一下,再继续上情节
第250章 探望
日子过得飞快, 一眨眼已经是冬去春来。
这一个冬天,倒也没什么大事, 就连冯氏,都消停了许多, 每日里除了照顾幼帝, 便是念经修佛。
魏熙冷眼看着, 心知冯氏不是这般安分的人, 越发吩咐人仔细看管。
冯氏这里消停了,雍王那里却不好了。
人老了,终是要走的,他走了, 再没人能与魏熙抗衡,宗室也会成为一盘散沙, 可魏熙却没法高兴起来。
放眼大夏,怕是再也没有人比雍王更在意大夏了,他虽制肘魏熙, 可却不能不承认,有他在, 那些不服魏熙的人会安分许多。
他走了,对魏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自从魏熙知道雍王病重开始,便有了紧迫感, 加快了集权的速度,给裴斯杨懿等人升了官,势要将朝堂拢在自己手中。
雍王并非病的不知世事, 却由着魏熙作为。
对此魏熙是感谢的,虽忙的脚不离地,但也常挤出时间去看他。
雍王府来人传话时,魏熙正在中书省和裴斯说话。
新制在裴斯的运作下已经进一步落实完善下去,没有了那些刺头,再加上裴斯自己也是个灵活的,新制实行的倒是比魏潋在时顺利许多。
魏熙也借机升了裴斯为中书令,在朝上当官,除了身份极贵的,大多数都是要熬资历的,裴斯年不足而立,就执掌超纲,群臣自然是不服的。
对此,魏熙却也没多插手,官位给裴斯了,能不能坐稳就看他自己了。
“你怎么做我不管,但也别太松懈了,那些是历练了十几二十年的老狐狸,可不是你手下的家奴。”魏熙将手中卷宗放下,对裴斯道。
“我知道,收拾他们还不容易,一个个急躁的很,顾前不顾后的。”裴斯勾着唇角,将一碟玉露团推到魏熙面前:“公主午间没用什么,吃些点心垫垫吧。”
魏熙确实有些饿了,她拿起一个玉露团,对裴斯道:“你想给他们挖坑?”
裴斯看着将玉露团往口中送的魏熙,笑道:“害人终害己,他们忙着给我找茬,哪有不将自己搭进去的道理。”
裴斯说着,替魏熙添了一盏清茶:“公主放心,我定会尽快辅佐公主得到一个说一不二的朝堂。”
魏熙将口中玉露团咽下,嘱咐道:“需得张弛有度,毕竟我不是正经的朝堂之主。”
裴斯将茶壶方下:“臣明白。”
魏熙将手中最后一口玉露团咽下,又道:“找机会将林藏秀从秘书监调到我身边吧,毕竟是朝廷官署,不是让他们父女打擂台的地方。”
裴斯抬手揉了揉脖子,懒声道:“那老家伙该回家养老去了。”
裴斯话落,便听外边内侍来报,说雍王请魏熙过府说话。
魏熙闻言,神色凝了下来,心知雍王怕是不好了,要交代遗言。
魏熙对陈敬道:“我去看看,若是无事,你也早些回府歇着,过后怕是还有的忙。”
陈敬撑着桌子起身,略整了整衣衫:“臣送公主出去。”
————
雍王府一片肃静,便是来往的家奴,都是有条不紊的,府中规矩极好,却带着股清冷。
雍王终生未娶,没有妻妾子嗣,来迎魏熙的是他府中长史。
魏熙和长史简单问了几句话,得知雍王状态后,面色便不怎么好,不发一言,快步往雍王寝居去。
雍王院中的梨花开得正好,满树洁白,风一吹飒飒而落,如雪一般,在春和景明时呈现出有别其他花草的萧瑟。
魏熙的脚从花瓣上踩过,红着眼圈进了房中,径直往雍王床边去了。
雍王躺在床上,神色枯槁,只有两个生了华发的老奴守着。
见了这么一副景象,魏熙只觉胸中郁郁。
老奴见了魏熙,对魏熙微微一礼,侧身给魏熙让出地方,魏熙抬步走到雍王榻前,轻声唤道:“伯父,阿熙过来了。”
雍王闻声,抬了抬眼皮,露出一双浑黄的眼睛:“来了呀。”
魏熙点头:“伯父可有什么吩咐。”
雍王似是没听到,轻轻抚摸着手中玉镯。
魏熙随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那镯子色泽润盈,一看便知是常年把玩的。
她想起了幼时所闻,眼睫缓缓垂下,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她不明白,那些情情爱爱的到底有何魅力,将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人,耽搁成这般模样。
“听说过我的荒唐事吗?”雍王抬了抬眼睫,问道。
魏熙点头:“听过。”
雍王微微一笑:“她是南陈余孤,从小长在南边,从里到外都是柔的,跟春天的梨花瓣似的,和长安女子一点都不一样。”
魏熙面上也带了笑:“应当是个让人见了就爱惜的女子。”
“是呀。”雍王说着,面上的笑缓缓淡了:“可惜我辜负了父母,舍弃了那么多,都没能留住她。”
魏熙看着雍王:“其实,伯父比阿耶适合,伯父后悔吗?”
雍王抬眼看向魏熙:“这话你六哥也问过。”
魏熙闻言,心中一颤,只听雍王道:“后悔呀,怎么不悔,到头来什么都没了。”
魏熙听了雍王的话,鼻子有些酸:“伯父是大夏最让人敬佩的人,怎么就什么都没了?”
雍王一笑,笑里有些讽刺。
魏熙见状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又听雍王叹道:“魏家的孩子爱的只能是大夏,可惜我没做到,阿昱和六郎也没有做到。”
他说着握住魏熙的手:“阿熙,魏家只有你一个能顶事的了,你不能如此。”
“不会。”魏熙声音温温的,却不乏坚定:“我只喜欢大夏,有了大夏,才有我。”
雍王闻言,握着魏熙的手紧了些:“好孩子,你记住,大夏的皇帝,只能姓魏。”
“我知道。”
雍王看着魏熙,手依旧没松开:“将阿祯接到身边教养吧,他就是你的孩子。”
魏熙顿住,抿唇不语。
雍王死死盯着魏熙,面色越发灰败。
魏熙的手颤了颤,复抬手指天:“魏熙发誓,余生自守着大夏,终生不孕育子嗣。”
雍王闻言,手一松,无力的落在床榻上:“阿熙,这是你自己争来的,有得必有失。”
魏熙替雍王拢了拢被子:“我知道。”
雍王瞌了瞌眸子:“我累了,你回去吧。”
魏熙看着雍王,有些犹豫,终是依言出去了。
等到了门口时,她回首,只见雍王将玉镯贴在面颊上,无喜无悲,带着阅尽沧桑的倦怠。
魏熙回头,抬步跨了出去,在经过那株梨树时却停住。
花瓣落在她面上,柔柔的,她不知怎么,想到了温绍延。
她轻轻一叹,将花瓣从面上拿下,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的。
————
魏熙再见到谢珏,是在雍王下葬后。
那时梨花已经谢了,终南山皆是温柔的浅碧色。
谢宜安带着她在遥遥传来的钟声中缓步而行,最终停在了一处竹舍前。
说是竹舍,却毫无粗陋之感,清雅幽静,轩廊俱全,看着便觉得清爽舒坦。
魏熙扯了扯门前松针,只觉得这竹舍倒是和她在翠微山的别业有些相像。
想到这,魏熙有些遗憾,自从别业建成后,她好似还未去过,眼下怕是更没时间了。
谢宜安抬手拍掉魏熙扯着松竹的手:“也不怕扎手。”
魏熙收回手,对谢宜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住了个神仙呢。”
谢宜安负手向前走去:“可不就是要修成神仙嘛。”
魏熙抬步跟着他往里面去,方跨进院门,便见两个童子在喂鹤,童子见了魏熙和谢宜安,面上扬起纯粹活泼的笑,放下食物,便引着二人往屋中去了。
屋中,谢珏正在和一个道士说话,他一袭道袍,美髯披发,面前一盏清茶,端的气度超凡。
而他对面的道士却与他南辕北辙,衣着粗陋,连头发都是乱糟糟的,魏熙正奇怪谢珏为何会与这样的人相交时,便又见道士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
魏熙脚步蓦然一停,她认出了那个道士,正是帮她炼药的泼皮老道。
谢宜安侧首看着魏熙,只见魏熙神色变换,最终却是隐了下去,魏熙对谢宜安道:“走吧,在这站在做什么。”
魏熙说罢,当先进了屋中,径自往谢珏身边坐了。
谢珏侧首看她一眼,忽的眉头一蹙:“瞧你的眼圈青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不在意。”
魏熙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站在朝堂上,我巴不得人家忘了我是个姑娘家,哪还有心思打扮。”
老道将最后一滴酒饮尽,对谢珏道:“走了,贫道不打扰你们祖孙叙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