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千娇百媚——伊人睽睽
时间:2018-08-12 09:30:43

  刘慕看这个宫女神态不对,便俯下眼去看,他一眼看到画轴被摊开,一幅画露了出来。画只是平常山水画,没什么异常,但让刘慕脸色大变的,是这画的署名,乃是“寻梅居士”。
  刘慕脸色煞白,大脑轰地一下就空了。
  寻梅居士,正是已经死了的陆三郎陆昀。在陆三郎死后,皇帝大肆搜捕,将流在世间的寻梅居士的诗画烧了个干净。皇帝厌恶名士们向他发难,更是避讳谈起陆三郎。却是不想,有朝一日,皇后宫中的宫女逃跑,居然带出了这么一幅画……
  罗令妤!
  她果然!
  宫女跪下求饶,哭着道“不关皇后殿下的事”“殿下只是让婢子逃出去罢了”。但刘慕已经不听,他一脚踹开这个宫女,拔了一旁卫士腰间的剑。少年天子满脸凶煞戾气,眼眸赤红,提着剑走进皇后宫室,因怒而声音发抖:“罗令妤!”
  梦中如游魂般隔离在外的陆二郎陆显,到这时,跟随昔日衡阳王的视线,才看到那位在梦里、陆二郎已经好久没见过的表妹罗令妤。帷帐掀开,女郎静坐妆龛前出神。她娴静优雅,如仕女图一般美丽。当是赏心悦目的美人,却是陛下疾走,提剑入室。陛下手中的剑挑开帷帐,剑锋指向回过头来沉静看他的女郎。刘慕厉声:
  “你还收藏着他的画!”
  梦中的罗令妤怔了一下,说:“我嫁给你了。”
  刘慕惨笑,一把上前,扣住她脖颈。女郎方起身,就被他压倒在榻上。她喘一口气,纤细修长的脖颈被他掐出红痕,她呼吸变乱,美目盯着天子。刘慕冷声:“我失势了,你现在连伪装都不肯了是么?你也在怪我杀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他死了后,你就恨我恨得入骨?”
  罗令妤呼吸困难:“不,没有……”
  “不要再骗我了!不要再骗我了!我是你夫君,你总对我做戏干什么?”积怨成疾,满心愤懑。刘慕怒吼,脖子通红,青筋暴突,“当日是我逼你嫁我,你并不是心甘情愿……你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么?被定为王妃后,你还与他见过面!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啊……我看在你婚后不曾再与他私通的份上不和你算账,但是你……始终收藏着他的画!你心里倾慕寻梅居士,他死了,你恨死我了吧?”
  罗令妤沉静的:“我……我不曾……他已经走了……”
  刘慕忽然冷静下来,“你的心就是冰,不,你根本就没有心。除了他,任何男人想娶你,你都无所谓是么?表面对我恭顺,我却从来不知道你心里真正在想什么。我现在知道了,你还是恨我从他身边抢走了你。如果当初没有我,以你的手腕,你说不定真能嫁进陆家去……可是我并没有对不起你。你和他都不服输,都要对方先低头,当初即使不是我……你也不会嫁他!”
  “他死了,你却恨我。我身边,不需要一个三心二意的女人。”
  少年天子扔了剑,双手掐住自己怀中女郎细长的脖颈。他眼睛肿的血红似要滴落,看着她美丽的面容一点点变白,看她如枯萎的花一般在自己手中凋零。女郎乌黑长发如绸如瀑,散在他臂弯间。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她,她惊鸿一样的美貌。而今她躺在他身下,依然美丽,却没有挣扎,没有如往常般使劲手段讨好他,想尽办法努力活下去。她许是真的心冷了吧……到底是不爱的,所以大厦将倾,就无所谓了吧?天子满心悲哀,目中泪意涟涟:“令妤……妤儿……你别怪我……”
  陆二郎陆显游魂般漂浮在旁边,看到天子满目是泪,再看到他手里的女郎呼吸一点点弱下。陆显奔过去,想救表妹,然他碰不到他们,他只能凄声大喊:“不要!停下来,停下来——”
  隔着重重深宫,巫师们摇铃、唱跳,还在作法。却不知道作的哪门法事,要的什么结果。梦中的刘慕自是听不到陆二郎的声音,他面容发僵,在怀里女郎呼吸彻底消失后,他发着呆。然后他抱紧怀里的丽人,大哭出声,口中喃喃:“我对不起你……妤儿,你别怪我……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你不要认识我好了……”
  “为什么我会走到这一步……众叛亲离,建业城空,连你也不是我的……”
  “难道这一切都错了么?”
  巫师作法声中,皇帝陛下抱着逝去的皇后痛苦,忽然听到砰的声音,整个大地震动。遥遥的,歇斯底里的,宫人大吼:“陛下,快逃——宫门被北国军队破了!”
  寂静中,幽幽坐在死去的女郎身边,刘慕低着头,昏暗的光照在他英俊的眉宇间。他脸上俱是泪,俱是疲,已经累得说不了一句话。满宫人心惶惶,各奔东西,各自逃亡。他最后看一眼身边已死的佳人,将自己扔了的剑捡起来,横剑于颈,鲜血迸出……
  “不!”陆二郎大口喘息,从梦中惊坐起。他烧得满脸血红,后背结实地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将夹袄完全湿透。
  坐在旁边要为他拭汗的陆夫人被他突然坐起吓了一跳:“你这孩子又怎么了?最近怎么总是发烧?短短一个月,你已经烧了两次了,你真让我担心……现在好些了么?还是该早早为你找个妻子照顾你。不然三更半夜,总要为母来……”
  陆夫人面对儿子絮絮叨叨,她的儿子陆显则怔怔然,发着呆——
  梦,是真的发生过吧?
  那种刺痛,他感同身受一般。
  三弟死了,罗表妹死了,刘慕死了,南国亡了。大厦已倾,陆家又拿什么自保。一切都结束了……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么?他那一日未曾做完的梦,到今日终于看到结局了么?
  望着陆夫人,想到日后自己的母亲也必然会在那场变乱中遇难。陆家人都会遇难,整个建业都会遇难,整个南国都……陆二郎捂着胸口,目光发直,再次砰地倒下去,晕倒过去。陆夫人被吓住,拍背叫人始终不醒,赶紧把刚走的疾医再次请回来。陆夫人忧心忡忡,请人看自己儿子这是什么病:以前也没体虚成这样啊?
 
 
第45章 
  入春来,乍冷乍热,好似身边生病的人都多了起来。
  罗令妤先是想与周扬灵送帖子,要给她归还编钟,顺便借编钟之事、烦恼花神选之事与她心目中有好感的“周郎”亲近亲近,然而周郎病了,没法接待她;紧接着,罗令妤得知陆二郎也病了。住在陆家,罗令妤一贯是个知情识趣的好表妹。将将得知陆二郎病了,她就第一时间去探望,顺便洗手作羹汤,让病中的二表哥看到自己的心意。
  陆家大夫人,陆二郎的母亲张明兰,不太喜欢这位形态风流的女郎整日宴席、游玩个没完没了。但罗令妤照顾二郎时的心细,还是让这位夫人满意的。陆夫人唯一的担忧,也不过是怕自己的儿子要娶这位漂亮得过分的表小姐……儿子现在太异常,若罗令妤能让儿子多说两句话,陆夫人就太感谢这位表小姐了。
  “二表哥,疾医说了你要静养。风寒已经好了,再吃几味药表哥就可以下地了。但是我想,二表哥平日该多锻炼下身子,”罗令妤柔声细语如春风,坐于床下坐榻上,蹙着眉似很关心他,“自我来到陆家,都看到二表哥你病了两回了。你看看三表哥,他就什么事都没有。”
  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陆显,听到罗令妤提起陆昀,他眉骨突兀地跳了一下,抬起幽黑的瞳眸,沙哑着声开口:“表妹和三弟……很熟么?他什么事你都知道?”
  在他梦里的那个世界,罗表妹和他的三弟,私下交往也不少吧?
  罗令妤眼眸闪了一下,不在意道:“并不熟啊。两位表哥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
  陆显再次沉默。梦里的时候,罗令妤也是这么说——她从未承认过她和陆三郎如何。
  陆三郎也没有承认过。
  陆显心中猛痛,置于被衾中的拳头握起。他额上青筋颤抖,脸色更加苍白了:正是因为这两人从不曾承认私情,才造成那么多误会。无论他梦的真假,有些事,其实已经刻不容缓。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他都要积极地行动起来……
  罗令妤观他神色,美目再次闪烁。她是个喜欢察言观色的女郎,时刻盯着旁人的神情看。她看出陆显有事隐瞒,忧虑重重,罗令妤侧一下头,想试探一下他,跟他打听下。但她身子前倾,才要开口说话,就听到窗口帘外的脚步声。
  灵犀在舍外徘徊,声音急促:“女郎,女郎!婢子有事寻你!”
  罗令妤心口疾跳:灵犀被她派去照顾婳儿。她的妹妹虽然爱玩了些,但是整日待在“雪溯院”,想也出不了什么事。除了照顾小娘子,灵犀近期身上还有旁的任务,即帮她找愿意买琉璃臂钏的买家。好久没消息,灵犀这次匆匆过来……是终于有人愿意出价买她的琉璃臂钏了?
  罗令妤心中欢喜,不自禁地就起身要出去问侍女。实在是她被拖入“花神选”这个大漩涡,银两花出去的速度比平时更快,可是连建业名士的关系都摸不清。若是琉璃臂钏能卖出去,她的压力会轻松些……罗令妤起身时,听到陆显的侍女在外通报:“郎君,衡阳王来看您了。”
  陆显捏紧被角,眼眸缩起:“……!”
  衡阳王怎么过来了?!
  他紧张地看向罗令妤,与往常试图撮合二人不同,他此时脑子乱糟糟,有些怕梦中衡阳王和罗令妤的纠葛在现实中发生。他看向罗令妤,正要寻借口时,先听到罗令妤说:“二表哥,你来了客人,我不打扰你了。”
  陆显:……他的表妹,一贯体贴。
  说话间,罗令妤转身出屋,急于和侍女灵犀汇合,问那琉璃臂钏的事。她出去时,帘子被掀开,面容冷峻、眉目凌厉的少年郎沉着脸进来。刘慕与罗令妤打个照面,目中的戾气还没完全收,就看到她迎面而来,窈窕明媚地冲他一笑——他愣了下,与罗令妤点了下头。
  刘慕本不愿来探望什么陆二郎,但是朝上天子听说陆二郎病了,就让最近和陆二郎似乎走得近的衡阳王来探病。陆家势大,皇室都要依靠。刘慕对此甚烦,满心暴戾:瞎了么?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和陆二郎关系好了?明明是他一直缠着我,非要把他那个表妹推销给我!
  不过他那个表妹……确实……嗯……
  刘慕与罗令妤对上眼,他一下子想到那天晚上罗令妤所展示的才学。又有心机,又有才……少年衡阳王兴味的目光瞥向那女郎,想起个话与女郎攀谈时,罗令妤就告退,与他擦肩而去了。
  刘慕攀谈的话卡在喉咙里:“呃……”
  他回头,看到病榻上陆显那怪异的、紧张的、警惕的眼神,刘慕:“……”
  他怒:“孤特意来探你病,你什么眼神?怪孤多事?”
  陆显心情复杂,梦里那个被逼入绝境的君王,与眼前不可一世的暴戾少年身形相重合,他叹了口气。陆二郎:“公子来探病,我诚惶诚恐,何德何能。”
  衡阳王这才脸色好看了点,甩袖坐下。他本来探病就探得很不耐烦,眼下随意一瞥,看陆显似乎病得也不严重,就更随意了。刘慕压着自己对世家的不喜,与陆二郎扯了几句话,不经意扯到最近建业的大事上。刘慕唇角勾了一下,几分玩味:“我离开建业多年,都不知道现在的‘花神’被建业的女郎们这么看重。这两日,刘棠啊,陈绣啊,王凌啊……乱七八糟的女郎全都找关系到我跟前,要我给个评分。”
  “你倒是清闲。生病了,就没女郎来找你了。”
  “我看托关系的女郎很多嘛,都想找名士谈话。怎么样,这两日,你们陆家也很热闹吧?女郎们都跑过来找陆三郎了吧?我答应刘棠那小丫头帮她和蒋大儒说说话,让她去蒋大儒那边认个脸。女郎们都在走关系,怎么不见你表妹动啊?难道她觉得一个陆三郎就够了,其他名士就不用去见了么?”
  “反正我要带刘棠小丫头找蒋大儒,你表妹要是没事,跟我一道……”
  刘慕说的非常随意。他确实被那晚罗令妤编的《奔月》舞所惊艳,确实生了兴趣,确实愿意帮罗令妤一把……
  不想,前两日还凑到他跟前说罗表妹如何如何好的陆二郎陆显,这会儿反应格外大。刘慕还没表达完自己的意思,陆显就激动地从病榻上坐起,一把抓住衡阳王的手。他眼睛快要跳出眼眶,双目赤红、语气激烈:“不要!”
  “你不要跟她一块!”
  刘慕被吓得僵了下,身子后倾:“……”
  然后才沉下脸道:“……不去就不去,你这样像是我逼着你们要如何一样。”
  听刘慕此时并不在意这事,陆显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去,继续盯着刘慕琢磨自己的心事了。
  刘慕被他那直愣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想道:有病。
  陆氏都有病。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陆昀晚上回到房舍,侍女锦月就递上来了表小姐送的花笺。依然是她自己裁制的花笺,纸笺杏红,纸上若有墨彩晕染开,点点滴滴,成云霞之状。此笺通透明净,配纸上秀丽小字,观赏来,何等雅致。
  锦月再次感叹:“表小姐真是厉害。花笺做得这么漂亮,建业也是不多见的。”
  陆昀唇角含笑,将花笺收起,对罗令妤的相约已心知肚明。并不与锦月多说,用了晚膳后,锦月等女看郎君去往书房,便推门出去,忙碌自己的事。她们不知陆三郎只是去书房晃了一下,待夜深人静、人声微弱时,陆三郎已经翻墙而出,飒飒然离开了“清院”,一路往“雪溯院”去了。
  同样是翻墙进了院子,进院子后,站在院中玉兰树后,看到一排屋舍皆是熄了灯火,陆昀唇就弯了一下:一个仆从都不见,表妹真是准备充足。
  陆昀很少到“雪溯院”,他也不多走两步,站在墙下就将指放于唇下,发出一声清亮的啸声。啸声不大,只这么一声,却通达明澈。陆昀等待不过一个呼吸,便挑眉,隔着花影,看到主屋门悄悄地推开,一身贴身长袖舞衣的女郎,蹑手蹑脚、心事重重地走了出来。待她到院中四处探望,陆昀才从花树后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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