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棠呆住:……可是罗姐姐没有害过她啊,仅仅是怂恿她参选“花神”。这种利用,该不该计较?
刘棠心里略微不舒服之时,陈绣那边是极大的不舒服。陈娘子回家大哭了一通,分外不服气。陈大儒被女儿哭得焦头烂额,陈家一家人正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建业,女儿这么一闹,陈大儒干脆要提前日子,领着女儿走。陈绣这下闹得更厉害了——建业乃南国国都,物象风流,她才不愿离开这里,跟父亲去什么乡野治学问。
各自闹腾时,陆家是最高兴。陆家万万没想到表小姐能拿回一个“花神”,以前陆家嫡亲的大娘陆清弋未婚时,参选了那么多次“花神选”,可从未当过“花神”。花神是要被名士画入仕女图,美名传遍天下的……陆老夫人亲自见了罗令妤,赏了一通;整日忙着游山玩水的陆英也诧异这个侄女的厉害,又赏了一通;再是陆夫人同样很高兴,罗令妤是他们家的表小姐,得到的名声也是陆家的,陆家多少年没有女孩子出过风头了……赏!
陆夫人看着罗令妤和自己家里的三郎,觉得二人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只要自己儿子不要总插手进去。
“花神”的荣耀一到,罗令妤连走路都快飘起来了。
入春时节,花朝日,罗令妤领着建业名门女郎们一道拜花神、赏红。当日众人游玩于华林园,无论是祭神还是烧香,事事以罗令妤为先。各色女郎皆是广袖长裙,罗令妤在最前。郎君们隔水而看,见女郎们如仙娥一般,百般美丽,都是看呆了眼。
尤其是今年的“花神”,美目盼,巧笑倩,身段婀娜风流。女郎或坐或立,都吸引着诸人的目光——
“罗妹妹这样子,倒真像是花神下凡。”
“今年选对人了。”
“一会儿我要与罗妹妹多说两句话!”
齐三郎齐安立在人群中,如同被点穴了一般一动不动。齐三郎已经看痴,他呼吸紊乱,紧盯着隔岸众女最前方的那衣袂飘扬的女郎!她初来建业那日,便如神仙妃子般立在码头,已是极美。今日她盛装而扮,更让他浑身血液僵住,全身每处都在叫嚣:罗妹妹、罗妹妹……罗妹妹!
诸位郎君隔着一道溪,点评着对面案上祭拜花神的一众女郎们。几位名士已经坐下,铺开宣纸,开始作画了。他们当作仕女图,记下每年的花神。名士的仕女图传颂天下,流传千古。此芳名万世流传,女郎们看到名士在作画,心中一紧,望向罗氏女姣好的面容时,都有些怅然若失。
陆三郎也来作画。
他作画时,身边围了许多郎君女郎。窃窃私语,陆三郎的画没作完,已经被解出了许多涵义。看陆三郎侧容俊冷,高贵清冷,郎君女郎们也纷纷技痒,让人铺宣纸作画。隔着一道水,罗令妤坐在凉亭中看对面的郎君,她一眼看到坐在几案前提着笔的郎君。罗令妤翘唇——
陆三郎,哼!你心里瞧不起我,还不是要给我作画?
花朝日这天热闹十分,不只女郎们来挂红,郎君们也来讨好女郎们。这么热闹的节日,几位公子也过来掺一脚。陆二郎原本站在自己的弟弟后面,满目带着赞许笑容,盯着三弟给罗表妹作画。不想陆显一抬头,看到了人群外同样盯着罗令妤、目色深幽的少年衡阳王。
陆显一惊,连忙从三弟身边离开。
刘慕把玩着腰间玉佩,饶有趣味地盯着岸对面那凉亭中的女子看。平时还好,今日女子们各个盛装,就将罗令妤的美艳衬了出来。罗女郎平时已是美丽,但她最适合的,其实是盛装,因她眉眼明艳,丽色逼人,美而带份攻击性。平时她藏着自己的美,今日完全释放……刘慕提笔,笔在宣纸上一划。
他才划一道,旁边就多了一个人,手肘撞了他手里狼毫一下。刘慕笔上的墨在雪白宣纸上沉重一划,他动笔第一下,这张纸就毁了。
刘慕:“……”
他眼若喷火,瞪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陆二郎:“你有病?!看不见孤在作画?”
陆显心想正是看见了,才不能让你画啊。在梦中罗表妹这一次并不是“花神”,你为宽慰罗表妹,还特意给罗表妹作画;甚至为了讨好罗表妹,你还跑去找我三弟给罗表妹作画。我看出你讨好罗表妹的心了,但是你怎么就找我三弟给罗表妹作画呢……陆显道:“其实人物画每个人都画,没什么意思。公子心性自与俗人不同,美人有什么好,还是画画山水吧。”
刘慕面无表情,捏着笔杆子的手颤抖:“……”
陆显当没看见衡阳王压迫过来的森寒目光,非要站在衡阳王身边,帮刘慕指点四下风景:“你看今日都没有人画这山水,山水通灵,多可怜……”
没人画这山水,是因为今天大家都在画仕女图!刘慕真是想不通,这个陆显之前跟他推销他罗表妹,现在自己才有点好感,陆显就来破坏他的心情,如苍蝇般在他耳边嗡嗡嗡恶心他。陆家的郎君,怎么如此讨人厌恶,还浑然无知?
陆二郎抓紧时间弄得刘慕脸黑如盖,不得不照陆二郎的提示,开始画什么山水画。陆二郎满意地盯梢时,旁边传来齐三郎的说话声。齐三郎非常赧然:“二郎,上次让你帮我问的事,你问清楚了么?”
陆二郎茫然:“什么事?”
齐三郎微微着急,提醒他:“就是我想让罗妹妹做侧室的事啊!”
陆二郎微滞:……他已经忘了这事了。怎么齐三郎还记得?
一旁的刘慕目色阴阳不定,意味深长道:“陆二郎,你是跟多少人推荐过你表妹?你就这般怕她嫁不出去?”
陆二郎看眼期盼盯着他的齐三郎,再看眼一旁不高兴地刘慕,陆二郎唇动了动,说不出话:这误会大了……陆二郎忍不住扭头,向人群包围中的陆三郎看去。这一看,却见陆三郎人已经不在了。陆二郎连忙询问下,才知一个侍女倒酒时弄脏了陆三郎的袍袖,陆三郎去换衣服了。
郎君们这般回答,面上带着男子那种心知肚明地、似是而非的笑。
陆二郎:……懂了。三郎又被女子用这种招数缠上了。
陆显心中苦涩:为何三弟和罗表妹,各自都能吸引一群异性环绕呢?当他辛苦忙碌时,谁知他的苦?
陆显只好先随意找借口打发齐三郎帮他找个人,他自己则心里不安,匆匆过岸找罗令妤,想跟罗令妤提个醒,让罗表妹万万不要糊涂被齐三郎缠上。罗令妤坐在亭子里折花,唇角噙着自得而闲适的笑。猛听到身后脚步声,她从花后探出半边身,看到陆显匆匆上了廊子。
陆显先看四周有没有人注意这里,才低声问罗令妤:“没人跟你提过纳妾的事吧?”
罗令妤怔住,仰头:“……纳妾?纳我么?”
她懵然问:“谁跟我提……三表哥么?”
陆显:“……三弟已经跟你说过了?!”
他自是想到自己常见陆三郎和罗令妤在一起,就以为陆昀已经跟罗令妤提过这事。
而罗令妤显然领会成了另一个意思,她突得站起,美目藏怒:“他要纳我当妾?!凭什么?!我与他那般,他竟这般辱我?二表哥,陆雪臣在哪里?!我要问他要说法!”
陆显:“……什么叫‘你与他那般,他竟这般辱你’?”
感觉哪里很奇怪,好像表妹误会了什么。
第51章
坐于凉亭,满心寒澈!
罗令妤万万想不到陆昀会如此对自己——他与自己暧昧来去,几番撩拨自己,惹她心起波澜,心生希望。结果他竟只是将她看过一个可供玩乐的妾?
她好歹也是士族女,虽家世不如他,却也不经他这般辱没!她来建业奔的是豪门梦不假,她也知道自己家世差些,是以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博得郎君的好感,从郎君这里攻破难关,比她去长辈那里经人审视容易得多。
她自诩美玉金钗,待价而沽……他瞧不起她也罢,世人瞧不起她的甚多。然她接受不了陆三郎将她看作美妾之物!
那日他亲她时那般动情,她忍受他捏她脸……都是假的么?
肉眼可见,罗令妤的眼圈刷地就红了。陆二郎陆显问话愕然、稍有停滞时,见这位表妹似等不及他答案,扭身掉头就走。女郎平时走得极慢,今日她行于廊下,陆显只看到阳光阴影重重叠叠地照在她绰约的背影。陆显叠声喊“表妹等等”,却见罗令妤先前只是快步走,后头似以为他要拦她,她干脆奔跑了起来。
沿途遇到侍女,便问侍女陆三郎何在。
陆二郎在衡阳王眼中是个神奇的有脑疾的人。之前紧张他看二郎的表妹,陆二郎硬是看着他让他作山水画。陆二郎后头急匆匆走了,刘慕直接扔了笔,寻思着过岸来看下。刘慕并不是一定要与罗令妤说上话,只是他望着罗令妤时,心中总是时而怔忡,总觉得他不该错过她。他并不了解罗令妤,但几次相处,既见她机灵,又见她活泼,还见她才思敏捷……正常郎君,都愿意与这般女郎多说说话吧?
刘慕刚过了岸,便看到前方一女郎奔来。女郎奔得快,石榴红色的裙裾被风掀扬起,额上璀璨晶莹的华胜照着她清水般的眼眸。而今这清水般的眼眸中含着一汪泪意,反射着阳光,水渍从她眼角划过。
刘慕猛地一怔:“罗娘子……”
罗令妤红着眼急声问他:“公子可见我三表哥?”
刘慕:“……”
心头微闷,刘慕本不欲说话,却被她的眼睛看得不自在,实话实话:“他去后舍换衣……”
罗令妤道谢便走。
刘慕伸手,似想拦她一下。但他的手与她华美的衣袖擦过,眼见女郎玉帛长袖如水般掠过手指,刘慕仓促转身,看罗令妤提裙裾踩溪上石,已经涉水过岸了。刘慕听到后方的疾奔声与一叠的“表妹”唤声,他再回头,便看到陆二郎陆显气喘吁吁地跑出了廊子。
四目一对。
刘慕脸刷地黑了:怎么又是这祸害?
他转身要走,陆二郎看他要走的方向,怕他要去找罗令妤。陆二郎警醒:罗表妹和三弟之间误会仅是误会,但若加上刘慕,假的误会都可能成真的。陆二郎对这位衡阳王警惕十分,完全不愿刘慕和表妹有交情,到最后落得彼此都伤心难过的下场。
陆二郎一声吼:“衡阳王!”
“公子!”
“刘慕!”
掉头就走的刘慕被身后的人吼得差点跌到溪水里去,周围郎君女郎都看过来,窃窃私语他是不是和陆二郎吵嘴了。衡阳王火冒三丈地爆了粗:“……喊个屁!”
本就脾气暴躁的少年郎,现在吃了陆二郎的心都有了——所以说他厌恶世家!世家郎君连他一个皇亲国戚都说喊就喊,压根不惧他发火。整个南国的政治被世家把持,长此以往,能有什么好?
衡阳王被陆二郎牵制住的时候,齐三郎齐安找到了陆二郎交代他要找的人。但寻来了人,齐三郎便发现陆二郎不知跑去了哪里。齐安正在人群中找陆二郎,便看到那单面空廊下提着裙裾奔跑的女郎。女郎的身影在花木的掩映下时隐时现,多少岸边的郎君都看到了她……齐三郎欢喜地惊呼了一声:“罗妹妹!”
他的罗妹妹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反正女郎拐过廊子,人就不见了。齐安一愣后,连忙追出去。他之前确实是让陆二郎帮他问罗妹妹的意思,因他分外不好意思与罗妹妹说话。但眼下罗妹妹就在他眼皮下……他不自禁地追去找人。
院中作画的青年男女们有的诧异望着他们几人“猫追老鼠”的游戏,有的并没有看到。只有几位名士作画时,猛一抬头,发现原本坐在亭子里让他们画的罗女郎人已经不见了。然名士就是名士,女郎已经不在了,他们仍镇定了一下,继续接着画了。美人在骨不在皮,他们已将罗女郎的倩影记在心中,女郎不在,他们可以更肆意地发挥了……众人所见,几位名士的画,开始拐向充满了想象力的方向……
众人夸着:“先生便是先生,如此奇诡之作,只有先生想得出。”
陆三郎那边,却是刚从舍中走出。
屋前的廊檐下跪着一瑟瑟发抖的侍女,侍女高举着手中托盘,跪在舍外受罚。她自诩美貌,又暗自倾慕陆家三郎。悄悄弄脏了陆三郎的衣袍,跟陆三郎来后舍换衣。不想陆三郎人前冷淡,人后脸黑如盖。她才羞红着脸碰他一个衣角,就被他甩了出去。想跟郎君进舍中服侍郎君的愿望不得,最后只得跪在舍外吹着冷风。
陆昀换了身衣服后,心情仍不太好。他之所以不喜欢这些游玩项目,就是自己总是招惹各种女郎。他实在不懂这世道女子的彪悍,若想勾他,何以总是得罪他?为何要弄脏他的衣衫?为何她们总是以为弄乱他身边的事是寻到与他相处的机会,而不是得罪他?又凭什么觉得仅是美貌就能让他流连?
最厌以色勾他者!
褒衣博带,振袖而出,陆三郎站在舍前。清风徐徐如滔卷,长身玉立的陆昀,芝兰玉树一般,衬得满园华光流转。陆三郎低下头,看眼跪在旁边的侍女,寻思怎么罚他时,就听到廊子另一头传来的脚步声。他眉目稍微一跳,听到罗令妤颤声:“陆雪臣!”
齐三郎扶着廊柱跑到这边,才喘口气,便见罗女郎向那门口的陆三郎冲去。齐三郎心里一晃,也连忙跟随。
陆昀慢慢抬起眼。
他抬目时眉骨上扬,如展翅欲飞般。郎君姿容甚好,墨黑浓郁,眉眼极俊。他一点点扬眉,眉眼间那惊魂摄魄般勾织起来的光影,让齐三郎这个男儿郎都忍不住羞愧。陆昀抬眼时,已经听出了罗令妤的声音。他唇角含了一抹笑,才笑望向她,嘲笑她怎么不好好被人作画、跑来寻他。却见奔到他面前的罗令妤美目含怒,目中有隐隐泪光。
陆昀心里一空,怔然:“……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罗令妤看到他这般俊朗,心中的火更是烧得旺。瞧不起她,他自己却又打扮得如此光鲜,四处勾花引蝶。罗令妤气得胸疼,乳便一颤颤的,看陆昀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她脑中轰一下,更气了——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伪君子总在看自己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