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一变,忙抬头再往方台上看去。
众人都暗暗留意着帝后那边。此时见自对峙开始后,一直都淡定无波的皇后娘娘头一回显出了些许不同的神情, 也皆面色一凛。
怎么了怎么了?娘娘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一众视线随着娘娘抬眸, 刷地转向了方台中央的二人。几乎在同一瞬间,阮致渊蓦地沉膝大喝一声, 臂上青筋暴起, 直接将大块头逼得节节后退。
鄂尤头一回遇上能与他有相较之力的人, 而且使劲了全身力气, 也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本就心头大乱了。随着力气渐渐流逝, 手都有些控制不住,在微微颤抖。
他见恩人公子也是满头大汗,还以为他与他一样近乎力竭, 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起。不仅被往后推开,一股大力还顺着小臂筋骨爬到了肩头,痛得他眼睛都红了。
他一个没站稳, 哐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自己拳头嗷嗷低呼。那么大一个个头, 嗷嗷叫起来跟受了委屈欺负似的。
阮致渊一拳揍倒了人,因耗了太多力气,胸膛剧烈起伏。缓缓长出了一口气后, 冷嘶一声也蹲那抱着拳头使劲揉搓。不过揉两下就忍住又站起来了。
要顾及男人的脸面!
不过这乌古第一勇士果然是牛吧。痛死了!
从鄂尤被推倒那一刹,四周已禁不住响起哗啦啦低语低叹或震惊欢喜的声音。
阮泽塘按住了小麟脑袋,免得他蹦跶得太欢。
飞昀瞠大眼一脸不可思议,因为比拼太精彩紧张,松懈下来发现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她一意识到,就忙抱臂压了压,稳住激动的心绪。
好强……
没想到这人腿脚功夫如此差劲,却有如此异于常人的力道,硬功实在了得。飞昀很自然就忘掉了自己看走眼的事,看着阮致渊点头暗赞。
这才是阮大人之子。
众人才震惊过阮毅的庸才儿子,将鄂尤打得像个可怜孩子,又倏地反应过来了什么,心中更加震荡难平。
娘娘在那一瞬间的神色变换,原来是因为看出场上形势的变动了。
皇后娘娘最初的镇定,竟不是因为预料与猜想出阮致渊无事,而是她看出来的啊!
与皇上低语的几句,应当也是为了让陛下安心所以告知。
想明白这个,武将们都心思微妙。他们好些人,在那一瞬间,都没有第一时间看出两人已经分出胜负了。
怎么也没想到,最先看出来的人,竟然是皇后娘娘。
看懂对招形势容易,可精准把握每一分毫的差别,在刹那间洞悉,这可不是对武道有些许造诣,就能够做到的啊!
谁不知在对敌中,掌握先机有多重要。
了然的人沉默互视着,一面觉得这似乎理所应当,毕竟那一位是阮大人的女儿;一面又觉得不可思议,娘娘也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啊。
怎么以前,他们像是都给忘了,阮大人之女,又岂是寻常的娇弱女子?
别说娘娘她深藏不露了,就说这阮致渊……一个个心中翻搅,看着方台上,因为实在看不下去,而过去把大块头一把拎起来的那人。
阮青杳并不知道,因凑了个巧,才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她就从一个深受帝宠的皇后娘娘,变成了一个武艺高强,低调莫测的皇后娘娘。
她只看到鄂尤倒了。鄂尤个头壮,一屁股坐下去动静那么大,她肯定不会看错。
大哥赢了啊,真是太好了!阮青杳由衷地开心。一开始真是白害她担心了一下。
不过白长那么大的个,却连大哥都赢不了,还说是乌古第一勇士呢?这个第一,就不像那个美人一样名副其实了。
阮青杳皱了皱眉头想,乌古王子真的不是在逗他们么?
场上被阮致渊拽起来的鄂尤终于缓过来了,这时候忽略他的身材,只看那圆圆憨憨的脑袋,反而会不那么别扭。
因为与他此时的表情比较相配。
鄂尤谢了将他扶起的阮致渊,退回到阿淇卜身边,抱了胳膊一直揉,好大一块像是缩成了一团,瞧上去还怪可怜的。
长那么大,还没这么疼过呢。
“没事没事,与恩人公子切磋输了,是很正常的。好好反思,今后再努力啊。”阿淇卜似是早知会如此,一点不意外。
鄂尤听话点点头。
侍童在旁也缩了缩脖子。鄂尤勇士那么厉害,都两下就输了,大夏国果然到处都是厉害的人。他就说王子要多带几个护卫吧,在大夏国要真有人对王子不利,鄂尤他才护卫不住呢。
阮致渊退回时双手已无不适了,但还是顺手甩了两下胳膊。边上有文臣见了担心地围上来,得知他手没事才放心。
那可是要作画的手啊!年纪轻轻此等造诣今后无可限量,打坏了是整个大夏国的损失。
不过阮致渊可没功夫想这个,虽然还没空想为什么,反正最后没输没丢爹的脸,可他今日揍阿淇卜的目的还未达成呢!
那个就知道躲在后面的小人!
丢个大块头出来唬唬人就想了事?
阮致渊想到这个,火气又蹭蹭冒出来,他击击拳头,正要上前喊阿淇卜出来,才要迈出的脚步被边上一只拦过来的手给制止了。
“干什么?”阮致渊扭头看他。
阮泽塘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大哥累了,先休息一下。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说完他整整衣袍上前,冲乌古王子的所在方向微微一笑。
“王子。在下阮泽塘。”
“啊,是恩人的二公子!”阿淇卜一下站起,跳上方台拱手行礼。
待走近了,仔细瞧瞧眼前人,又探头看了看阮致渊,果然两位很相像啊。
阮致渊见其看过来,立马瞪了回去。阿淇卜揉揉鼻子想,大公子就是腼腆不太爱笑。
阮泽塘温和笑着点头回应。心中却尚在想着方才一战。大哥虽天生大力,但若非今日,凑巧与鄂尤交过手,恐怕依旧不知自己力劲到何程度。
毕竟以前没人在意过这种小事,大哥也没特意去试过自己极限在哪。此番遇强则强,就将其给逼出来了。
不过如果他不知,大哥也不知。那爹呢?
他虽然挨得揍不如大哥多,但在习练方面,也是打小被爹指说愚钝的。不过他也不纠结于此,又不是人人都像爹那样天赋异禀的。
于是正常习练之外,闲暇之余便渐渐喜欢上了作画。
可眼下,习武时总慢他一步的大哥,都能有如此,他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一下,他也有什么惊人之处,可认知上却有偏差的。
就如他闲时用来自乐的画,要不是大哥闹了那么一出,他都不知竟这么入得了那些文儒的眼。
正巧,就拿给妹妹找不痛快的乌古王子试一下手吧。
“王子可愿与我比试一番?”
阿淇卜闻言一喜:“是切磋吗?”
“是。我与王子你,而不是与其余的什么人。”阮泽塘把话说明白。
竟然是恩人公子主动提起,阿淇卜有些激动,想也不想便应了。
“好。”阮泽塘笑容和善,转身将此事,朝御座上的郑衍禀明问询。
发现阮致渊有意上台继续时,郑衍也正想出声制止。都快把人家第一勇士打哭了,一转头又要抓着人家王子比试,太像单方面欺负人了,实在不太好看。
不过见二舅兄已先一步拦下,也就暂未发话。
此时见两人都有意,阿淇卜还很跃跃欲试,思索一阵也就没反对。
他此时心情,大概微妙的与阮致渊有些许相近。
阿淇卜谢过陛下,转而问起阮泽塘要切磋什么。
他有点困窘地笑笑:“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的本事。”
“王子过谦了。”阮泽塘认真问,“王子可有什么擅长的?”
阿淇卜想了想:“骑马算吗?我骑马还是很稳很快的。”
闻言边上不少人忍不住掩嘴低笑。这算是逃命练出来的本事吗?
“哦?御马啊。那就以王子之擅长来比试如何?”
阿淇卜点点头又摇头:“可是挑我擅长的,这不太公平吧?”
阮泽塘笑道:“那么公平起见,就在此之上,再比试我所擅长的。画。”
众人纳闷,这是个什么比法。画?什么画,御马中作画?这意思,除了阮致渊,连阮泽塘也擅长作画?
什么跟什么啊,阮家能不能好好当个武将门第了?
阿淇卜听后面上也略显难色:“我画画不太好,但我会很做木雕!”
逃命的时候丢过钱财,他靠着做木雕卖,撑过好一阵子。
“那我们就以雕画作比试。王子擅长,我也擅长,这就很公平。”阮泽塘想也不想道。
阿淇卜认真思考了一下,没什么毛病,确实很公平。
于是一场在御马中,作雕画以试的,奇奇怪怪闻所未闻的切磋,就这么定了下来。
侍童的汉话不是很好,等王子殿下走回说起,才知道王子半个时辰后竟要比试雕画。
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提醒了阿淇卜。
这事怎么就没什么毛病了。
王子殿下明明最擅马,最后却压根不比御马,只比刻雕与作画。他们王子是不是又被人骗了?
阿淇卜一听,觉得是有点奇怪。可远远向阮泽塘看去时,有所察觉的恩人二公子回视向他,笑容又友善又温和。
恩人的公子怎么会骗人呢。他摆手:“没事,切磋嘛,输赢不重要。”
侍童:“……”
“不过作画呀,大夏国的水墨特别美,也不知道恩人公子会画出什么来。”阿淇卜竟然还有点期待,“肯定特别好吧。”
侍童想了想,摇头说:“没听说过,但是据说阮大公子画画特别厉害。”馆驿里的人有天在议论,他好奇凑上去问过,听到了不少阮致渊,也就是悦漓公子的事。
还好与王子比画的不是悦漓公子。侍童庆幸地想。
第51章
摄政王当年教导皇上骑射时, 为方便皇上能每日习练,又不耽误政事的学习,曾特地在演武场中,辟出了一条长长的跑马道。
能够在皇上御用的跑马道上比试,光这事就不知多少人羡慕得直挠心口。
郑衍命人挑选来几匹好马后, 便让两人随意选择合各自心意的。阿淇卜谢过, 到跟前看看这几匹,又摸摸那几匹, 再与阮泽塘互相客气了两个来回。
好在两人看上了不同的马, 避免了再推让客气两个来回。
阿淇卜摸了摸挑中的大黑马, 心想皇帝陛下给的马, 确实都是好马。不过他们乌古国的马, 匹匹精良, 两相比较也丝毫不惧。
乌古人从小就在马上驰骋。乌古土地上的马,是能令乌古人引以为傲的。
阮泽塘随意挑了只特别好看的马,之后去向边上的小侍卫讨来把剑, 将用以雕刻的方木,切成了三块拳头大的,不成形的小木块, 然后往怀里一揣便上了马。
阿淇卜也翻身上马,动作很是利落。不过因为手里还拿着块大方木, 硌了手一下,刚拉住了缰绳又险些滑开。
他哇了一声,忙一把抱紧了方木, 一边紧紧拽住了缰绳,大黑马有些不满地甩着脑袋喷了喷鼻息。
阿淇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刻刀刻木,大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御马,这感觉还真是不怎么习惯啊。
在等待着的时候,阮青杳已经从陛下口中,得知了大哥与鄂尤那场比试的厉害之处。
阮青杳很意外。听了陛下耐心解释,她才明白原来那看起来简简单单的几下,里面竟然还含了那么多的门道。
那个刚还遭过她嫌弃的大块头,竟然不只是看起来唬人啊?
还没来得及替大哥捏一把迟来的汗,她就已陷入对大哥的诧异之中。
“我可没有骗陛下!”阮青杳对郑衍说道。
郑衍自然知道的,不过眼下,他更好奇接下来二人的比马。他问向皎皎,可皎皎却只迟疑着摇摇头。
若在之前,她肯定按着她所知的照实说,不过这会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大哥二哥最初跟着爹爹出去学骑马时,我就一点点大,只能跟娘亲待在家中。”不过就算后来大了,她也很少跟着的。
“唔,爹爹他倒有带我骑过几回。”阮青杳撑着下巴边回忆边道,“大哥二哥也有想过偷偷带我出去,跑马玩的,不过……”
郑衍看着她示意继续。
“后来他们就被爹揍了一顿。”
“……”
他真的无意知晓这段悲伤的过往。
郑衍将这段抛开,整整容色道:“皎皎若是感兴趣的话,有机会我来教你吧。”
阮青杳眼一亮,冲着那边问:“好呀。陛下,就在那个跑马道吗?”
郑衍一笑,这条被定王设计了遍地障碍陷阱的跑马道多无趣啊。
“等到秋猎的时候,我带你去猎场,给你抓小鹿小狐狸。”
阮青杳点点头,一脸期待。不过她疑惑着问:“为什么是抓小鹿小狐狸?陛下不是应该去抓大老虎吗?”
郑衍但笑不语。
自然是抓来跟皎皎比一比,看皎皎到底更像小鹿还是小狐狸了。
阮青杳不知郑衍在想什么,转头看了会场上,又偷偷在底下去勾陛下的小指:“陛下不许食言哦。”
郑衍眉目温柔:“好。”
陛下跟娘娘看着似乎很开心,有说有笑的较之前轻松许多,围看的众臣也不由放松了下来。
也对,不过只是御马而已,怎么着也不会比之前那场更紧张了。何况比试的还不是御马,而是木刻。在马上还要分心做雕画,怕是慢慢悠悠别掉下来就很好了。
不过众人以前都只听过骑射,还从没听说过将什么骑雕骑画搁在一块的,难免些许好奇。
围看着的都一边留意着两人准备,一边坐着低语攀谈。一位正与边上谈笑什么,说到兴起时,忽听那边几声马鸣,还未反应过来,两匹健马刹那间已动如骤风,风驰电掣绝尘而去。
他张张嘴,忘了自己刚想说什么。
阿淇卜与阮泽塘如同两支离弦之箭,一前一后互相紧咬不放,风声,马蹄声,将轻松的气氛一下撕扯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