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杳梗着脖子不便转动脑袋,只好转着视线四处随便看看,结果发现她看去哪处,哪处的人都垂首避过。她就说吧,别人会怕。
不过话本里写的还真是没错,人要靠“衣妆”。
但很快她发现了还有脖子伸得老长的人。殿内安静,身旁陛下说着话,那坐得挺直伸长脖子的人便站了出来拜见。话里夹杂着有些奇怪的口音,五官也有些微不同,十分深刻。
阮青杳才知原来他就是如今那乌古王的大王子。
阿淇卜笑容满面,先将大夏国皇上皇后顺着夸了一遍,等到陛下请坐回开宴后,便探头往鱼贯入殿的宫女内侍们手中瞧。
等矮案上摆满后,他舔舔唇眼中满是期待,对坐在右侧的木素说:“这些天吃的大夏国饭食,真好吃!宫里的肯定更好吃!”
殿下一转过来,木素便抬头一眨不眨地看他,见他很高兴,就附和他点头,只是没说什么。
阿淇卜举杯敬过皇上皇后,见众人动了筷,也迫不及待品尝。
阮致渊代爹而来,爹的位置在上首,正与他相邻。于是便听到耳边时不时传来他咋咋呼呼的惊叹夸赞声。
乌古人真的有点吵,打扰他看妹妹。
阮致渊正想着,忽然见乌古王子举着酒杯就凑了过来。眼睛亮亮看着他,笑对他拱拱手,道:“你就是阮大将军的公子!我敬你一杯。”
见到恩人一家,向其致谢,是此行父王在他肩头赋予的重任。好不容易见上恩人的公子,不增进下关系实在心难安呐。
阮致渊心想着不必,但手里还是给面子的举起了酒杯。哪想喝完后阿淇卜并没有结束,而是继续抓着他喋喋地说个不停。
阿淇卜不忘替他倒上酒。听说在大夏国,友人们也喜欢边喝酒边聊天,就跟乌古一样。恩人之子同他喝酒,他们就是朋友了。只是这儿的酒实在不太烈。
“阮大将军真厉害,我听说当时他一下子冲进去,就把阿涅图给掀了下来。”
“你都不知道,我跟父王当初被他追杀得有多惨。什么脏的破的地方都藏过。就像过街的耗子……”阿淇卜委屈嘟着嘴。
阮致渊想好心提醒他一句,这句在大夏国可不算是什么好话。不过他没有找到插话的机会。
“说真的,阿涅图聪明,本事也好。我们都放弃夺回王位,打算躲躲藏藏过日子得了。没想到最后阮大将军杀了他,阮家是我们的大恩人。”阿淇卜一脸真心的崇拜。
阮致渊听说这捡了便宜的父子几人别的本事没有,逃命本事一流。眼下看来野心血气也没多少,难怪会被轻而易举抢走王位。就这样,前乌古王搜捕他们多年总也抓不到,会被气吐血也不奇怪。
若说长处,那就是心宽心大安于现状。
“你们若有一日来乌古,就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
阮致渊见他一脸真挚,神色郑重,扯出了个客气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阿淇卜笑着继续倒酒,问到阮大将军病情,得知依旧没好,脸顿时一变,骂着阿涅图神情愤慨,仿佛阮家如今那个病着的是他的爹似的。
真是……自来熟的可以。
“父王说是阿涅图做多了坏事,才会有这下场。我们没做过恶事,所以才夺回了王位。阮大将军是好人,也很快会好的。”阿淇卜自认替对方出过气后,酒杯相碰,再安慰了两句,想到什么又问,“有这么厉害的阿爹,阮大公子肯定也很厉害吧?”
阮致渊有点忍不下去了。
天啊!好吵,好烦人,好聒噪,怎么会有人如此啰嗦?可不可以揍他?
话说,平日里他与二弟说话时,二弟是否也是此般心情?
阮致渊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他愣了下,又摇摇脑袋把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给丢了出去。
怎么会,他跟这小子可不一样。
二弟心里可是敬爱他的!
他态度疏离冷淡许多道:“爹武艺高强,我资质不成,只能学到他的皮毛。”他与二弟被爹从小嫌弃贬低到大,不知赞赏为何物,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最初还会有点不服气,但总是不行,打击受多了后,也就随之任之了。
“啊?怎么会!公子不要妄自飞剥嘛。”阿淇卜不信。
阮致渊傻了半晌才听懂,正难受的想纠正,却见他突然搁下酒杯,眼睛蹭得明明亮亮:“公子肯定很厉害的,可以让我见识一下吗?父王说此次来大夏要多学习,不能只顾玩乐和吃喝。用汉话说,就叫切磋,求指教。”
阮致渊:“……”
他身为皇后的长兄,谋个私把他装麻袋丢护城河里去,应该不会引起战乱,皇上也不会生气吧?
乌古王子一直在与阮致渊低低切切说着什么,引得殿上诸人竖着耳朵留意着那边,不过殿内奏着丝竹管乐,实在听不清。因为阮致渊被烦得脸都绷紧了,年轻人看起来更显沉稳。
等到丝竹声停时,那边说话的阿淇卜也停了。按照拟定的安排,这时候该是木素献舞。献舞要紧,切磋的事情稍后再谈也来得及。
阮青杳正默默在跟一条鱼的刺较劲,连陛下夹给她的肉都没空吃。不知这鱼被做成菜肴有多么不甘,骨刺又多又细小,挑起来特别费劲。她想将鱼肉挑出来给陛下用来着,但努力了半天也只挖出一点点。
只不过妆容限制了表情的她,安静地提着筷子,慢条斯理在一个盘中挑挑拌拌大半天的举动,远远落在众人眼中,却显得有点高深莫测。皇后娘娘的情绪,似乎比陛下的还难以揣测。
阮青杳手都要夹酸了时,听见了乌古王子说乌古的第一美人要献飞天之舞一曲,顿时好奇抬头。
顺道把筷子也放下了。挑刺好累哦,先看个舞乐休息一下。
木素起身行过礼。随着乐律声一起,之前静坐一旁没几分动静的女子,瞬间迸发出熠熠明亮的光彩。掌腕游转,腰肢摇摆,身上佩饰随着她的舞动,配合乐律发出了动听又富有韵律的脆响,一下子就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乌古国的舞蹈,跟大夏国的完全不一样,瞧来很是新奇。郑衍见皎皎看得入神,兴起时还偷偷在底下拽拽他。若不是顾着在人前,恐怕要发出连连惊叹了。
阮青杳见舞姬举手投足赏心悦目,身段是极致的妩媚柔软,有些不可思议。就是乌古国的舞服看起来实在有些纤薄,再加上舞步,尽展身姿。
她看着看着觉得有几分不对,在底下将拽改成了推。美人旋舞她可以欣赏,陛下看个意境就好了。
不要瞧得太仔细。
等到最后一个音止,美人转着足尖上前跪地,行了一礼,然后抬头将面纱揭开。
阿淇卜满意地抚过掌,露着灿烂笑容从案后起身行礼道:“陛下!乌古国第一美人木素,献给皇帝陛下。”
第48章
阿淇卜话落, 宴上瞬间寂静。
紧接着众人都各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
郑衍不动声色微蹙了下眉头,看了眼底下跪着的女子,又看向年轻的乌古王子。感觉到皎皎在底下推他的手要收回去时,下意识就反手紧紧握住了。
乌古没事找事突然搞了这一出,若皎皎多想着恼了怎么办?郑衍紧张。
阮青杳在听清后也愣了下, 看向那摘去了面纱的舞姬。五官深刻精致, 像上好的工匠用玉石雕琢出来的一样,虽不同于大夏国女子的容貌, 但却很轻易就叫人一眼陷入。阮青杳虽没有见过其他乌古国的女子, 可下意识便觉得她能当起乌古第一美人的头衔。
不过乌古王子说献美人给陛下?所以, 是那个意思么?
阮青杳悄悄看了陛下一眼, 结果察觉到的陛下拽她的手更紧了些, 似是安抚。她不自觉抿了抿唇, 想说她没有担心。送美人是他们的事,她自是信任陛下的。
不过意识到众人此刻都停箸噤声看着呢,又觉得这会笑不合适, 微微扯动的嘴角在半道就给收了回去。
所有人视线看来,一见陛下脸色,就知陛下不悦着呢, 就差没当场翻脸了。再去看娘娘,神色始终如常, 听见乌古要将美人送到皇上枕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些许意外。
如此看起来, 皇后娘娘实在很端庄大度,极有国.母之风。
所以,其实并非是皇后霸宠令陛下无意纳妃,而是他们的陛下不争气?
阿淇卜见宴上突然变得安安静静,皇上也没说话,有点奇怪。正要说什么时,却听陛下开口了。
语气淡淡夸了乌古的舞很好,至于人则只字未提,并让他勿再多说,坐下饮美酒尝佳肴。
陛下说的委婉,阿淇卜一下子还没理顺,就见木素遮面起身退回来了。
感觉到气氛沉闷尴尬的众人,便忙重新举杯低语。
木素退回,见殿下还想要说什么,伸手扯了扯他坐下。大夏国皇上刚刚的脸色很冷,王子殿下再多说可能会惹怒他的。
王子总是不擅看眼色。
阿淇卜才坐回纳闷着,边上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拽拖过去。案上酒壶被撞到一阵摇晃。木素吓到也霎时瞪大了眼。
阮致渊脸特别臭,一肚子的火压也压不下去。这小子聒噪也就算了,竟还敢给他妹妹找不痛快!来使如何,乌古王子又如何,沉护城河都便宜他了!
“恩人的公子?你这是做什么。”阿淇卜惊了下,见是阮致渊,不忘扬起友好的笑容问。
不过恩人公子的力气好大啊!一下拽过来的时候,他都来不及招架抵抗。他看了看阮致渊快要把他拎起来的手,眼忽然唰得一亮!
献舞前正好刚说到想见识恩人公子的本事呢,所以这是在与他切磋吗?
“阮公子是同意与我们切磋了吗?太好了!不过现在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阿淇卜有些为难道,“大家还在用饭,皇帝陛下看着呢。”
阮致渊一把将人拖过去时,数道视线就已看过来了。
再看他黑炭一样的脸色,想到阮家兄妹情深,似乎就理解了。不过对阮毅长子稳重不莽的印象,也眨眼功夫就彻底飞散而去。到底还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做事也不看场合。皇上都没有说什么呢,怎能在御前逞凶?
御史正欲起身斥之,郑衍先出声问了何事。
阿淇卜兴致冲冲,拍拍阮致渊手让他先松开,后拱手道:“皇帝陛下,是恩人公子要切磋呢,就是现在好像不方便。”
他转向阮致渊道:“恩公子,咱们改日怎么样呢?”
阮致渊这会已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厌烦得很,何况若不揍他一顿心痒手痒,能将人憋死。也没多想当即起身应了。
阮青杳见大哥气冲冲的,怕他冲动行事想出声时,郑衍忽拍了下她手背。
然后敛眸想到什么,眉梢轻挑,看着两人。他道既是要切磋比武,也是一番趣事,那不如就定在三日后皇宫内的演武场中。
阮青杳一愣,真打啊?
郑衍心里想着,若两人真私下缠斗起来,结果难以预料也不可控。还是在眼皮底下,公开比试更为放心。正好他也有心一探阿淇卜的底子。至于大舅兄,比得过算是帮他也出了口气,毕竟这会他看阿淇卜也很不顺眼。若是比不过,他宫里的能人又岂会少了?再继续切磋就是。
“好啊!”
阿淇卜抚掌,很欢喜。
以前似乎在一本汉书上看过,友好切磋能够增进感情。父王说了,他要跟恩人一家攀好关系呢,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鸿胪寺卿看看陛下神色,又看看欢天喜地的乌古王子,默默低头喝了口茶水。他总觉得乌古王子似乎理解错了某些意思,想法与认知也有点偏差。之前还夸过他汉话好,不知道他会不会当真。做人,有时候是不是不能瞎客套?
宴后阮青杳一回去就卸了钗饰净面,沐浴后随便松松垮垮套了一身,觉得气都喘得匀当许多。
她对着镜瞧瞧自己,觉得还是这样看着舒服。大妆一上脸,平白长了六七岁。
郑衍一回来就问过皎皎,见她是真没放在心上,才松口气。不过小姑娘还是有所要求的,要他谨记着不许看眼睛这一条。这是当真以为他能凭眼睛记人了。
皎皎这会一头黑发柔顺垂在身后,看起来又乖又可人,梳顺了头发后起身问他:“陛下,为什么要同意大哥打架呢?”
她出嫁以前,可都是管着大哥这档子行为的,偏到陛下口中就允了,还舍得在宫里辟出一块地来满足他。
郑衍微微笑了笑,好奇的则是别的。他牵过皎皎去坐下,问她两位兄长实际的本事如何,可有把握?
阮青杳将自己与陛下的发丝打起活结又松开,手里玩着没停,嘴却撇着摇摇头。
“虽然我也不大懂,但应该不如何吧……我记得他们跟着爹爹学武习练的时候,就总是挨训挨揍的。”她都不记得在爹爹面前救过他们几回了。
“我就没听爹夸过他们,说是大哥二哥资质一般,看他们习武的时候似乎也懒懒散散的。”阮青杳如实道,反正是一点没想过在陛下面前给两人留面子了。
阿淇卜一行回到宿住的馆驿时,他才想起献美人那桩事来。在木素要进屋时,他在门前喊住人,换回自己习惯的语言安慰道:“今天,你跳得很好看。”
木素安静看着他,似乎没明白他要说的意思。
阿淇卜夸完有些苦恼,挠挠头:“就是不知道陛下不满意在何处。可能是不喜欢乌古的舞,你不是也会大夏国的舞吗?下回在陛下面前再多多努力吧。”
不过皇上也有可能是不满他只送来了一位美人。可是他们刚把王位拣回来,父王说太多事要忙要整管了,真的一时间挑不出那么多的美人献给皇帝。
若挑来的不那么美,又怕陛下觉得他们乌古心不诚。但是木素已经是乌古最美的女子了,代表着乌古的诚意。
木素听着听着,觉得殿下可能理解错大夏国皇帝的意思了。
“木素觉得,好像不是这个原因。”她开口说道,轻轻摆了下脑袋,耳佩相撞,“皇上不满的,应该是王子将我献给陛下这件事。”
“怎么会呢!”阿淇卜道。他们父子几人,对于出使来大夏国这事,可是十分重视的,还找出王族祖辈史记要籍都翻遍了。曾经乌古向大夏纳贡时,每回都有随同许多的美人。而且上头写的很详细,大夏国的皇帝对于乌古国的貌美女子很是喜欢。有些留作舞姬侍婢,有些入后宫,曾有最高的一位还被封过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