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请淡定——千金扇
时间:2018-08-13 09:16:31

  孟媛推门进屋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惊动了里屋的陆景初。
  “谁?”他的声音有些干哑,落入孟媛的耳中教她抿紧了唇。
  因为身在国孝,孟媛喜欢的环佩玲珑都被暂时收了起来,她素髻素衣走起路来少了平日的“叮咚”声,加上此刻她身上的油烟味掩去了脂粉香气,也难怪陆景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孟媛没有急着回话,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而后才转身掀开垂下的纱帘走进这书房的里间。窗扉紧紧地合着,日光透过缝隙偷溜进来一两缕,整个里间昏暗一片。可孟媛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案后以手抵额的陆景初,他的身形似乎愈发瘦削了。
  转身去将紧阖的窗户打开,日光欢快地倾泻进来,屋子登时亮堂起来。孟媛走到陆景初身边蹲下,轻声道:“好端端的你把自己关起来做什么,连东西也不肯吃,难道是要辟谷不成?”
  她说话时的声音依旧软软的,可不悦之意却在言语间昭昭然。
  打从她不回话敢直接进里间来,陆景初就猜到了来人是谁。这会儿听着她的话,他心头意外的暖了一下。
  为什么把自己关起来呢?无非是因为嘉德帝殡天的缘故。这么多年来,嘉德帝对他的疼爱和偏宠,甚至远超过他的亲父晋王,可就是那样一个对他好的人,当他面临病痛折磨撒手人寰时,他却丝毫办法也没有。那种无力感,让他不由忆起当初赵氏辞世的情景来。关于如何落水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醒过来以后不仅什么都看不见了,还被告知赵氏已经死了,中毒死的。年仅四岁的他尚不知眼睛永远看不见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死了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一切都慢慢地不一样了……
  他沉浸于过去的记忆,双手不由慢慢地攥起,一股躁意在心头几乎要压抑不住。忽然,一只温热的小手覆了上来,他听到小姑娘的声音愈加柔和了些。
  “我知道你是因为皇伯伯过世难过,可生老病死不是你能控制的不是吗?皇伯伯如果泉下有知,他一定不希望看见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明明还是个小姑娘,说出来的道理却十分通透,陆景初一下子就想到嘉德帝咽气前握着自己的手说的话。
  “景初,朕只能护你到这儿了……朕知道,你这孩子看起来冷清,可心肠比谁都软……景初,要记住,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别像朕一样……”
  陆景初反手握住孟媛的小手,干涩的唇微微启开:“我饿了。”
  “饿了?”孟媛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急急忙忙起身就要拉着他去吃饭,可还没等她站稳就一下子被人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按住。孟媛感受到温热的呼吸铺洒在脖颈边,她耳尖微热,不由伸手推了推他,嘟囔道,“我一身油烟别弄脏……”话说到一半又止住,说起来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两日,没洗漱没更衣,也不比她干净到哪儿去。
  陆景初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才把人松开,吩咐赵宇打了水进来,净手以后才跟着孟媛坐到桌前。
  孟媛盛了一碗粥放到他跟前,然后又把菜推到他面前,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不由道:“你尝尝这豆腐?”
  麻婆豆腐的香味扑鼻而来,可辣椒味也呛人,陆景初微微蹙眉不愿意碰,就听见身旁的小姑娘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连我爹娘他们都没尝过呢。”
  陆景初慢吞吞地舀了一勺,尝了一口,微微麻辣的滋味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他舒展开眉头,就着麻婆豆腐吃了四碗粥……
  七七四十九日以后,嘉德帝棺木葬入早已修好的皇陵,按着嘉德帝的遗旨,成帝将其和生母先宁贵妃同葬一个墓穴。成帝在皇陵守了三日的陵,之后重新回朝颁下圣旨,为先帝守孝三年,撤了这三年里的所有选秀。
  圣旨一下,家有适龄女儿想往宫里送的大臣差点儿没愁白了头。孟国公府中,正在裁剪布料准备绣制香囊的孟瑶听到这个消息时手里的剪刀一抖将一块上好的烟罗锦毁了。放下剪刀,孟瑶抬头看向屋外玲珑轩里开得正盛的芙蓉花,精致的脸庞上慢慢地淡去了笑意。
  三年,谁耗得起?
  另一边曹氏听说这一消息后也有些扼腕,她原是存了宫中选秀时送了女儿去参选的心思,可眼下成帝的一道旨意却让她不得不歇了这心思。嘉德帝仙逝,成帝扬言要守孝三年,那么其他宗室子弟定也是要效仿的,那自己女儿的亲事该如何是好?
  曹氏只觉得这两年大房的风水似乎越发不好了,眼看着二房两个孩子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甚至眼下连着国公府的重孙孙都揣上了,而她的一双儿女却婚事艰难。先是孟骁躲去青虎营用行动拒了安国公府的亲事,再就是孟瑶了。
  孟瑶模样生得好,才识更是京中贵女的佼佼者,前几年登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可近来的这一年里却再没有一人登门提亲。曹氏曾怀疑这和当初赐婚易人有关,但想想成帝当时是私下里与自家夫君商议的根本没有传出去,晋王府也没有发难,便抛开了猜忌。然而如今她看着春风得意的二房,又忍不住暗戳戳地怀疑是不是二房暗地里使坏。
  曹氏越想越烦,晚上见了一派闲适的孟伯言忍不住就发了一通脾气。孟伯言被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回,想要发火,可看着曹氏气鼓鼓的模样,他沉着脸道:“好好的你发什么疯?”
  曹氏便将这些天的心思骂骂咧咧的说了一遍,末了道:“你看吧,二房现在多得意,女儿是晋王世子妃,儿子娶亲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咱们骁儿和瑶儿呢,再这样下去,整个国公府还不都得落进二房手里?”她想着,又埋怨起孟老夫人来,“明明你才是娘的亲儿子,怎么她能偏心成那样呢。”
  孟伯言被说得脸色也有些难看,沉默了半晌才道:“骁儿的亲事父亲那里已经有了主意,至于瑶儿……”进宫如今是走不通了,宗室里年纪相合的都已经成了亲,只有……孟伯言面上缓缓露出笑意,道,“瑶儿的婚事,我这里倒有一个很好的人选。”
  孟伯言附到曹氏耳边低语一阵,见曹氏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又叮嘱她道:“不过这事得慢慢筹划,你切不可心急坏事。还有,让瑶儿和媛姐儿多走动走动。”
  这一回曹氏乐呵呵地应下了。
 
 
第37章 
  转眼又是一年端阳时节, 澜湖上龙舟竞赛一如旧岁般热闹,只不过竞赛的人和坐在山上观赛的人不一样罢了。
  因为林月近日孕吐愈发严重了些,孟衡不去翰林院报道时几乎半步不离地守着她,哪里顾得上再去参加什么划龙舟?至于去年夺了魁首的陆赟, 如今跟着威远大将军一起操练青虎营的新兵, 自然也没有那个闲功夫。
  孟媛对去年端阳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到了这日索性就窝在朔风院里连门都不肯出。
  绿淇从小厨房端了绿豆糕回来, 见自家主子百无聊赖地趴在小书案上玩毛笔一时倒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去年端阳姑娘还忙活着给老爷夫人和少爷编五色绳, 怎么今年都不愿意动手给姑爷编一根呢?”
  孟媛撇撇嘴道:“谁说我没有编了?”前两日她偶然间发现陆景初手腕上那根几乎要褪了色的手绳,缠着他问了一回, 知道他一直戴着, 正唏嘘呢,陆景初就一本正经地伸手找自己讨要一条新的, 她只好翻了丝线出来重新编了一根给他换上。
  绿淇原不知道这事,这会儿听说了反倒笑弯了眼,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来。“姑爷对姑娘那么好, 姑娘可该对姑爷多上上心才是。”
  孟媛嘴角一抽,她哪里对陆景初没有上心过了?
  绿淇眨眨眼道:“奴婢前些日子回去,听家里嫂子说,男子成亲后的贴身衣物和香囊配饰都是由妻子来打理操针。姑娘跟姑爷成亲也有三个月,奴婢可没见您给姑爷做什么呢?”
  在绿淇看来,自家姑娘和姑爷的确亲近,可总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
  孟媛闻言默了默,难得没有反驳她。目光落在她端来的绿豆糕上, 孟媛问她:“有给卧云斋送过去吗?”
  绿淇点点头,转而想到方才无意间听到的话,便与孟媛道:“刚刚我过去送点心,恰巧碰见清河王拜访,我无意听了一耳朵,清河王好似要请姑爷去城外的庄子玩呢。”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加炎热些,这才刚刚入夏不久,就教人有些禁受不住。这清河王邀陆景初一道去庄子上避暑也是情理之中。孟媛这样想着也就没有生出多少好奇来。
  孟媛有歇晌的习惯,到了中午她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裳正准备爬上.床榻休息就听见外头小丫鬟请安的声音。
  是陆景初回来了。
  平常白日里他都喜欢一人待在卧云斋的书房里,不到日暮不回朔风院的……孟媛扭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外头的灼目日光,纳罕意外之余也没忘转身迎出去。
  外头的阳光似乎的确灼人得很,孟媛看着陆景初被晒得有些微微发红的俊脸,连忙一叠声地吩咐绿淇和红萓打水备下冰碗。陆景初静静地听着她忙活,由着她拿了打湿的帕子替自己净面,只趁着她转身去接红萓手里的冰碗时开口道:“这两天你收拾一下,过几日去城外庄子避暑。”
  孟媛愣了一下,这和绿淇的话倒合上了,而她只故作不知,眨眨眼睛问道:“王府在城外有别庄吗,没听母妃提起要出城去啊?”
  王府里冰块足,待在屋子里等闲也不会热到哪里去,自然不会多此一举折腾到外头去避暑。然而今日顾邺上门来相邀,他想到自家小姑娘,存了带她出门去散散心,便就应承了下来。这会儿见孟媛问起,陆景初原原本本地将原委说了,末了道:“你如果不愿意去,咱们就不去了。”
  自从嫁进晋王府,孟媛鲜少有机会出门去,这会子听了陆景初的话自是满心的愿意,只她有些迟疑地道:“清河王邀的是夫君你,我跟着一起过去是不是不太方便?”据她所知,清河王好像还没成亲,府里也没什么女眷来着。
  陆景初轻笑一声,“七叔和七婶也会过去,再说,顾邺的庄子毗邻霍将军府的别庄,听闻霍家人眼下也在庄子上,你和霍家姑娘交好,大可去寻她一处。”
  孟媛大喜,“原来是在那儿啊。”她语气里有些惊喜,拉着陆景初的衣袖有些兴奋地道,“我家里也买了庄子呢,就在阿茵家后头呢。”
  这些陆景初自是知道,只也配合她露出意外的表情来,“那不如请了岳母、子衡他们一道,回头我们只住自家庄子上就是。”
  孟媛觉得这个提议甚好,转身就去取了笔墨写信给家里。等忙活完了,也到了歇晌的时辰,她困意顿生,不由打了一个哈欠,侧首问坐在桌边的陆景初:“夫君今日要不要也睡一会儿?”
  “好。”
  自己动手除去外衫,陆景初上了榻,听见小姑娘往里侧挪动的声音,无声地笑了一下,也跟着躺下合上眼。他没有歇晌的习惯,只是阖目养神,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地数数。同床共枕这么久,他已经把某个小姑娘睡觉事的一些小习惯摸得一清二楚。果然,他在心里刚刚数了八下,之前嫌热躲到一边的小姑娘已经自动滚了过来。
  晋王世子毫不客气地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屋里的冰块挥发出丝丝凉意,很快他便由阖目养神而沉沉睡去。
  过了两日,陆景初就领着孟媛出门往城外去了,因着顾及林月的身子,孟衡出发动身的日子便晚了两日,故而到了城外,陆景初和孟媛还是先住进了清河王顾邺的别院。
  顾邺年少承袭王位,按理说应是少年老成的性子,可他偏偏生就一副不羁脾性,对利禄权势没什么追求,只爱逍遥山水当个富贵闲王。因此,城外的清河王府别院较之于周遭各家庄院要格外壮观。雕梁画栋、曲水回廊、绿树成荫、繁花濯锦……每一处都极进奢华。
  孟媛走在陆景初的身边,看了两眼这昭示富贵的院子便没了兴致。一旁的陆景初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清河王的银子没地方花,都用来到处修别苑了。”顾邺云游四方,哪个地方玩得顺心了就会花银子在那儿修一处院子,每一处据说都是半点儿不低调的。
  孟媛不由一默,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一处幽静的园子。
  领路的小丫鬟引着二人进了园子后福身道:“王爷说,请世子和夫人在此处休整,晚些时候再请二位去映月阁饮宴。”
  小丫鬟退下以后,孟媛四下打量了一回,这一处的园子确与旁处不一样,屋外是幽深繁茂的竹林和一潭清池,没有旁处的雕梁画栋,只简简单单一间竹屋……孟媛眯了眯眯眼,觉得此处有点儿眼熟。
  半晌,淡淡的茶香飘散开,孟媛倏尔想起,这里和金华寺里的沁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有些好奇,问了陆景初,后者淡淡一笑,道:“这园子我也是花了银子的。”
  “……”
  到了日暮西山时分,清河王果然打发了人过来。孟媛扶着陆景初出门,没走多远正好迎面遇上从另一处园子出来的陆行止和宋云芷夫妇。
  自打上一回在宫里见过一次后,孟媛对端王妃宋云芷便生出了亲近之意,眼下遇见了,当即笑得眉眼弯弯。而宋云芷也明显还记得孟媛,见了人就撒开挽着陆行止胳膊的手走了过来。她笑盈盈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小姑娘,心里欢喜,便道:“原来你们也来了,可巧我就有伴了。”一边说,一边拉了小姑娘的手往前走,“好几次下了帖子去邀你,总不见回应,我还当你是不乐意见我呢。”
  孟媛疑惑:“什么帖子?”
  宋云芷美目里流光婉转,笑而不语。
  后头陆行止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王妃拉着别家小姑娘挥挥衣袖远去,不由以手抵唇轻咳一声,继而却是无奈摇头。见着一旁蹙眉而立的侄儿,他顿生惺惺相惜之感,合上折扇正待上前唏嘘一句,就见陆景初已经负手往前走去。
  到了嘴边的话吞吐不得,陆行止无奈一笑,紧跟着提步追上前去。
  这清河王的别院不比别处,陆景初鲜少来此,不记这里的路就这样走可不行。担心侄儿,陆行止也顾不得自家拐人走远的王妃,只认命地陪着陆景初慢慢地走到映月阁。
  顾邺早已在映月阁的水榭相候。正当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水榭门口的栏杆边上赏鱼时,猝不及防一道熟悉的倩影闯入他眼角的余光。顾邺匆匆站直了身子朝不远处望过去,目光落在端王妃身边的鹅黄色身影上,他不由嘴角一翘。然而很快,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就僵住了,因为他注意到那姑娘和初见时不一样了,她竟绾了妇人的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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