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晚看向屋外天空中的云彩,缓缓地笑了。
而如赵晚一般看开的还有另一人,那就是京中孟国公府的孟瑶。
孟瑶曾在年少时邂逅过偶然出宫的成帝,得他出手相助一回,便多年心心念念。几经波折得到入宫选秀的机会却又堪堪落选,她的凌云志跌入尘埃,郁郁寡欢数日又闻说成帝遣散后宫。成帝为和皇后相守一双人,下了罪己诏,然而一字一句与其说是罪己有愧于祖,倒不如说是向皇后诉说情意。情真意切,反成佳话。
孟瑶静思过往,茫然不知自己到底在求些什么。曾经冷傲过,瞧不上晋王世子不足;也曾算计过,得不到清河王半点垂青……她汲汲所求,青云之志,想嫁高门贵户,却疏忽了最终的东西,那就是人心。
她看着堂兄堂嫂鹣鲽情深,又见堂妹姻缘圆满,反观自己毫无着落,方慢慢地看开了。
富贵荣华如何,权势煊赫怎样,这些又怎敌得过一人心?
孟瑶看明白了,于是在曹氏再一次替她筹划之时,孟瑶只道:“娘,咱不比了成不成?”
曹氏:“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瑶道:“娘,女儿累了,只想好好地嫁一个人,好好地关起门过日子。”
紧接着不等曹氏说别的,就又继续道:“娘,我知道你想说我没有出息,可是算计来筹谋去,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当初陛下有意赐婚,我们嫌弃世子眼盲不是良配,推了媛姐儿出去,如今呢,她日子过得和满,有连表弟在,世子的眼睛也快治好了不是?而我呢,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是?”
“你……”曹氏不由沉默,半晌还是松口,道,“好,娘以后好好给你挑人家。”
她也是做姑娘过来的。其实回头想想当年尚在闺阁的时候,心心念念的何尝不是嫁一个如意郎君?这几年她着相了,急于跟二房攀比,却险些耽误了女儿终身的幸福。她有些愧疚,但也没忘记女儿旧日的态度,免不了细问根由。
曾经对成帝生出的慕艾之意,孟瑶这一回没有瞒着曹氏了。曹氏后知后觉,继而却是扼腕不已。
看着曹氏的神态,孟瑶便知她所想,便道:“这回落选是好事,陛下和皇后之间,没人能插足的。”
心生妄念的赵晚被遣回了晏城老家,剩下的两个都只在宫里关门独守空房,两种都不是孟瑶想要的。
曹氏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娘明白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曹氏再挑女婿时,衡量的标准比以前多了许多,也宽松了许多,更多的不再是对家世背景的考量,反而愈加重视人品了。孟老夫人注意到了,头一回对曹氏生出了赞赏,也乐得跟她一起相看了。
很快,孟瑶的亲事就定了下来,是平西伯府的嫡次子许珵。
定亲的消息传到晋王府孟媛处,她显然意外极了。
这么多年,孟媛自认了解自家堂姐,知她从不甘心落于人后,对亲事更是眼高于顶,如今却只许给了伯府的嫡次子,委实有些让人始料未及。
据她所知,平西伯府三代袭爵,刚好到许珵这一辈止。许珵的长兄许珏如今在吏部走动,而许珵才中了举人,还未下场应试。平西伯府这门亲事算起来是孟瑶低嫁了。
孟媛心中纳闷,跟陆景初提起时,后者只淡淡道:“这是各人的缘法。”
平西伯府许家次子许珵,据说生得仪表堂堂,又熟读诗书圣贤之道,在京中名声一直不差,这样的人物配那孟瑶,不算委屈了孟瑶。
听了陆景初的话,孟媛所有所思地点点头,到底没有过问太多。
转眼间到了又到了一年年底。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时,出使大燕的清河王顾邺才姗姗归来,一同跟着回来的还有霍茵。
孟媛跟陆景初坐在绛湘楼二楼看向窗外时,正好顾邺领的队伍从楼下经过。孟媛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顾邺身后骑着马扮作小兵模样的霍茵,顿时嘴角一抽。
霍茵离家将近半载,霍夫人从未放弃过寻找,如今霍茵堂而皇之地回京,不低调些行事,反而这般招摇过市,难不成真不怕霍夫人派出来的发现?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担心,楼下的队伍忽然就停了,街上有一瞬的安静,紧跟着孟媛就听到了霍夫人怒斥的声音。着急着忙起身走到窗前,果然看见霍夫人拦住了乔装改扮的霍茵。
霍茵没料到自己扮成这样还能被认出,而且还是好巧不巧地被自己的亲娘逮到,一时后悔不已。
她就不该贪玩想要跟着出使的队伍一起游街进宫去,就不该不停顾邺的劝,这下可好,被抓个正着了。
“这位夫人,您怕是认错了人吧?”霍茵还想挣扎一下。
霍夫人长.抢立地,瞪圆了眼,“你是老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老娘还能认错了你?”不得不说,霍茵离家出走的这半年,霍夫人的脾气委实火爆了许多。
不说霍茵被吓得蔫了,就连远远围观的孟媛也被吓得捧住心口。
她回身看向坐在桌边的陆景初,求助道:“夫君,我们帮帮阿茵好不好?”
陆景初却是轻笑,“有人护着她呢,轮不上我们。”
孟媛将信将疑转身,正好看见那清河王拱手朝霍夫人在说些什么,态度似乎十分……谦恭?
电光火石之间,孟媛似是想到什么,“阿茵和清河王?”
也是,小半载异地他乡的独处,生出些什么感情来似乎也不奇怪。
孟媛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另一边霍夫人却教顾邺的举动给震住了,尤其是当霍茵贴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以后,霍夫人震惊之余,更是生出一种想把女儿“打死”的冲动。
霍茵跟她说,她和顾邺在大燕的时候,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毕,补上了之前的断更,嘻。
第57章
霍茵的一句话落入霍夫人的耳中丝毫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震得她当场愣住,一些话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了。
女儿失踪这么久,霍夫人早歇了和韩家结亲的念头,原本想着, 只要把霍茵找回来了, 她的亲事就由着她的心意来定。可她却没想到,今天她只是闲来上街走一圈就看见女儿一身男装混在清河王出使归来的队伍里, 甚至这会儿还跟自己说起已经和清河王成过亲的混账话来。
霍夫人有意质问, 才张开口便被轻轻柔的一声软糯声音打断,她闻声转身, 恰好看到扶着晋王世子陆景初朝这边走来的孟媛。
曾经帮着霍茵糊弄过霍夫人的孟媛此刻有些心虚, 可她也算了解霍夫人脾性,担心这样闹下去不好看才出来调和。她走到霍夫人的身边, 稍稍压低了声音与她道:“伯母,我知道您这会儿生气,可到底还在大街上, 闹开了不好,有什么话还是回去再说?”
霍夫人看了一眼缩在清河王身后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又看了一眼周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众人,怒意暂歇的她终于意识到不妥,瞪了霍茵一眼又冲着孟媛微微颔首后才扶着丫鬟的手转身离开。
霍夫人这当街一拦让围观众人敏锐地嗅出些端倪,可心怵霍将军府和清河王府的权势威赫,反而没人敢置喙些什么,不过有无人拿此作为茶前饭后的谈资就不得而知了。
孟媛有心跟着霍夫人和霍茵一道回将军府去, 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教陆景初给拦住了。
陆景初道:“此事,你不好插手。”顿了顿,又添了一句,“顾邺非是拎不清轻重的人,有些事他敢做,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
孟媛见他似是知道什么内情,便没有固执地要跟上去,只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耳边还是闹市的喧嚣声,知她关心则乱,陆景初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按了一下,方说道:“回府与你细说。”
回到晋王府朔风院以后,孟媛一刻不耽误地向陆景初刨根问底,后者淡淡一笑,拉她坐下后方把先前顾邺传书与他说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当初顾邺半路救了霍茵,一来是抵不过霍茵的纠缠,二来则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把霍茵一道带去了大燕。在大燕的数月里,除了和大燕的皇帝朝臣斡旋,顾邺就领着霍茵游山玩水,一段时日下来,二人之间渐生好感。后来,二人偶经大燕某地,正赶上当地群婚的热闹,顾邺和霍茵瞧着新奇,又彼此有意,一时冲动抛下旧礼就在当地成了亲拜了堂。
后来随着返京的时日推进,顾邺终于想起二人这无媒无证的婚事回来说不定要遭到霍家反对,才眼巴巴地写信给陆景初求助。
听完始末,孟媛杏眼微微眯起,瞥了陆景初一眼,半是猜测道:“霍伯母当街这一拦该不会是夫君你算计好的吧?”她细细思来,经过此番当街一闹,这件事很难私了,为顾全霍茵的名声,霍夫人自然不得不首肯认下这门亲和顾邺这个女婿,只是……“这样岂不是坏了阿茵的名声?”
陆景初摇了摇头,“不会。”
“为何不会?”
“还记得韩沐吗?”
韩沐,孟媛自然记得。
“之前霍茵为了逃婚离家出走,霍韩两家险些反目。韩沐虽退了亲事,平日在坊间没少诋毁霍茵。如今霍茵和顾邺这事,不论如何都是瞒不过的,与其教人背地里传闲话,不如拿到明面上来说。”陆景初摸到一旁桌子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挪到孟媛面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后方继续道,“顾邺把一切都想好了,半载前水匪被剿一事风声不小,他自是为霍茵想好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只要让霍夫人点了头,亲事成了就行。”
孟媛还是有些不解:“其实霍伯母是个很好相与的人,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顾邺身家不必说,本人又是仪表堂堂的,难道霍夫人还能不满意?
如果有的选择,霍夫人自然是不愿意女儿跟王府子弟有攀扯,再加上霍将军府和清河王府早年曾有些龃龉,霍夫人还真是等闲不会把顾邺当成女婿人选。
只是如今霍夫人骑虎难下了。
大街上霍茵虽是耳语,可总有好事者知道了端倪,为堵上攸攸众口,霍夫人最终还是把亲事应下了。而宫里的成帝在听了顾邺的交代以后,也没有过于为难,就赐了婚赏了礼。
因着顾邺和霍茵私底下在大燕已经成亲拜堂做了夫妻,霍夫人盯着女儿的肚子怕节外生枝,故而婚事办得很快,就在腊月初。
腊月的天气愈发严寒,自吃了顾邺与霍茵的喜酒以后,孟媛就整日窝在朔风院里不肯轻易出门,闲暇之余只捧着针线篓子做活计。
这么些日子以来,孟媛的针线活倒是练得不错,绣的针线荷包都比从前精致了许多。只不过这两日她并不忙着绣荷包,反而吩咐绿淇从库房里挑了极为细滑的缎布出来裁剪缝补。
屋外的风雪渐停,孟媛收了最后一针,刚拿剪刀把线头处理干净就听见陆景初从外头回来的动静。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迎了出去,就见陆景初满身风雪的进来了。
孟媛忙着上前帮他解下外面的斗篷,一面吩咐绿淇去端了热汤过来。
“外面风雪这样大,怎么没让赵宇送你回来?”
她知道近日来陆景初的眼睛已经有所恢复,虽仍不能清晰视物,但影影绰绰的辨路是没有问题的。可她也记得清墨说过,如今冬季落雪,冰雪光亮刺目,须得小心些才是。“夫君仔细又伤了眼睛。”
陆景初闻言无奈一笑,道:“小白还在院子里呢。”言下之意,他是牵着小白回来的。
孟媛这才放下心来。
服侍他喝了热汤,孟媛又拿了热毛巾仔细地替陆景初敷眼睛,一边还不忘念叨道:“眼瞅着年关近了,连表哥应该快回来了。这回该教他再给你好好看看眼睛。”
陆景初静静地听她说,末了,敷完眼睛后,他徐徐睁开眼看向她。
眼前依旧只模糊的一团鹅黄影子,他有些无奈,心里难得也开始盼着连朔早日回京来。
孟媛起身把凉了的毛巾和空碗拿出卧室,转回来时恰好看到陆景初摸拿起她随手搁在桌子上才缝好的东西,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就看见他皱起了眉头。
“这是件衣裳?”陆景初不确定地问道。
“嗯。”
“怎么这么小?”
孟媛走过去把小衣裳拿过来,一边收拾一边解释道:“我估算着日子,嫂嫂临盆在即,我就想给小侄儿缝一件衣裳当见面礼呢。”
陆景初淡淡地“哦”一声,眉头却并未松开,“那你答应给我做的里衣呢?”
孟媛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埋下头,声音细若蚊吟,控诉他,“你不让我给你量尺寸,我怎么做?”倒是可以有旧日的里衣可以仿,可偏偏他又嫌弃那些尺寸不对。
陆景初修眉半挑,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道:“我几时不让你量了?”
“……”谁要拿手去量!
陆景初笑一声,起身走到孟媛身边从后面将人揽抱在怀里,下巴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忽而,他心念一动,却将大掌轻轻地移到怀中人的小腹上,察觉到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僵,他嘴角勾起一抹掺着苦恼的微笑,颇有些郁闷地道:“你我同房也有些日子,按理说也该有消息了。”
他话里的意思太过昭然,孟媛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彻底,羞恼地掰开他的手侧身离了他的怀抱,远离了他几步,她才轻跺了一下脚,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呢!不要理你了。”
言罢,把做好的小衣裳随手塞进立柜里,自己就转身溜了出去。
她可是知道,陆景初如今是逗弄她上了瘾。
只她才掀开帘子出来,就看见绿淇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甚至连身上的雪花也顾不上拂去就开口回话道:“国公府来人传话了,说是少夫人发动了!”她口里的少夫人自然指的就是林月了。
这日子倒是跟先前大夫所说的合上了,孟媛虽不意外,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立时就要更衣回国公府去。
里面陆景初也听得清楚,见状反把人给拦住了,劝道:“这会子时辰不早了,你回去路上不安全不说,就是到了家里,也是给岳父岳母和子衡添乱。”
孟媛道:“可是我……”
陆景初知她心急,便微微一笑道:“我让赵宇请上宋院正先过去盯着,有消息了我们再过去。”他还记得当年柳氏生陆赟和陆菱时王府里的忙乱,自然清楚他们这会子回去不仅帮不上任何忙,还得添乱教人分心照看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