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角度的原因,云歌灵并不能看到掀开棺盖后棺材里面的情形。等女人把东西安置好,那个大汉就把棺材盖子给重新合在了一块,隔绝了云歌灵探究的眼神。
“罗飞,到你了。”
听到褚大民叫自己,罗飞脸上闪过一抹不情愿,但是这情绪来去太快,云歌灵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罗飞没有跳下土坑,而是跪在了泥泞的黄泥上,也不管向着他裤脚攀爬的虫子,把手中死者的遗照搁在了前面,双腿合拢,双手朝天,模样肃穆地来了个三叩九拜。当他跪拜完后,就伸出手抓了一把泥土,给砸在了土坑中的女人身上,连砸了大约一分多钟,他才彻底停下了手。女人白色孝服上已经满是泥污,但是她的表情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褚大民抬头看了看被乌云遮盖的天空,对着众人便道,“封棺——”
听到褚大民说出封棺两个字的村民,都纷纷走向了前,等站在土坑中的女人离开后,他们就全部跪在了地上,抓着底下的黄泥一下一下地砸在了那座安静躺在土坑中的棺材上。棺材很快就被泥泞的黄土覆盖,当彻底封好这个大土坑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雨又变得稀疏了起来,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滴一滴地把水珠滴落在这个村落。
在这些村民跪地封棺的时候,云歌灵才看到了站在离自己十多米开外的王炸等人。他们六人分布在了六个不同的位置,每个人都距离着大约十到二十米不等的距离。明明离得也不算远,但是刚才走进田埂的时候,云歌灵就好像被鬼遮住了眼,根本无法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王炸那边也看到了云歌灵,云歌灵走到了王炸的身边,视线虽然看着填坑的村民,嘴里却是正在跟王炸说话。
“刚才在进到田埂后你能看见我吗?”
王炸微微蹙起了眉头,压低声音道,“什么意思?”
云歌灵眼眸沉了沉道,“刚才我好像遇见了鬼挡眼,明明你们就在我周围,但是我除了能看到周围的村民外,却是怎么都看不到你们的身影。”云歌灵顿了顿,忽然转过头来,递给了王炸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或许我刚才看到的也不是这个村子的村民……”
至于会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王炸瞬间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你刚才踏进田埂后,突然自顾自地朝前走了过去,我唤了你两句,你也没有应声。”因为云歌灵还在视线中,王炸当时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却是完全没想到云歌灵会在他的眼皮底下被鬼挡了眼。
云歌灵听了王炸的话,露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表情,“……又是只有我中招了吗?”
王炸心思微沉,又跟云歌灵说了几句话。而站在四周的亓官房四人,却是若有似无地瞥了云歌灵和王炸这边几眼。阿九依旧笑嘻嘻,简方原则是一脸玩味,看起来好像非常的愉悦,亓官房那边也微妙地往上扯了扯嘴角,至于腾青,低着头,畏畏缩缩,头发掩盖了他的五官,让人完全看不透他的神情。
把大土坑填上之后,村长褚大民只说了一声回去,周围的村民就稀稀疏疏做鸟兽状,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这片土坟包。
村长跟那个之前捧着托盘的女人还有罗飞说了几句话,因为声音太小又隔了一段距离,云歌灵他们几人并不能听清说了些什么,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女人还有罗飞的脸色霎时都白了下去,整个人惴惴不安的,看起来好像还带了点恐惧的意味。
村长说完回头瞧见云歌灵几人还在,神色有一刻的不自然,不过很快这一抹不自然就被他掩盖了过去。他拄着拐杖就走到了云歌灵和王炸的面前,顺便对还站在四周的亓官房、简方原四人吆喝了一声,“你们,还有你们两个,难不成想留在这里过夜吗,赶紧回竹楼去。”
云歌灵六人直接就被村长撵出了田埂这边,村长拄着拐杖走在前头的小道上,云歌灵几人缀在其后,等走出了碧绿的田地,云歌灵偏了偏头,望向了刚才他们走过的地方。在她的位置,还能看到小土堆那边的方向,那个女人和小男孩依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九也注意到了,他也不管这个话题需不需要避忌,直接就窜到了村长褚大民的身边,笑得极其灿烂地问道,“那两个人难不成要留下来过夜?还是留着给棺材陪葬?”
阿九最后那一句话听来就不是什么好话,褚大民的脸色一下子就通红了起来,云歌灵觉得这是被气出来的。
褚大民提起拐杖就给了阿九的双腿一棍子,骂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陪葬?这只是我们村里的习俗,棺材封棺后,其家属都要在一旁守三个时辰。”
云歌灵瞄了一眼从天空飘落下来的细雨,这种天气在没有遮挡物的空地里站三个时辰,这习俗是不是太不会通融,简直就像是在拿人命开玩笑。
阿九撇了撇嘴,“我看那两人一脸不乐意。”
褚大民听了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但是下一秒他就抬起了拐杖又给了阿九一棍,随着阿九吵吵嚷嚷的声音,倒是把他那一瞬的表情给掩饰了下去。
云歌灵也走到了褚大民的身边,开口道,“死掉的人是不是叫乌婆?守灵的女人和孩子都是乌婆的家人吗?我住的地方也是他们的家吧,今晚他们会回来吗?”
褚大民忽然顿住了脚,眼神锐利地看向了云歌灵,“谁告诉你,你住的那屋子是乌婆的?”
云歌灵挑了挑眉,感觉提起乌婆这个名字后,褚大民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云歌灵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昨天晚上的时候,有个自称林姨,住在隔壁的女人,她过来找我借蜡烛,然后说的。”
“林姨?”褚大民的面色霎时由灰青变成苍白。
云歌灵道,“她有什么奇怪的吗?”
褚大民稍显犹豫,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临时换了原本想说的话,“没什么,这边一直下雨,你们最好还是别长时间呆在屋外,中午我会让人给你们送午饭,我还有事,先走了。”
褚大民也不管他们,直接拄着拐杖脚步匆匆地就消失在了前面的雨雾中。云歌灵没有去追,而是站在原地蹭了蹭鼻子,眼帘微微垂着,一看就知道在思考着事情。
简方原忽然开口问道,“昨晚你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云歌灵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就是隔壁来了个借东西的村民而已。”
简方原看出她不愿意详谈这件事,耸耸肩体贴地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不过简方原不追问,却不代表他们的队伍中其他人不会追问。阿九蹭到了云歌灵面前,微弯下了腰,喋喋不休就说起了话来。
“哎,难道我错过了什么?那个借东西的人真的是村里的村民吗?在祠堂的时候,小歌雅你是不是在找人,找的难不成是那个什么‘林姨’?所以小歌雅你——找到了吗?”阿九双眼紧紧地瞅着云歌灵,明明眼里和嘴角都含着笑,却又让人觉得有一股威压压了过来。
云歌灵一掌就把他的脸给推到了一边,佯装无意地一脚给踩在他的鞋子上,迈了过去,边走边道,“你一个大男人的,怎么这么聒噪多话又八卦?”
腾青噗嗤笑出了声。
阿九捂着被重重踩了一下的右脚,望着渐渐远去的人,在背后可怜地叫唤了两声,可是除了腾青不放心地回头瞅了他几眼,根本就没其他人搭理他。
走在一段分岔路,简方原说自己要回焦氏夫妇那边的竹楼拿点东西,转身就离开了队伍。亓官房则表示自己要在村子里转两圈,也不等众人应答,也走了。
腾青看着向两边方向离去的人,左顾右盼一时间有些无措,最后他望着云歌灵和王炸道,“那,那我还是跟着简方原回屋里看看吧,中午大家再见。”
腾青说完,撒腿就追上了简方原,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分岔路的尽头,而亓官房那边早就没了影子,也不知道往哪边走了。阿九也没见追上来,云歌灵往身后看了好几眼,完全没阿九的身影,他就像是突然消失的一阵风,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众人这样分散开来,反而对于云歌灵和王炸来说是一件好事。
云歌灵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才快九点,距离中午的午饭时间还早得很。云歌灵转了个弯,对王炸轻声道,“我觉得褚大民瞒了我们很多事情,林姨一定有什么古怪,我要过去隔壁的屋子瞧瞧。”
“我陪你去。”王炸跟在了云歌灵身后,两人直接就朝着乌婆竹楼的隔壁走了过去。
先是从分岔路走下来,大约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目的地。林姨住的竹楼比乌婆的要老旧,就连挂在竹楼屋檐周围的木牌,有的还断了半截,残破许多。
云歌灵和王炸走到了竹楼的楼梯口,往上眺望了几眼,竹楼很安静,看起来似乎没有人在。云歌灵和王炸彼此看了看对方,抬脚就走上了被雨水浸湿的楼梯。这边水积得有点多,每走一步都要十分注意,就连手扶着围栏,也觉得湿漉漉的非常的滑腻,感觉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就能从上面栽到下面去,翻个大跟斗。
王炸护着云歌灵上到了二楼,这栋竹楼的大门没有锁,被风吹得“吱呀吱呀”的直摇晃。云歌灵推开门走了进去,发现玄关这边都是一滩又一滩的水渍,看着门口就知道这屋内怕是已经没人住了。
也的确如云歌灵所想的,他们从玄关走进屋内,屋内黑沉沉,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说话声,就连屋内的摆设都用一张张的白布给遮挡着。云歌灵随手抹了一把,白布上都是灰尘,也不知道铺盖了多长时间。
除了这些外,屋内刷的油漆也纷纷脱落得有些可怕,墙壁上一大块一大块被雨水打湿了的痕迹,有些角落还长满了青苔。
“这里!”
王炸对云歌灵招了招手,云歌灵快步走到了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张香炉台。而在香炉案台中央,正摆放了三张黑白遗照——这其中有一张赫然就是昨晚深夜造访的林姨。
第141章
照片上的女人和昨晚上云歌灵见到的林姨一模一样,怎么个一样法, 就是对方不管是头上梳的发髻, 还是身上穿的碎花布衫, 还是耳朵上的耳环, 照片中凸显的东西和昨天半夜时林姨身上穿戴的没有任何一点的差别。
云歌灵取过了摆在案台上的遗照, 正面背面和侧面都细细地看了一遍, 就是个普通的相框, 连个名字和日期都没有。王炸那边则是拿过了桌上的另外两张遗照看了起来, 摆在中间的那张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大约八.九岁, 脑袋上梳了两根辫子, 浓眉大眼,配上她脸上的笑容, 一看就是个非常讨喜的姑娘。在小女孩的脖子上还绑了一条有些发黑的红领巾,红领巾应该是带了许久的物件,上面不仅发黑,在边缘还有些起褶,但是小姑娘还是认真地把红领巾给规规整整地戴在了胸前, 右手还压了压起边的尾角。
在小姑娘右侧的第二张遗照是一个男人,年纪看起来与林姨相仿,也许他们是一对夫妇。男人脸上也带着笑,笑得和蔼可亲,头发梳得很整齐,还抹了发亮的发油, 身上穿着一身有些褶皱老旧的白色衬衣。
三张照片的背景都不一样,大概是这三人死前,别人从其他照片中找出来的。云歌灵把林姨的照片放下,就在大厅中溜达了起来。大厅内就是平常人家的摆设,掀开那满是灰尘的白布,底下都是十多年以前的老式家具。转了一圈大厅,没有任何发现,云歌灵跟王炸打了一声招呼,就走到了角落的房间内。
这栋竹楼一共有两间房间,房间比乌婆家的卧房要大上一倍,十分的空阔。最近的那间房间应该是主卧室,里面没有用白布遮盖着,在床上还摆放了棉被和垫子,就连衣橱里面还有带着洗衣粉香味的各式男人和女人的衣物。云歌灵环视了一圈,总觉得这卧室看起来不像是没人住的。
云歌灵转到了第二间卧室,这一间卧室也有床和衣橱等家具,不过床上面和衣橱里面该有的东西全都被清了个空,就连一旁的书架,上面除了一两页不要的废纸外,既没有课本也没有别的什么书籍。就连书架底下的书桌也是空的,这房间应该是被人特意清空了去,对比隔壁的屋子,这才像是没人居住的地方。
王炸也走到了云歌灵所在的房间中,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屋外那敞开的大门被风吱呀一声给吹得更大,随着风声渐息,一个人影从外面缓缓地走进屋内,玄关处的水渍多了一大滩,接着,在玄关至大厅的方向,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水印出来的脚印,随着脚印的出现,旁边还滴滴答答地滴落了几滴水滴。
云歌灵和王炸都听到了这微弱的水滴声,他们停止了交谈,默默地转过了头去,凝神注视着房间没有关上的房门。随着水滴声渐重,云歌灵碰了碰王炸的手,率先朝前迈出了一脚,王炸紧随其后。两人以谨慎的姿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地靠近着门口,在就要到达门口处时,水滴声突然戛然而止。在云歌灵和王炸心生狐疑,在云歌灵打算探头出去一探究竟的时候,一个黑影猛地探身出来,对上了屋内的两人。
“你们是谁,怎么擅闯进我家里来了?!”
出现的黑影是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男人,那身高比王炸还要高上一个头,即使现在微微弯着腰,脑袋前倾,也能估算出,他大概有一米九多,而且他高却不瘦,整个人的肩膀粗大,手臂足有云歌灵的两根手臂那么粗犷,上面满是肌肉。他身穿浅灰色的T恤,T恤紧紧地裹着他的身躯,把胸膛和腹部的肌肉都显露无疑,尤其此时他还周身带着警惕,不管是手臂还是胸前,肌肉鼓胀,好似一激怒他,他便能抽出一个大铁锤子来收拾惹怒他的人。
男人单手扶着门梁,看起来整个人比门还要宽阔,走进屋内来可能还得侧身矮身。男人一出现,就把大厅中挥洒过来的光线全部挡住,留给云歌灵和王炸的,只有黑沉沉的倒影。
云歌灵双手举了起来,神态从容,一副自己并不是坏人,也不会做任何反击的表情,她道,“我们是来找人的,但是门没关,就先进屋里来了,然后一直没见屋内有人,就到处转了转,我们还以为这屋子已经没人住了,毕竟大厅还有房间……”
男人余光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房间,算是暂时接受了云歌灵的说法。他往后退了一步,道,“别耍什么把戏,跟我到大厅里来。”
男人说完,就率先抽身走到了大厅中去。云歌灵和王炸对视了一眼,就迈脚跟了过去。在出了卧房的时候,云歌灵还低头看了一眼底下的地板,地板上还有一个一个比自己脚还宽的水印,在水印周围还有没完全蒸发掉的水珠。
刚才的水滴声应该就是这个一米九如同黑熊一般的男人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