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王睁着绿豆大小的黑眼睛,上下一打量,惊喜万分对紫衣官道:“司命官,孤王觉得这个更俊,这个配,这个好。”
司命官问了高良姜的生辰八字,抱歉万分,回禀鼠王:“还是那老头命格最硬,这后生……命格太浅,是个短命鬼,压不住。”
鼠王点点头,“继续!”
开玩笑,高良姜她姥姥好好坐在家里呢,哪儿能这里就冒出个耗子姥姥来?她只是手被绑着,腿上功夫可还在。一脚踹开看守的鼠官,两步跑上王座,一脚踩在鼠王胸口上,恶狠狠道:“放我们走!”
鼠王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不放!”
再看下面,坐席吃宴的鼠官们全都化作大老鼠,围住了阿藏,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只要高良姜敢动手,阿藏片刻就能让这些老鼠给啃成一堆白骨。
场面很紧张。
阿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鼠王陛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善哉善哉。”他双眼清澈,仿佛一个得道高僧。
鼠王有些发憷,挠了挠头,道:“出家人,孤王封你御膳房大总管,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
紫衣官高喊:“还不领旨谢恩?”
阿藏毅然道:“出家人一身傲骨神圣不可侵犯,岂能给你等宵小弯腰折膝?”
鼠王更加憷,明明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可鼠王就像见了猫一样,脊梁骨发痒,不敢抬头看,只得道:“放你走!你快走、快走!”
高良姜心下一凉,这和尚绝对要跑!她看阿藏。
阿藏上前两步,拱手谢恩,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高良姜差点哭出来,和尚,你好狠的心!她张了张嘴没出声,人和尚也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要陪她送死?现在能跑一个是一个。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目送和尚到了大殿门口,只见他一只脚迈了出去,高良姜心里祈求佛祖、菩萨、玉皇大帝、灶王爷爷,谁发发善心,来救救我爷孙俩吧。
阿藏迈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他遥遥一眼,大殿中人鼠无数,他只看到了高良姜。脸色苍白,等他解救。和尚叹了一口气,心说,阿藏啊阿藏,你要是今天死在了这里,那也是自找的!他硬着脖子又走了回去。
王座之上,鼠王冲高良姜龇牙,不顾疼痛,大喊:“莫误了良时,快成亲。”
座下两强壮的武官扶住了那吉。
司命官高喊一声,“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冲外一拜。
司命官再喊,“二拜我王。”
那吉被掰过来,正要被强迫弯下腰,阿藏已到了御前,他问:“鼠王,你家闺女不都嫁给猫族吗?你这么做,老猫他要生气的。”
鼠王愣住了,粗着脖子哼哧哼哧喘气。听到“老猫”两字,大殿里忽然安静了,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鼠王把高良姜的脚挤到了一边,坐端正了,问和尚:“高僧,应该是高僧吧……你瞎说什么?”
他在试和尚的深浅。
阿藏又宣了声佛号,道:“小僧早有听闻,老鼠嫁女,老猫迎亲。但凡是鼠王的闺女,没有例外,都得嫁给猫妖。鼠王今日提前嫁女,不怕猫妖倾巢而出,杀得你地下王宫不剩一口吗?”
鼠王打了个哆嗦,犹犹豫豫道:“不能吧?孤王这女婿的命,可是全北京城最硬的,有他在,那位不能来拆散孤王闺女的姻缘……”
阿藏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鼠王。
鼠王自己慌了,看了眼自家闺女,那容貌比天上嫦娥都不差,这么好的闺女,这么乖的闺女,他怎么舍得送到那位的嘴里?每十年,那位管他要一个公主,说是结姻亲之好,其实都被那位吃了!他鼠王的闺女,多么棒的小老鼠妖,不仅肉质鲜美,对妖力更是大补。
鼠国的平静,是这些被吃了的鼠公主们换来的。
这是他最后一个闺女了,他藏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轮到了小女儿。
鼠王不舍得,心儿、肝儿都痛。后来,有人给他出招,说找一个命硬的人,跟小公主成了亲,那位便无可奈何。鼠王慌不择路,抱住了这根稻草,才有了今日这出闹剧。
现在有得道高僧来说,您这招不行。
鼠王慌了。
豆大的汗滴滴答答往下掉,鼠王觉得胃口从来没这么差过,什么都不想吃,焦躁得恨不得从王位上下来走两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运动。他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小闺女,再看一眼半死不活、不像能克住那位的准女婿,心里没底。
可还想垂死挣扎,鼠王道:“孤王先试试,不行……不行就再把我儿送、送过去。”
阿藏道:“相逢是缘,小僧日行一善,帮你摆平老猫。”阿弥陀佛,又打诳语了,“可你得放我们走。”
鼠王有些犹豫,道:“按祖训,任何看到地下王宫的人都不能出去……”
高良姜气得牙痒,“你祖训还让你送闺女给猫吃呢!”她正站在鼠王身旁,这一嗓子,吓得鼠王差点儿从王座上蹿出去。
“行、行。”鼠王抓住阿藏这根救命稻草,道:“孤王放你们走,但这女婿留下。年前、年前你们能说服那位不再要娶我女儿,孤王就放你们走。”
高良姜问:“有何凭证?若是我们说服了老猫,你却不遵守诺言,怎么办?”
鼠王郑重道:“本王金口玉言!”
“好!”阿藏连忙允了他。
喜宴撤了,众鼠四散,小公主回后殿,那吉被人抬下去好生照顾。
高良姜与阿藏两人被蒙上眼睛送出去,一路拐了数不清的弯,不知道走的是哪条道。送行的鼠官们抬了四箱子金银财宝——这都是让他们带个老猫的见面礼。
出了地下鼠国,重又呼吸到新鲜空气,两人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出口离高家庄饭馆很近,回到店里,鼠官们放下箱子便都走了,这两人面对面坐着,惊魂未定。
高良姜先动了,给阿藏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透了。
阿藏接过来一口喝了干净,浇了浇心头的烦躁。一抬头看着小掌柜感激的眼神,阿藏生硬地咳了一声,头皮发麻。
高良姜忙站起来给他松骨捶背,殷勤地问:“活佛,你是先睡一觉还是现在就去找猫妖?要不你先睡一觉吧,看你眼圈都青了,我给你下饺子去。”
阿藏按住她勤劳的手,正色道:“掌柜的,跟你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什么猫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鼠王:哈哈哈哈哈哈,本王乃是真小人!
高良姜:恨得我牙痒!
鼠王:来咬孤王呀~
高良姜:太油了,咬不住。
鼠王:来绑本王呀~
高良姜:太油了,绑不住。
鼠王:来啊~快活呀,你来呀~~
老猫:……好呀。
鼠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第16章 老猫1
按摩没了,饺子也没了,小掌柜让阿藏上去先歇着。
阿藏有些发憷,没敢动。
高良姜失笑,又宽解他,“磨刀不误砍柴工,歇着去吧。”说着拉阿藏上楼去休息,阿藏被她一拉一拽,反而轻松了,回了房间,躺下呼呼大睡。高良姜没躺下睡,一会儿还得出去想办法,这中间的时间睡一觉不够,索性静坐冥想,清心静气。
许是太累了,等从空无一物的冥想状态中出来,外面天光大亮、艳阳高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楼下院子里王家大儿媳妇又在骂孩子,骂得很难听,什么“小杂种”、“扫把星”不绝于耳,高良姜挑开窗子外楼下院子里看。
王家大儿媳妇右手叉腰,左手指着一个瘦小子,骂了不知道多久。那小小子低着头捏着手,也不敢说话。门边上还站着两个小孩,伸着头看,这两个是老三家的,三儿媳妇把俩孩子拉回去,没敢说一句话。她这大嫂凶起来谁都骂,连她都不例外。这三儿媳妇没敢去惹这辣刺儿头。
那个被骂的小小子高良姜认得,是王老大前头婆娘生的,现在骂人这个,是这孩子后娘。后娘虽然嫁过来五年了,却还没自己的孩子,看这前头留下的孩子,怎么都看不顺眼。
越骂越狠,推推搡搡,恨不得还要扇两巴掌。
高良姜披了衣服蹬蹬蹬下楼,开了后门一把将那孩子搂住,冷着脸看对面那娘们。
那女人有些怕高良姜,骂声低了,嘟嘟囔囔的,一转身挑帘子,扭着腰进了屋里。
高良姜把孩子带回了店,问他吃饭了没有。孩子揉揉肚子,可怜巴巴说,从昨晚上就没吃,他娘说他做了错事,没想明白前不准吃饭。
“真是造孽。”阿藏从楼上下来,估计是被吵醒了,“等着,我去做点热乎的。”
孩子咽了口唾沫。他家的猫也跟了来,喵喵地翘着尾巴贴着他的腿走,猫虽不是人,却也敏感地知道主人不开心。猫是这孩子养的,从小就跟他亲。这小子把猫一把抱在怀里,脸贴着猫,坐在长凳上不出声了。
小蓟把屋里收拾干净,坏了的桌椅都搬出去处理了,屋里都是新的,屋子里清漆混合着木头香气,让人闻着安心。他也是关心,问了问高良姜,老爷子找到了没?
高良姜这才想起,自己也是昏了头,忘了给西直门外传个消息。小蓟瞧她疲惫得很,自告奋勇揽了这活,高良姜给他抓了几个钱,让他坐电车过去,她是真怕了,怕再有什么事情。怕家里人瞎担心,没说鼠妖的事,只说是找到了,被好心人送西洋医院了,那医院不让太多人探视,让她们别担心,年前一定把姥爷送回来,该包饺子还包,全家要一起好好过年。
阿藏端了大砂锅出来的时候,小蓟已经出去了,错过了这锅口福。这会儿已经下午两三点了,吃中饭嫌晚,吃晚饭嫌早,况且他两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硬菜吃了不好克化。
他做了一锅砂锅热粥。
大米粒熬得浓稠饱满,鲜虾仁、干贝粒、豌豆、玉米粒,再加上鲜嫩的三两粒葱花,看上就让人食指大动。砂锅刚端上桌,那两人的眼睛都亮了,高良姜满满吸了一口香气,忙拿了铜勺盛粥。三个人蒙头喝粥,唏哩呼噜吃得满头大汗,足足喝了两碗,高良姜才来得及说话:“阿藏,喝了你这粥,我才算是活过来了。”
阿藏一笑。
那猫也馋,不过倒没有喵喵叫着闹腾,乖乖坐在小孩边上,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砂锅,舔了舔嘴。
“得,这猫也馋上了。”阿藏笑道。
这小子摸了摸猫,小心地问:“厨子哥哥,我能给小白分点儿吗?”他碗里还有一些。
“用不着,吃你的,锅里还有呢。”高良姜拍拍他,自个儿跑后院墙角边拿猫碗。这都不算是个碗,碎了一小半,装不下几口水,高良姜嫌弃,回自家厨房拿了一个,盛了点粥给放地上。
猫乐颠颠跑过去,吃得头都不抬。
阿藏问:“掌柜的,那事儿怎么办?”
高良姜吃得饱饱暖暖的,人也松懈下来,口道:“广撒网,多捞鱼。既然鼠王也承认了,可见那猫王是真有的,说不定就在咱城里。我一会儿去银行把支票兑了,拿这钱先去打听打听,再不行就满城里逮着猫问。还有四天才过年,一定能找到。”说着把地上的白猫抱起来,把猫脑袋揉得乱蓬蓬的,问:“小白,你去告诉你们大王,高良姜有事求他。”
阿藏看小掌柜蹲在地上,两手举着小猫,沐浴在下午的太阳里,心头莫名一软。
猫“喵呜”叫了一声,挣脱了跳到地上,跑去舔粥。
高良姜拍拍手,“看,这就排除了一个。”
小孩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脸埋在碗里,露出俩眼睛,有点儿担心地看着他们。
高良姜摸摸他的头,有些心疼,道:“以后饿了就来让你厨子哥给你做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
这孩子低着头,抹了抹眼睛,“嗯”了一声。
后头院子里,那后娘又在骂了,骂这个小畜生怎么不死在外面?臭不要脸,就知道躲在外头偷懒耍滑,跟他爹一样没用!一家都是王八蛋,老王八蛋生了小王八蛋!王家老头子咳了一声,这后娘仿佛被点着了,骂得更欢,前门大街上都能听见那嗓门。
孩子不敢多待,用筷子刮碗,吃完最后一口,匆忙低着头回去了。
猫一路小跑跟着。
高良姜叹气,阿藏难得也叹了口气,道:“都说孩子是爹娘前世的债,你看这家,爹娘倒像是孩子前世的债。”
收拾了碗筷,高良姜换身衣服去银行兑钱。她穿的棉布衣裳,因习武之人的习惯,还打着绑腿,看着就不像是个有钱人,银行门口的门童都没给他开门。进去说要排队,年底了,取钱存钱的人多,有些客人桌前给端了热茶,放了水果点心,高良姜就被安排在门边上。她心里头装着姥爷的事儿,也没放心上。
过了多半个钟头,到她了,把支票递到出纳员手里,对方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马上就跟被火撩了屁股一样站起来,对着支票看了一会儿,小跑进去了。
把高良姜气得,这会儿去上厕所,把客人晾着,迟早你们要关门。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看上去四五十岁,一身的绸缎衣裳,看着高良姜就笑,口道:“您怎么称呼?”
“姓高,怎么了?支票有问题?”
“哪儿能啊?高爷您这边请,这里面是我们贵宾招待室。”说着弯着腰把高良姜领进去,门一开,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有丫鬟上前泡茶,端水果点心。高良姜喝了一口茶,味儿不错,玉泉山的水泡的。
剥了一个橘子,刚吃了一半,绸缎衣裳又来了,恭恭敬敬托着一个信封,“您点点。”
“得,您客气,我也不点了。”高良姜有事要忙,拿了信封不多耽搁往外走。那人追出来给她开门,一路送到了大门口,直到再看不见为止。
别提多恭敬了。
门童小心地问:“赵爷,这什么人物,劳您大驾?”
“去!”绸缎衣裳一甩袖子,走两步又扭过头来,把门童招过来耳语,“给你个差事,去大总统府把顾三爷请来,就说赵爷有要紧事跟他说。”丢了一个大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