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妖怪要吃我——乱世繁芜
时间:2018-08-14 07:21:35

  黄月仙自来熟,上下打量夏千机,口道:“您这是忙着要躲我们呢?也是,咱是姨太太,搁前清都不准上台面的,真是污了您的眼”,手上的小团山轻摇,香风阵阵,“您恕罪吗?”
  八姨太黄月伽年纪都没夏千机大,没姐姐那么放得开,打圆场道:“姐,您可别冤枉了夏少爷,他看着不是那种人。”
  “是吗?”黄月仙笑着问。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位还是张家的女主人,夏千机只得道:“自是如此。”
  “那您干站着,不坐坐?”
  夏千机坐下来,沙发软得很,一下子就解掉了人的紧绷之感,夏千机松了松领口。
  黄月仙抿嘴一笑,也坐了下来,二郎腿甩上去,旗袍的开叉中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大腿。怨不得张大帅爱她,这女人别看快四十了,自有一股风情,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夏千机可不敢去看,眼睛瞥向花案上一盆君子兰,扭转话题道:“两位夫人刚聊什么呢?一进门就听见了笑声。”
  黄月仙姐妹俩相视一眼,真笑了。她俩刚可不在聊什么好玩的事,乃是黄月仙跟妹妹黄月伽抱怨张大帅不给她做脸。六姨太几个月前死了,张大帅竟然要把那娘们葬到祖坟去,待他张虎娃百年之后,那女人的尸骨跟他合葬,继续随侍左右。还好六姨太生的小崽子也失踪了,不然都不知他张虎娃要怎么把那崽子放在心尖儿上疼。
  心里恨得牙痒,口中却道:“嗐,哪儿是什么开心的事儿,说的是我家可怜的茜茜,年纪轻轻就走了,没能享得上福。可怜啊,鲸蓟这孩子可能是伤心过度,失心疯了,竟也没找到,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想了心里头就疼得慌。”说完一手按住了心口。女人该在合适的时候展现同情心,并且示弱。
  夏千机没看她,白瞎了黄月仙这番表演,夏千机只觉得茜茜这名字听着耳熟,再仔细一想,想起来了,是袅袅的堂姐。四川白家家底雄厚,袅袅她大伯早年海外留学,在外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白家就留给袅袅他爹了。白家这大伯也是奇特,生的清一顺都是闺女,这些闺女全在外留学过,见识多,长相好,一家有女百家求,他的那些闺女都嫁得好,除了大闺女,白茜茜。据说是这位大堂姐对土匪出生的张墨一见钟情,哪怕做妾,死活要嫁。
  听说当年闹得很凶,差点出人命,最后反正是嫁了,他跟袅袅结婚的时候,那茜茜大堂姐还带孩子来过,有过一面之缘……对了,那孩子就叫张鲸蓟,跟袅袅一样,左耳垂上有一颗红痣。
  想到这儿了,夏千机多嘴说了那么一句话:“巧了,我好像是看见你家鲸蓟少爷了。”刚那店里跑堂的少年,左耳朵上就有那么一颗红痣,眼睛也长得像袅袅。
  黄月仙从沙发上弹起来了,美目圆瞪:“你说什么?哪儿瞧见了?”
  夏千机要把这句话收回去也来不及了,只得把地点说清楚了。黄月仙让妹妹带上人,直奔了高家庄,把人弄走了。
  现在高家庄里就剩黑米一个,小孩儿坐在店里正害怕呢,他养的那只猫回来了。黑米开始没敢抱,可又一想,那天能说话的是只很大的猫,不是我这只,不怕。两步上前,把猫抱在了怀里。
  猫蹭蹭他,舒服得呼噜呼噜直叫。
  有人推门进来,是孙大夫,抱着一壶熬煮好的老山参,给高良姜吊命。一碗百年山参灌下去,高良姜开始泛白的脸色又慢慢有了血气,孙大夫松了一口气,叮嘱黑米给掌柜的擦汗降温,这才离开。
  已经是后半夜了,黑米慢慢也困了,趴在掌柜的床边睡着了。跟着他的黑猫却忽然有了精神,跳到高良姜床上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嗅,爪子东翻西翻,甚至钻到被窝里去了,一无所获。
  猫很失望,跳窗户跑了。
  快天亮时,又来了只猫那么大的肥老鼠,也跟那猫一样,四处翻找,也是一无所获,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慌忙走了。
  是阿藏回来了。阿藏裹了一身寒气,冻得嘴唇都紫了,黑米揉揉眼睛,问:“阿藏大哥,怎么样了?”
  “没找到!”阿藏气急败坏,那根发针是用来寻魂的,结果那根针四处乱转,阿藏跟着跑了有小半个北京城,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给我烧壶热水去,我喝了还得走。”
  黑米忙下楼去烧水。
  阿藏拍拍高良姜的脸,没反应。拿银针一扎她人中,高良姜恍惚清醒了,阿藏一手环抱着她,轻声问:“后肩膀的掌印谁打的?”
  高良姜亏得平日修行,灵台还守着一丝清明,吐出了三个字“挹翠楼”又晕了过去。
  阿藏轻手把她放好,又弄来弄枕头,眼睛有点酸,下午还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就成这样了呢?想着还有事儿要做,急匆匆下楼往外走,黑米在后面追,喊道:“阿藏大哥,热水烧好了,梨汤也热了,你喝碗再走!”
  阿藏头也没回,伸手挥了挥,喊道:“回来跟掌柜的一起喝。”
  “哎。”黑米应了一声,回了屋里。
  屋里正站着黑米的后娘,只等他一回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破口骂道:“娼.妇生的小.逼.崽子,长能耐了,你就住这店里了?店里都供着你祖宗?不回家劈柴了?你要饿死冻死你爹你娘啊?今儿不好好收拾你一顿,你都不知道谁生的你养的你!”说罢大耳刮子抽在黑米脸上,黑米哭着,被连拖带拽弄进了后院,边哭边砍柴。
  他后娘从屋里又抱出一堆衣服,扔在地上,“快砍,砍完把衣服都洗了晾上,要晚上没干,老娘揭了你这层皮!”黑米哭都不敢哭了,蒙头劈柴。
  高良姜孤苦一人躺在楼上,昏迷不醒,一丝黑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阿藏赶到八大胡同,天刚蒙蒙亮,跟别处大清晨冷冷清清没半个人影不同,这几条街上行人不少,都低着头赶路,行色匆匆。缘何故?这些是留这儿过夜的客人,快快活活玩了一夜,天亮了宵禁解了,就该回家了。
  睡到大中午,大摇大摆从窑子里出去的,那是少数。一般人没这么高调,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
  所以这会儿,这条街上人多。
  阿藏进了挹翠楼,抓着一个“大茶壶”问:“你这儿有个叫什么春的姑娘吗?”凡事有因果,阿藏思来想去,只有年前小掌柜背回来的那个新死女鬼或许跟这事儿有关系,恍惚记得那女.妓名字里有个春字。
  这“大茶壶”嘿嘿一笑,露出俩大门牙,骄傲道:“我们这儿姑娘都能叫.春,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挹翠楼的妈妈正在送客,回头就看见尾子又在瞎说八道,一拍他脑门,喊了句“去去去”,把尾子赶走了,笑脸对阿藏道:“您来得不巧,姑娘们都歇下了。要不您先坐下来,吃会儿早点,听听弹唱?”一看就不像是有钱人,况且还穿一身的僧衣,不定是什么怪人妖僧,老鸨子不想做阿藏的生意,也不想得罪他,就拿话搪塞。
  阿藏没理她这茬,反正只要有管事的人就成,“不用另外找人,你就成。”
  这位可真性急,老鸨子老脸一红,犹豫道:“这、这不太成吧?哎,不过你要一定要,妈妈我、我也能重操旧业!”
  阿藏不跟她瞎磨叽,往她手心塞了一个大洋,“问您个事儿,您这儿以前有没有个叫什么什么春的姑娘,死了不多久的。”
  “有,玉楼春啊。哎,你这是在戳我心窝子了,谁不知道玉楼春是我挹翠楼的台柱子,她不声不响栽了葱,可把我害苦咯!妈妈我砸了多少钱在她身上,砸出这样标志能耐的——”
  果然是这个玉楼春,这就都对的上了!阿藏打住她的话头,“她住哪一间,你带我去看看。”往她手里又塞了一块大洋。
  老鸨子二话不说,带人上了二楼,走到最里头一间,推门,香气扑鼻而来。屋里头博古架子上放着古玩,檀木方桌上摆着琴,屋里一丝灰尘没有。
  “你天天打扫?”
  “以前宠她的那位爷让这样的,说来,宏爷也是真爱我们玉姐儿,姐儿都死了这么久了,他还常来吊念姐儿。”老鸨子有些神伤,“都说男儿情浅女儿情深,没想到天底下也有宏爷这样情深义重的男人,我们玉姐儿算是有福的。”
  “你说的宏爷,是谁?”
  老鸨子一犹豫,阿藏把兜里还有三个银元都放她手里了,老鸨子很干脆,“宏爷您还不知道?这满北京城还有第二个人敢称宏爷吗?”
  “别卖关子,谁?”
  “郑宏文,总统府的四少爷。”
  阿藏瞧这闺房里平淡安静,没有半点鬼气,就知道要么玉楼春不是那鬼,要么玉楼春根本就不在乎这里,从来没回来过。仔细想想,新鬼一般都是在身死之地瞎转悠,等阴差来了带走,就是心有不甘的,那也有个调整心理、适应变成鬼的过程,哪有一死就忙不迭害人、趴人背上的?
  害小掌柜的,十有八九就是玉楼春!
  阿藏咬得牙响,出了挹翠楼,直奔总统府去。八大胡同在前门西边,总统府在前门东边,从挹翠楼到总统府,路上会经过前门,可就算能路过,阿藏也没回去看一眼,一是时间紧,怕来不及救人,二是他不想让黑米小蓟看到他着急忙慌的样子。
  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啊?阿藏扪心自问。转而又解释给自己听,这是活佛我重情重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表现。可若是小蓟如此,我也如此吗?阿藏再扪心自问,这答案就不太肯定了……
  想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阿藏拉住思想的缰绳,不再去探讨内心的自我。
  大总统府已在眼前,总统府前立着俩大石狮子,高大威猛。门口的士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钻进去的。阿藏想办法绕到了后门,后门戒备松些,门口就俩放哨的,来往的仆人都从后门走。
  阿藏转身去了附近的集市,先换了身衣裳,跟买菜的买了箩筐扁担,接着找了个水果、干货摊子,买了上好的的酸枣、鸭梨、冻柿子,满满挑了两箩筐,挑着就要进总统府后门,俩亲兵拦住了他。
  “干什么的?”
  “哎哟,两位爷,您可、您可吓了我一跳。”阿藏讨好一笑,指了指箩筐,“果挑子,来给大总统送水果。”果挑子是种职业,这种人专门从山上、乡下,买到好水果,往高门大户里送。人高门大户能缺这个吗?不缺,就图个野味、吃个季节。这些果挑子一般都是往固定的人家送,知根知底的,人家放心,他拿钱也稳当,不至于把果子放家里放坏了。
  守卫拿枪挑了挑箩筐上的布,箩筐半新不旧,水果玲珑剔透,“倒真像是个果挑子。”
  “什么叫像啊,我就是。”阿藏委屈死了,见这俩守卫还要拿他的大鸭梨吃,更是急得要跳脚,嘴里嘟囔着“我这是小本生意,你们不能……唉……”俩亲兵哈哈大笑,把人放了进去。
  阿藏挑起箩筐,往里去。他前脚走,后脚又来了果挑子,这回是真的,这真的果挑子听说有人先进去了,心说,这是搞行业竞争的来了,实在是奸诈狡猾、破坏我行规,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便对守卫道:“我才是真的,不信你喊厨房采买的出来对峙!进去那人是假的,说不定就是来刺王杀驾的。”
  俩守卫见到又来了一个就觉得不对,再一听这话,两人互视一眼,一个把好了门,还有一个飞快进去找人。总统府也不是特别的大,走了几步就看见前面树下,扔着俩箩筐一扁担,人不见了踪影。
  不好,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竟让人潜入了府中!大总统府里里外外都紧张起来,拿着枪的士兵们四处查看,要是找到那假果挑子,不由分说,先给他吃顿枪.子儿!
  守卫们把府里府外地毯式搜索了一遍,竟死活没找到,难道他白日登仙、人间蒸发了?除非这孙子藏到耗子洞里,不然绝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阿藏还真藏在老鼠洞里。
  他先摸到了花园里,听到两个人说话,听话音像是这家的主人们,正好提到了“宏文”什么的,听着声音远了,他放下挑子偷偷跟了上去,想一会儿回来再挑起来,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出事了。
  躲在花园里,看着来往杀气腾腾的守卫,阿藏心中叫苦,这可怎么好?有人拽了拽他的裤子,低头一看,认识,鼠国的那个小公主。
  “快随我来。”
  小公主把阿藏往灌木深处里领,路越走越暗,越走越矮,最后跟高梁桥下的那个洞一样,也是个洞。洞里挺冷,阿藏蹲坐在里面,跟小公主面对面坐着,小公主开口道:“活佛,救命的恩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阿藏把事情从头到尾一说,问:“小公主可有解决之法?”
  小公主摇摇头,没有法子,妖鬼殊途,她也不懂,想了想,又道:“不知这事儿是否与此地异象有关。这几日,有鼠民来报,说是这座府地下,寒气透骨,阴气森森,像是有什么阴寒的大妖在修炼,父王特命本宫前来查看。”
  阿藏点点头,让她详细说说。
  小公主也不知道,只等鼠先锋回来,仔细描说一番。
  鼠先锋没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就回来了,跑了一身的汗,冲小公主先做了个揖,这才道:“禀告公主娘娘、活佛大人,下官探查一番,地下确实阴气很重,似乎是有人在地下埋了极阴寒的物件儿,下官能耐小,本事少,没能靠近查看。不过,这地上面倒没有什么异常,人畜兴旺,花草茂盛,生机勃勃,春意满园。”
  他这么一说,阿藏想起来了,怪不得在花园就觉得不正常,就是这“春意满园”有毛病。正月里头,冷风吹彻,花园里该萧条才对,怎么又是花骨朵又是嫩草芽的,不对,不对。他跟小公主道:“我还得上去一趟。”
  小公主没拦得住人,只能把人送到洞口,让他多加小心。鼠妖的法力微薄,扛不住枪.子儿。
  上来一看,刚刚有几个还是花骨朵的芍药,这会儿见着阳光,都要绽放了。阿藏凑着花仔细观瞧,这些花开得真好,精气神都足,花朵娇艳非常,仿佛有了灵性。他在小花园里转了一圈,看着这些娇嫩嫩的花朵儿,想到曾经在星微老道那里见过的一本书。
  那书上说,人鬼殊途,不仅仅是殊途在阴阳相隔,更是因为生理机制全都不一样了,人靠吃饭喝水活着,阴间的鬼靠香火。滞留人间的鬼,没有香火供奉怎么办呢?只能间接从活物上面获取。
  要获取不能直接去吃人,那就只能是通过阴阳两界具有的东西。花草不分阴阳,因此能通阴阳。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