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厉鬼应该是通过某种媒介,或者寄生之物,把高良姜的生机都转化给此处的草木了,然后它再从草木身上获取,增长法力。眼前这开的哪儿是花,开的是我家小高的命啊!阿藏折回洞里,问鼠先锋,“你说的阴寒之气是哪里来?你给我指指。”
鼠先锋说,小花园同前厅中间,有个水池子,寒气就是从那池子里传出来的,小人带你去看。
老鼠打的地下迷宫,旁纵错杂,四通八达。那池子边上弄了好些假山漏石,出口就在那里,鼠先锋带着阿藏出了洞口,一指水池子,就是这里。他退了下去,隐回洞中。
阿藏站在池子边上、假山后面,看着池子里的水,眉头紧蹙。这池子蜿蜒曲折,有一小支挖通延伸到小花园那边,灌溉花园里的草木。池子里的水是死水,碧绿幽深,不知道里面的水藻都长了多少年了。这座府原是清朝某位王爷的,后来辗转换主,最后才成了大总统的府邸。旧笤帚年代久了还能成精呢,更何况一两百年的老宅子。
就说这池子,便是极好的聚阴之地。池子前面是新盖的三层高的新式洋房,将原该照在池子里的阳光全挡住了,左边是一片竹林,竹子中空,鬼魅游魂可藏身。池子的形状像个大肚子金蟾,延伸到小花园的之流就是他吐出来的舌头,勾尽方圆五里的财气旺气,原是极好的聚财风水,可坏就坏在右边这一堆假山。
假山正好压在金蟾的右腿上。被压住了腿的金蟾,还能蹦跶吗?还能聚财吗?
风水被破了,这地儿就只剩下一个聚阴的功能,平白无故也会招些孤魂冤鬼回来。谁跟他家这么大的仇怨,把好好的风水宝地,改成了这样。
阿藏摸着下巴,这户人家就是没有这闹宅子的厉鬼,估计也好不了多少年。
“呯——”一个枪子儿擦着阿藏的肩膀嵌进了假山里,接着有人喊“这儿这儿,找到了!”“站着别动!”“快去告诉大总统,人抓到了!”
枪子儿跟不要钱一样噼里啪啦乱打,阿藏机灵,第一声枪响就躲进了假山里的鼠洞中,任凭他们怎么打,也打不中他。
又有人来喊:“别打了,大总统让抓活的!”
枪声停了,脚步声音纷杂,一群人都挤了过来,拿着麻绳满处的找。真是活见鬼了,找了半个多小时没找见人。这头还在找,那头阿藏已经进了总统的书房——他走的“地下通道”。
伸手敲了敲门,里头有个沉稳的声音,“进来。”阿藏拍拍身上的灰土,走进去。
大总统郑培谨正低头批阅公文,以为进来的是送茶水的仆人,说了“放下吧”,意思让人出去。
阿藏自顾坐下来,窝在沙发上,口道:“大人不是要拿活的吗?活的来了,您不见见?”
郑培谨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匪徒就在他旁边坐着!要说能做大总统的人自然是好胆识,他只略略震惊一下,便恢复了自己的云淡风轻,郑培谨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笑呵呵道:“这倒是稀客了,不知您一大早过来,是代表前清的杀我呢?还是提革.命.党.人杀我呢?”手上悄悄拉开了抽屉里的一条缝,摸到了里面的金手.枪,握在手心里。
“阿弥陀佛,小僧今天不是来杀人,是来救人的。”阿藏念着佛号,眼睛里流露出慈悲的神情。
郑培谨将信将疑,这么多守卫都没能拦得住他,难道这位真是隐世的高僧?他问:“你怎么进来的?怎么到我书房里来的?”
“有心,便无处不往。”
有几分禅机,郑培谨送了手里的枪,又问:“你说救人性命……你要救谁?”
阿藏见郑培谨眼皮一跳,心说有戏,掐着指头念叨一番,又道:“今早路过贵宝地,见贵府上黑气缭绕,掐指一算,方知是有妖孽鬼祟为祸。看您天庭饱满,红光满面,自然不是您,该是您哪一位晚辈。”
郑培谨让他继续往下说。
“此子这两日该是神色不愉,精气全无,甚至是卧床不起。看似偶感风寒,其实是鬼祟入体,如若不能尽早驱赶走恶鬼,此子恐不久于人世。”
郑培谨心头一跳,当长辈的谁也不敢拿自己孩子开玩笑,就算对方是胡说八道,也怕有个万一。况且,家里真有个孩子病了,症状和这和尚说的十分相似。郑培谨有些犹豫松动了。
阿藏见状,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添油加火道:“小僧不管这位少爷是眠花宿柳也好,是害人性命也罢,只知道他是命中有一劫。”
郑培谨客气地一笑,点了一支雪茄,道:“和尚,你说错了,我家是有孩子病了,不过不是少爷,是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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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金蟾池1
陌生人之间, 信任与不信任就是一念间的事情,前头你再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一旦关键的地方错了,人就不信你了, 就对你起疑心, 就要用批判的目光把你隔离开了。
郑培谨对阿藏起了疑心。
阿藏一笑,慢悠悠从桌案上拿个了橘子, 手上剥着橘子, 头也没抬,口道:“明明是儿子作的恶, 偏要你闺女来受罪, 世人重男轻女就算了,不想鬼怪亦是如此。”
这话刺激郑培谨内心深处的某根神经, 他仔细一想家里那桩事儿,不错,是宏文做的孽, 和芝芝一点儿干系没有。若真是那女子所为,她还真有可能先对芝芝下手。
“依法师所言,这桩祸事,该如何化解?”
“难,也不难。”
“此话怎讲?”
“此鬼物尚未成大气候,小僧尚且不放在眼里,难就难在……”
“法师有话直说,不必忌讳。”郑培谨以为和尚是要钱, 那没事儿,要了他反而放心。要多少金银财宝无所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不过也不能一口就答应这和尚,做了冤大头,要压价。
郑培谨微微一笑,做好了准备。
“难在时间紧迫啊,再有几个时辰,就到了午时日中。午时乃是一日中日光最烈之时,阳极至阴,午时也是阴气爆发的点。到了那时,此鬼物便功力大成,你家晚辈定在此刻命陨!”这话没骗郑培谨,最晚不过午时,高良姜同这府上的小姐,都得死。
他越着急,越不能急。
郑培谨急了,语气变得恭敬,“那麻烦法师您快快出手,救我小女一命,之前多有得罪,您海涵。”大总统是什么人,搁十几年前那就是皇上,是万岁爷,他能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话,是多少人都没有的福分。
阿藏很受用,道:“先去见一见病人。”
郑培谨让人带着阿藏去见五小姐,他自己说是稍后就来。一方面是安排人去潭拓寺请了悟法师来,另一方面他要安排人手,看住了这个和尚,但凡这和尚有一句假话或是弄断了芝芝的一根头发丝,就当场让人毙了他。
布置完这一切,郑培谨急匆匆往小闺女那边去。总统府不大,一家人全都住在一栋房子里,很热闹。小五原来也住在前院里,但年前生了一场病,中西的大夫都说要静养,不能吵吵闹闹的伤神,小五就搬去池塘后面的凌波小筑里了。那里清净,没人打搅。
池塘边上乱哄哄的,亲兵们在假山上爬上爬下,吵吵闹闹,郑培谨生气,看了眼身旁的副官,意思是怎么搞的?
副官也姓郑,是郑培谨远方的亲戚,管着府上的亲兵,也算是半个管家。总统一个眼风扫过来,郑副官立刻跑过去,虎着脸问:“怎么了?都乱七八糟的?”
亲兵们一看,郑副官来了,忙都停下手上的活计,给两位敬礼,一个领头的队长回话,道:“报郑副官,遵照您的指示,我们在捉拿潜入府中的刺客,他藏在里面,马上就能捉拿上来。”
郑副官恨不得啐他一脸,“别抓了,都回去,留这里摸鱼呢?”
众人懵了,不明所以,蔫头巴脑排队要走。
“哎——都别走,一会儿要你们帮忙。”池塘边的洋房二楼,有人冲这边喊。大家一抬头,呵,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凌波小筑。
凌波小筑里,阿藏、管家、医生、大夫,还有服侍五小姐的女佣们劝挤在门外,除了阿藏,大家都很焦急。
郑培谨问:“芝芝怎么了?”
女佣小竹恭恭敬敬回答道:“五小姐不让我们进去,门给反锁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儿早上。”
“今天早上的事到现在才说?”郑培谨有些发怒。
小竹委屈,现在也才是早上呢,谁知道五小姐是不是发完了脾气,一会儿就出来了?她没敢说话,低着头。
郑培谨上去敲门,好声好气劝闺女开门,半晌里面才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尖着嗓子喊:“别,爹你别进来。”郑培谨一听情况不对,后退两步踹门。他到底是行伍出身,一脚就把门踹倒在地上,一群人蜂拥而入。
郑芝兰尖声狂叫,一头钻进了被子里,浑身发抖。
“快快,医生快看看。”当爹的忙把两位大夫推上前。
看诊看诊,不看怎么诊?孙大夫看着这挺大、挺扭曲的蚕宝宝,没好意思“剥茧抽蚕”。
西医是个德国人,没那么多忌讳,一招手,上来俩粗壮的护士,把被子里的小姐按住了,德国医生一把掀开被子,被按住了手脚的郑芝兰无处可躲,惊声尖叫,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郑培谨都吓傻了,他闺女从小就是标准型名媛,如此放飞自我,他是见所未见。
德国医生看清了郑芝兰的脸,喊了声“我的上帝,魔鬼!”从床上弹了下来,俩护士也吓得松手,孙大夫这才有空间往前,仔细看这位五小姐,这一看,孙大夫差点吐了。
五小姐的脸烂了,上面全是蚕豆大小的红疮,颜色深浅不一,眼睛都快看不清楚了,这疮从脸上一直蔓延到脖子下面去,身上估计也是,孙大夫轻声安抚,道:“五小姐,把手伸出来,我给您请脉。”
郑芝兰冷静了些,埋脸抱腿而坐,缓缓把手腕送出来。孙大夫一把脉,皱着眉头,摇头道:“奇怪,实在奇怪,五小姐脉象平稳有力,比以前还好上不少……五小姐今日是否吃了山参之类的补品?”
小竹回道:“五小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孙大夫退到一边,对郑培谨道:“谨公,在下不才,小姐的病症在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您要不再请几位大夫来看看?”孙大夫是北京城最好的大夫之一,他都一点儿看不出来,别人也够呛,郑培谨问那德国医生,可有治疗办法?
德国医生上去给郑芝兰听了听心跳,看看眼睑,老老实实道:“郑先生,您女儿身体很健康,但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也不知道。我只能猜测,您女儿是被魔鬼附身了。”
阿藏靠着椅背跷二郎腿,扭头看窗外的景色。
郑培谨上前,几乎要给阿藏作揖了,“高僧,求您救救我闺女。”
都用上“求”字了。
阿藏回他:“您不再等等什么能人异士了?一会儿我治好了,他们来了不是空跑一趟?”
“活佛,都是在下不对,您大人大量,救救我女儿。只要您能救得了我女儿,在下给您塑金身,造庙宇。”
阿藏见好就收,更何况他心里也着急,可要是不摆点儿架子,这机警的老狐狸反而不信他的。阿藏走到郑芝兰床前,仔细看了眼她脸上的疮,又给把了脉,孙大夫说的不错,这女子脉象旺盛,甚至超出了她这个身体应有的健康程度——她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就好像一根拇指粗细的蜡烛,你让它发出火堆一样的光,它不一会儿就烧没了。
至于她脸上的疮,名曰戚夫人疮,是一种鬼疮。当年吕后折磨戚夫人,将戚夫人剁去四肢,装进坛子,扔进猪圈做人彘。戚夫人的脸在肮脏的环境中生了一种红色的疮,从她将死到她死透了,这种红疮蔓延不止,跟着戚夫人的魂魄走了。日后戚夫人成了大鬼,祸害大汉十余年,这种疮也就成了她的拿手好戏,不仅害得刘盈早逝,吕后也差点命丧其手。
这种疮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郑芝兰要是弱不禁风还好,戚夫人疮还能缓一缓,可她现在身强力壮,浑身散发着生机,戚夫人疮就跟久旱的禾苗遇上的甘霖,旺盛极了。
这女子不好,高良姜必然也是命悬一线,阿藏焦急道:“快快,让楼下那帮闲吃饭的把池塘水都放了,害你女儿的东西,就在水里。”
大总统几乎是飞出去,一声令下,卫兵全都下了池塘。府里没有排水沟,阿藏让他们在中间筑了个泥坝,把东边的水全都往西边舀,等舀到水全干了,再喊他来,他自己则转身回了郑芝兰房间里,问她些话。
“郑宏文是你哥哥,你跟他有什么过节吗?”阿藏要弄清其中的缘由,才能给那鬼物对症下药。
郑芝兰不说话,只把头埋着。
郑培谨焦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活佛你快救我闺女,其他的话以后再问。”
“换种问法,直接一点,五小姐你和挹翠楼的玉楼春姑娘,有什么过节?”阿藏又问。
郑芝兰浑身一抖,还是不说话。
郑培谨急了,虎道:“和尚,我女儿今天要是走了,老子一枪.崩了你!”
孙大夫认识阿藏,怕他惹出事,忙出来打圆场:“谨公别着急,这位法师定有他的道理。”又小声劝阿藏,“少年人,这不是儿戏的地方,老头我家有老小,经不起被牵连啊。”
阿藏还是那句话,“五小姐,你跟玉楼春,到底有何过节?”
郑培谨掏出了抢,抵在阿藏的脑门上。
阿藏又问:“五小姐,你再不告诉小僧,小僧就听不到了。”
赵芝兰埋头哭泣,一言不发。
边上的小竹看一眼郑培谨,知道这位大老爷一冲动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到时候小姐一死,她也活不成,倒不如现在放手一搏,小竹小声道:“法师,借一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更完了,抱歉抱歉~谢谢昨天小伙伴们的捧场,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