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都觉得, 哇,细腰蜂真是有爱心的好虫子啊!
一个个撅着屁.股, 趴在田头看细腰蜂养螟蛉虫, 交口称赞,细腰蜂才是螟蛉虫的娘呢!以后就叫细腰蜂为螟蛉娘。
后来, 有大人告诉他们, 细腰蜂学名叫蜾嬴,它捉螟蛉虫不是母爱泛滥, 是为了把它的宝宝放进去,蜾嬴宝宝住在螟蛉虫的体内,把螟蛉虫吃空了, 蜾嬴宝宝就长大了,爬出来了。
好残忍。
高良姜就是趴在田头看细腰蜂“养”娃的小孩儿之一,可那时候看细腰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现在眼前这位,站起来一人多高,六肢交替着走到了院子里,笑声盈盈, “可真是大喜了,当家的,快把黑米背进屋里吧。天寒地冻的,别再把孩子冻出好歹来。”
王老大木讷地应了一声,把黑米背进了里屋。
阿藏追了上去,王凌娘在屋里要关门,阿藏推在门上,嚷道:“老王,我哥俩外头跑了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你也不给口水喝?”话说着,人已经钻了进去。
王老大一拍脑袋,不好意思一笑,示意凌娘去厨下做饭。
凌娘应了一声,一甩里屋门帘,往厨房里去了。
高良姜看着她摇曳而去的背影,她半透明的翅膀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心说,难道我开了天眼了?胳膊一撞阿藏,拿眼睛一挑王凌娘。
阿藏凑着她耳边,小声道:“这女人不对,身上有妖气。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可能是我们出去那几天,粘上妖精了?”
高良姜躲开他呼出来的热气,眼睛四处飘了飘,道:“不是粘上了,这就是个妖精。人那么大的细腰蜂……”
阿藏点点头,上前去给黑米把脉,脉象虚浮,浑浑噩噩。到底是在阴间停留时间长了,这孩子的魂还没很好地融合进身体里。“老王,你给孩子炖点儿补品,我们晚上再来一趟,给孩子安安魂儿。”
回了高家庄饭馆里,阿藏跟高良姜说,你看到的妖怪,应该是螟蛉娘。他小时候要不听话,他师父就拿这妖怪来吓唬他,此妖最爱孩童的血肉,擅长变作孩童亲密的人,趁着小孩没有防备,就把小孩子从脑袋到脚啃吃掉。
“因为不能吓到小孩子,吓了的话,肉不肥嫩鲜美了……”
高良姜抹了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吓人啊哥哥。”
阿藏哈哈一笑,溜进了厨房,“姜儿你上去睡一觉。”
高良姜乖乖上去睡了一下午,再醒来的时候,感觉体内的气息更加平稳,五官也更加敏锐,仅仅是坐在屋内,便能清清楚楚听到楼下的任何声音,她推开窗户往楼下看,能看见小蚂蚁搬着一粒饼屑爬着。是不是在阴间界之时,吸收了那根佛骨的关系?揉了揉头发,想也想不通,楼下阿藏在喊吃晚饭了。
山药乌鸡汤、枸杞芝麻虾、眉豆陈皮鲫鱼汤,除此以外,竟然还有一盘炒黑菜。一闻这扑鼻的香味,高良姜的肚子饿得咕咕咕,她不好意思一笑,欢天喜地去洗了手,拿起来筷子吃得眉飞色舞,“好吃!”
阿藏给她盛了一碗鱼汤,“喝点鱼汤补补。”阴间走一趟,损失阳气是肯定的,女人体制本就偏阴,再损失了阳气,对身体不好。
高良姜这两天饿狠了,一口气吃了个半饱,歇了歇筷子,闲聊道:“怎么还出去买菜了?”其他都是店里有的,“你也多歇歇,晚饭随便煮点粥就行。”
阿藏看她吃得满意,眉梢眼角都是高兴,心说,你吃得开心,我哪里会觉得累?况且,也没上街去买菜,“菜是总统府的小竹送来的。”
“郑家五小姐还要吃药?”
“小竹说她来了几趟,就为了跟咱道谢。说是药已经吃完了,人也康复了。大冬天的,北京城里除了白菜还是白菜,五小姐今天吃到了总统后厨有从南方空运来的黑菜,就让小竹给咱们送了一份。”
“这五小姐人心挺善,跟他家里人不太一样。”高良姜又喝了一碗汤,舒坦得眯起了眼。
“又不是他老郑家的根。”
“是了……这么说,郑宏文可以娶五小姐了?”高良姜咬着筷子,兴致勃勃。
阿藏也吃饱了,一本正经道:“他俩那事难办,咱俩的事,倒是可以赶紧办了。”
对面的高良姜脸一下子就红了,伶牙俐齿不见了,讷讷说不出话来,绯红的脸在烛光下娇艳可爱,阿藏情不自禁去揉高良姜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手心的柔软摩挲得人心痒痒的。
高良姜看他笑得温柔,心中一动,又想起了销金窟中,那个阿藏也是这样痴痴地看着她,傻得可爱。两张脸重合在一起,又分开,高良姜心里乱得不行,好像若是接受了眼前人,便是背叛了另一个人。
为什么会是两个人?
阿藏见她发呆,捏了捏她的脸,道:“逗你呢,今晚估计有一场恶战,生死尚且不知……”
确实,后院里还有个细腰蜂妖还没解决。她若是个好的便罢了,可显然,黑米的“死”与她有关,好不了。如今,他俩从地府把黑米带了回来,这妖精收敛了一些,可时间一长,这妖怪必定还会兴风作浪。
说回了妖精,高良姜来了劲头,这些日子虽然过着每天都要被妖魔鬼坏害的苦日子,但是人走起狗屎运来,狗都羡慕,先让她吃了能够日行千里、神行太保都要气哭的沧海辉夜珠,接着又莫名其妙吸收了圣骨,浑身充满了力量!高良姜感觉能把细腰蜂按在地上打屁.股!
阿藏也知道了她吸收了圣骨的事情,但是还是叮嘱,万不可掉以轻心,这妖怪一看就没有什么武斗的本事,坏就坏在她身上的毒。黑米应该就是中了她的毒。
高良姜深表同意,“伪母爱的毒。”
黑米一直躺着,偶尔醒过来,说不上两句话,便又昏迷了过去。王老大请大夫来看过了,大夫把脉说,这孩子是气血两亏,身子虚才这样的,没什么大毛病,去店里抓几根山参,熬点鸡汤补补就好了。人参煮了,鸡汤熬了,可孩子一直昏昏沉沉,喝不下去,怎么办?
高良姜又来看了一趟,对王老大说,我哥俩给你把儿子从地府捞上来不容易,你可别白费我们这一番苦心,再把孩子给耽误走了。中医不行,换西医看看。
王老大说好,出去叫了一辆黄包车。凌娘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冷嘲热讽道:“家里是有钱还是有势?还能上洋人医院了?到时候人没了,钱也花光了,全家喝西北风去好了。”
“黑米是我老王的独苗!你个婆娘家去,瞎插嘴什么?”王老大扔下这句话,背着包袱,跟着黄包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这个长度不要是我以后老公的长度。
第47章 螟蛉娘2
高良姜守了一晚上, 后院的妖怪没动作,不仅没动作,还早早熄灯睡下了。直至远处公鸡唱晓、天色将亮,人家睡得安安稳稳的, 还有轻微的鼾声, 想必是一觉好梦。高良姜心说,看来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我也好好睡一觉, 困。
躺下睡了,混混沌沌要睡着, 正是最疲倦的时候, 楼下一声尖嗓子:“高掌柜?高掌柜起了吗?高掌柜!”嗓门那叫一个亮,中气十足!
高良姜极不情愿地爬起来, 推开窗子揉眼睛,谁啊?谁这么讨厌。
王凌娘。
妖怪要上门叫板了?
“妾身准备去洋人医院瞧瞧黑米去,知道您爱护咱家黑米, 肯定要去看看的,不如一块儿走吧?正好,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这天也刚亮,走路上您肯定不放心,一道儿走吧?我等着您nei!”
高良姜一激灵,彻底醒了,这妖精真是来叫板的!
“那嫂子等等我, 待我洗漱一番。”
“行。”王凌娘痛快应了一声,又道:“别做早饭了,嫂子已经蒸好了包子,一会儿给你拿来。”瞧着爽朗样儿,多可爱,如果高良姜眼里这女人不是一只人一般大小的细腰蜂,震翅而动,那就更可爱了。高良姜眨了眨眼睛,楼下的细腰蜂又变回了人的样子。看来,能勉强控制天眼了,高良姜松了一口气。在这里还好,就一只妖精,要哪天去了坟地,或者销金窟,那眼前不就乱了套了?
一会儿,王凌娘真端着包子来了,一盘八个大包子,白白胖胖,热气腾腾。阿藏也起了,坐了热水,沏了花茶。
这包子看着普普通通,不像有什么问题,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高良姜嚼了嚼,问:“王家嫂嫂,包子怎么有点儿膻?”
王凌娘捂着嘴哈哈一笑,道:“你再仔细吃吃这馅儿。”
阿藏吃到馅儿了,“羊肉。”
“对嘛,就是羊肉才膻气,要不膻气,那不成人肉了?”王凌娘捂着嘴又咯咯地乐,感觉这笑话好笑极了,“有把人叫\'两脚羊\'的,为什么?就因为人肉跟羊肉口感差不多,都嫩嫩的,肥肥的。”
“呸呸呸、呕——呕——”高良姜全吐了。
王凌娘忙阻拦道:“别!瞧高掌柜吓的,这不是人肉,都是羊肉馅儿的,三弟他媳妇儿去街口包子铺买的。啧啧啧,太可惜了,高掌柜,你别开了饭馆就不珍惜粮食啊。”一脸痛惜。
高良姜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心说,绝对是故意的,这妖精太不是个东西了!
阿藏继续吃着,“真是羊肉的,挺好吃,姜儿,你来一个?”
高良姜说什么都吃不下了,有了心理阴影。她喝了碗茶,阿藏吃了几个包子,三人奔西洋医院而去。
黑米在仁和医院住着,半夜王老大回来过一次,那边医生让黑米住院,说情况紧急,可能要动手术。仁和医院是个新医院,原来是个医学院,很多年轻人在那里学医,五六年前,成立了仁和医院,里头有中国医生,也有洋人医生,声誉挺好,很多病人都爱去那儿,王老大当时也是冲着人家医院的名声,直接带着黑米就去了。
从前门大街到仁和医院有点儿路,高良姜本想坐电车过去,王凌娘一拍大腿:“花那个冤枉钱干嘛?早上这空气多新鲜,走走路,消消食,不比什么都强?况且,这点儿路算什么?妾身娘家在北土城,来回十几里路,妾身每回都腿儿来、腿儿去,也没见少一块肉,高掌柜,你年轻力壮的,走不动了?照我说,晚上就别太操劳。”说罢,冲阿藏一挑眉头。
这小嘴叭叭叭的,太能说了。
高良姜在心中呼喊,冤孽啊冤孽!老子欠这妖精什么了?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高良姜,你要忍!你一定要忍!
“行,咱腿儿着去吧。”高掌柜微笑中透着一丝疲惫。
住院部里很安静,黑米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王老大搓着脸坐在一旁,疲惫至极。
聊了几句,高良姜正代表全店员工,说着慰问的话,医生们来了。
为首的是个洋人医生,浅金的头发,湛蓝的眼睛,不能更洋气了。跟在他身后的,是几个中国的学生。洋医生是主治,看了看黑米的病例,查了查他的身体状况,跟王老大说了一串英文,边上有得力的学生,出来翻译,道:“小娃娃腹腔里有异物,必须赶快做手术摘出来。这异物成长的速度很快,再耽搁下去,会挤压到腹腔内的脏器,届时,就是上帝——哦,不,天王老子都就救不回来。天王老子保佑。”
“那就手术吧。”
“不!”在一旁扮演慈母的王凌娘跳了出来,小心翼翼问:“什么手术?什么摘除?你们……你们要剖开我儿子的肚皮吗?”
得力学生点点头,“是的,太太。”
“不——”王凌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抱住了腿,“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的儿子,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杀人!”涕泗横流,好一派慈母心肠。
被抱着腿直晃的西洋医生先一惊,听了学生慌乱的翻译,又一怒,用生硬的汉语道:“愚蠢!愚蠢!”
王老大忙上去拖开自家婆娘,可王凌娘作为一个妖怪,力大无穷,她抱着洋医生的腿不松手,任由王老大拖着,差点把洋医生拖劈叉了。
高良姜道一声“得罪了”,上前去帮忙,用力掰开王凌娘的手指。
实习医生们有的上前帮洋医生抢腿,有的帮着拉住王凌娘,还有的跑出门外叫保安。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阿藏趁乱在王凌娘头上偷偷扎了一针。
中心人物王凌娘本是中气十足,毕竟她睡得好吃得好,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再接再厉,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接着不由自主哈哈大笑,破了功。
洋医生的腿抢救了回来。
“哈哈哈,咯咯咯咯咯咯,哎呦我的个天爷,哈哈哈哈哈哈。”凌娘坐在地上,笑得捂着肚子流眼泪。阿藏站到了旁边,深藏功与名。
高良姜暗地里给了阿藏一个“你好棒”的眼神,阿藏立刻眉眼生活起来,就差摇尾巴了。
“不治了,不治了,走!你们走!”发型凌乱的洋医生约翰气急败坏,指着门口让王老大卷孩子走人,他是来给人看病,不是来得病的!
王老大二话不说,“噗通”跪在地上。虽然中国人喜欢跪来跪去,可中国人也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随便跪的,约翰医生又吓一跳,让到一边,“你起来,不能跪。”
王老大仿佛戏精上身,眼泪哗啦啦流了出来,痛苦道:“想我王某,已是快四十的人了,只这一个孩子,家里的婆娘又是个有病的疯子,医生,您若不救救我孩儿,我这一家……就全完了啊!全完了……”很绝望。
原来这女人是个疯子!旁边几个实习医生都议论了起来,瞧那个“咯咯咯”傻乐的女人,看着穿的干干净的,没想到竟然是个疯子。
约翰没太听懂,边上有学生给他翻译了一下,约翰瞧着这个中国汉子的眼泪,心软了,同情了,动摇了,“上帝保佑,我原谅了。”把王老大扶起来,“开刀,很重要!”
“是是是,很重要,开开开。”王老大眼泪擦干了,对约翰医生俯首帖耳。
王凌娘一边笑一边道,“不能哈哈哈啊——你们哈哈哈哈,杀哈哈哈哈哈哈,人,告、告哈哈哈官啊。”
约翰医生非常同情地说,“这里,有精神科,去看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