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妖怪要吃我——乱世繁芜
时间:2018-08-14 07:21:35

  “不为什么,也不图什么,您别把恩情记在妾身头上,妾身也不过是奉命而来、领命行事。你也别问妾身奉谁的命,主上是乐善好施的人,他不需要你报恩。你以后只管还保护好你男儿的身份——哎,不对,你怎么变回女人了?”王凌娘惊呼。
  什么叫变回,这螟蛉娘原就知道我是个女的?
  王凌娘捋了捋脑门边上的刘海——这是她的触须,想事的时候,习惯摸这个——不对啊,之前看这高掌柜,明明是个男的,怎么如今,怎么看怎么都是个女人呢?她想了想,问:“小高掌柜,你原先是不是有什么宝物,欺世人眼,掩盖了你的女儿身?宝贝呢?”
  阿藏在边上听了这话,回想当日在阴间路上,想了起来,他也是忽然发现姜儿是女人的。
  高良姜说:“是有一个,让阴间路上的亡魂抢走了。”你要我也没有。
  王凌娘说:“那不行,诗里说的,就是在高家庄开店的女人,你要当活靶子啊?你要找死啊?你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想了想,“得,以后妾身在你店里帮活儿,妾身好歹是个十足十的女人,有什么冲着妾身来。”
  阿藏插话道:“但凡有点儿脑子,都能看出来那首诗说的是姜儿。姜儿,咱还得把护身符找回来。”
  高良姜不太相信螟蛉娘,这位大嫂子说是来帮她的,可她被老妖僧追杀的时候,她没出来帮过忙,与她说的不符。况且,凌娘还害了黑米,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妖精。“王家嫂子,我要如何信你?”
  凌娘一愣,想了想,一拍大腿:“嗐,你说那小孩儿啊?妾身也是一时猪油迷了心,那小孩儿资质好,是个绝佳的肉皮囊,妾身看着就心痒难耐,就把自己个儿的娃娃种在黑米的身体里,温养着。职业病,别往心里去。”合着之前对黑米好,吃好喝好穿好,全都是为了养他那副皮囊给螟蛉娘的亲子做养料。好狠的心。
  高良姜更加不信凌娘的话,这女人说话真真假假,七分真三分假。不能全信,也不能全不信。她略略思量,道:“凌娘啊,既然咱都是自己人,以后就别折腾黑米了。”
  “行啊。”凌娘一口答应了下来。黑米动手术那天晚上,她跟纯王打了一架,两败俱伤,谁也没能弄死谁,最后,她的宝贝蛋儿被纯王抢走了,“纯王都把妾身的宝贝蛋儿拿捏住了,妾身哪儿还敢啊?”凌娘示弱,她以为纯王跟高良姜是一道的。
  “纯王……”高良姜想了半天,想起来,老妖僧带着吸血妖怪到店里闹事那天,有一个白衣人,跟粟粟小公主一起的,好像就叫纯王。
  “可不就是嘛?就王家以前那小白猫。”凌娘没看到高良姜脸上的震惊,继续滔滔不绝,“纯王也是义气,不就是虎落平阳的时候让那小子照顾了几天吗?忙前忙后地跑,没少给我添麻烦。”
  “你活该。”阿藏手拢在袖子里,白了一眼。
  “得了,天儿是真晚了,妾身得回去了。”凌娘起身要走,回头又说了一句,“别送了,就这点儿路。小高掌柜,你放心,妾身只会帮你,不会害你。”捂嘴一笑,走了。
  这以后凌娘天天都来店里帮忙,拦她也拦不住,买买菜,打打杂,有时也往大堂里端菜,行为举止无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妇人。黑米的身体也一日日好起来,拆了线以后,有时候也来店里玩玩,但是他很怕凌娘,都是趁着凌娘出去买菜的时候过来,凌娘一回来他就躲回后院去。等到了晚上,凌娘回了后院,他就躲到房里去,蒙上被子睡觉。
  天香楼的那个厨子和跑堂的小工也被挖了来,包吃不包住,月钱还按之前他们在天香楼的月钱算,以后干得好了再谈。本来这二人,一个打算收拾包袱回山东老家,一个打算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都走投无路了。高掌柜不计前嫌,收了他们,工钱一样不说,还包了吃饭,要知道,以前那位柳掌柜,吃个饭都要从工资里扣,抠到姥爷家了。这二人特别满足,在店里干得很踏实。
  尤其是厨子,跟着阿藏做副手,每天都在学习,学习新的菜式和做菜技巧,精神状态特别高昂。
  店里的生意一天天好起来了,那天金副局长来颁奖后,不少人来吃饭,一吃忘不了,太好吃了!北京城里有这样好的馆子我们竟然不知道?!回头客渐渐多了起来,高家庄进入了正常的运转之中。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这几个月高家庄也不是一派宁静祥和,经常晚上睡着睡着,就听见房顶上“咚咚咚“的脚步声,丁零当啷的打斗声,第二天,王凌娘一准拖着什么鸡精、兔子精、王八精的尸体扔在厨房。
  高良姜拍着王凌娘的肩膀:“凌娘,辛苦你了,以前是我误会了。”
  王凌娘感觉自己逐渐获得了信任,很自得,见高良姜先低了头,她也退了一步:“以前妾身也做得不对,刚从妖界出来,贪玩了些,见谅。”
  一转眼到了六月,天越来越热,食客渐渐少了。不止是高家庄,其他的饭馆、点心铺子、首饰铺子等等,顾客也越来越少,大有撑不下去的感觉。
  只有水铺子,生意特别的好。
  北京气候干燥,鲜少下雨,多少年都这样。北京城里的人要喝水,要么打井,要么买水。这井只有富裕人家才打得起,一般人家打不起,为什么?
  因为京城地下的水一般都是苦水,打上来不能喝,小门小户的,家里就那么大一块地,花许多钱,打出一口苦水井,钱就全白花了。
  当然,也有人家运气好,一打一口甜水井,那就是子孙的福气,以后就是没落了,靠着这口井在北京城里卖水,也能活下去。说是甜水井,其实就是不苦、能喝而已,
  大户人家地方大,钱多,这里不行,那里再打一口,有懂行的打井人看着,总能打出甜水井的。苦水井洗衣服,甜水井饮用,很方便。
  小户人家就不行了,只能买水。
  京城居,大不易。
  最近这些天,井里的水位越来越低,水越来越少,水价也越涨越高。
  都快没钱喝水了,谁还出门吃饭。
 
 
第51章 探井底1
  进了六月,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前门大街的石板路被灼热的阳光烘烤得烫脚,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怜。
  阿藏吊起湃在井里的西瓜,“咔咔咔”几刀切成大小均匀的几块, 端进了高良姜的房间。
  高良姜正盘腿闭目凝思, 睁眼一看,阿藏眼角带笑坐在桌子边, 默默看着她。高良姜回他一笑, 穿上鞋下了床,坐到了阿藏旁边, 吃瓜。
  西瓜在盘子里, 心悦的人在身边。
  阿藏很开心,吃了一口西瓜, 甘甜清冽,一股清流浇灭了五脏六腑的燥热。大热天吃一口凉西瓜,心旷神怡。
  高良姜吃了两口, 说:“天真是热,水井上辘轳的绳子,已经放到最底了。”
  这口井的年龄可能比高家曾爷爷的年纪多大,反正有这前后一楼一院之前,就有井了。井还挺深,光辘轳上的绳子,就有二十米,而且, 这二十米都还没到底。这口井的井口很宽,有方桌大小,是口甜水井。
  因为这口井,高家的院子比邻居家的多值了五十块大洋。
  当初卖院子的时候就说了,院子卖,钱货两清,这口井不全卖,两家共用。
  从此,高良姜每日早起一刻钟,井口打水,把厨房里一口水缸的水挑满了,再熬打筋骨,练习拳脚,直至天光大亮,王家的媳妇要出来洗衣服了,她退回前院,关上房门,两家人互不打扰。
  如今王家大儿媳妇凌娘和大孙子黑米都在店里帮工,两家关系也比之前亲近了不少。因着最近些日子生意好,用水量大,小高掌柜就常往后去挑水,后门一般就掩着,方便人进出。
  每次高良姜一挑水,阿藏就格外思念小蓟。如果小蓟这苦劳力在,就不会累着我家姜儿了。阿藏手插兜里想。
  “不仅是我们家的井,听店里的客人说,京城里好些人家的井都快干了。”高良姜有些担忧,北京城是干燥,葡萄都能干成葡萄干,但是这样的干旱却从没遇到过,“怕是我们井也要干涸了。”
  “洋自来水呢?要不咱也装一个?”阿藏问。
  前些年,东直门那儿搞了一个自来水厂,城里讲究一些的大户人家,装上了自来水,用起来方便又干净,很受新派人士的欢迎。很多官员家里都安装上了,一拧水龙头,干净清冽的水汩汩而出,没有一丝杂质,卫生间里、厨房里、花园里,到处都可以放到干净的水;不想用了,轻轻关上水龙头,自来水戛然而至。而且自来水的龙头、管道,精致细巧,比起笨重粗胖占地方的大水缸,优雅极了。
  高良姜一直想着,等赚到钱了,店里也装上自来水。
  不是为了躲挑水,只是想洗澡方便一点。
  如今也赚到了点儿钱,该把自来水装上了。
  下午的时候,高良姜带上钱就出门了,直奔东直门自来水厂。到了水厂,人说,行,等着,一个月之后给给您装,您先在这儿填表,我给您算个价钱。
  高良姜把地址什么的写了,办事员看了看,拿着算盘噼里啪啦一打,说,您先给二百一二五块钱,往后,每个月最低消费一块二。
  高良姜吓一跳,你们这是明着抢钱啊!猪肉才一毛钱一斤,城里按时送井水的送一个月才几毛。
  “这是安装费,您要知道,这挖地埋管道,从东直门铺到前门,不少的路,另外,经过您的左邻右舍也要“假道之费”,我们水厂设备的维修之类,花的也都是钱,虽说是政府投资了一些,但实际上……”
  “我再想想。”高良姜心里有些不舍得,这几个月店里生意刚好转,一共也没挣到多少,何况家里本来就有一口井了。
  “得,那您想着吧。”办事员扭头进去了,见多了这种人,有当官家里的,也有商人家里的,家底薄得可怜,见着别人家的自来水用着好,也跑来问。问完了就蔫儿了。
  这种人不必多纠缠,办事员心想。
  高良姜见对方拽了二五八万地不理人,她也不自讨没趣了,出了京师自来水厂的大门。刚出门,迎面有人撞开了高良姜,跑了进去。
  这人身上有血腥气,人血的味道,高良姜回头看了看。
  外头,烈日高阳,马路上晒得灰蒙蒙的,有马车跑过去,炽热干燥的灰尘“腾”地到处都是,又热又渴。高良姜拿帕子擦了擦汗,见着路边树荫下有个茶棚,钻着树荫走了过去,“老伯,一碗凉茶。”
  凉茶上来了,高良姜咕噜咕噜一口喝光了,豆大的汗珠顺着粉腮往下流,“痛快!老伯,再要一碗。”
  卖茶的老伯又端来一碗,琥珀色清亮的凉茶,消暑解渴。
  大热天,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茶棚里自然也没有茶客。老伯人老话多,擦了擦桌子,斜着身子坐在高良姜的桌子边,问道:“后生,你是去装自来水?”
  高良姜点点头,“是,最近来装自来水的人不少吧?”
  老伯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别装,装不成了!”见对面俊后生一双清水一样的眼睛瞧着他,老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解释,“水厂不行了,老头我听这里头出来喝凉茶的人说,前几天,铁路上闹革命,搞什么罢工,煤炭都堆在了门头沟,运不过来了。”
  高良姜还是不明白,这煤炭和水有什么关系。
  老伯很懂,毕竟在水厂外面摆了十几年摊子,掰开了给高良姜科普:“这水厂里的洋机器,要吃煤炭才能动弹,机器不动弹,水就出不来。这两天来的人确实不少,都是来闹事的,说家里的自来水出不来啦、水有杂质、水发黄,你来之前,还有人在里头骂街呢。”
  “哦哦哦,多谢老伯。”高良姜拱拱手,老伯人真不错,善良。
  “嗐,谢什么,也就是随口提点后生你一句。”老伯摆摆手,又道,“照我说,就不应装洋胰子水,从铁龙头里放出来,全是胰子泡沫,能喝吗?从人家地基底下走,走的都是阴路,阴气重,能喝吗?”老伯一脸鄙夷,继而又很自豪,他的水用的都是井水,是好水。
  高良姜失笑,十几年前,还是前清的时候,自来水厂刚刚成立,听说是特地在不少居民区安装了水龙头,厂里派个水工看着水龙头卖水,因为自来水水流急,放出来的水有小气泡,百姓们盛传这水里掺了胰子,不能喝。安装好的自来水根本没人来买。
  吓得自来水厂赶紧登报辟谣:
  “诸位街坊台鉴:我们公司办的这个自来水,是奉皇上旨意办的,全集的是中国股,全用的是中国人,不是净为图利啊。只因水这个东西,是人人不可离的,一个不干净,就要闹病,天气暑热,更是要紧。所以开市以后,凡是明白的人,没有不喜欢这个水的。又有一种不明白的人,愣造谣言,说是洋水啦,洋胰子水啦。我的傻同胞,也就有信的,龙头安到门口,也是不要。唉,京城地面,还是这样不开通,那也没有法子。”
  辟谣颇有效果,人们渐渐从惧怕变为接受了。十几年过去了,老伯倒是顽固,依旧坚信不疑。高良姜心里发笑,说不定老伯是井水派安插在此处的奸细,恪尽职守。
  老伯见高良姜笑,心说真是好看,可惜家里孙女许了人家了,老头我下辈子要是投胎做个女子,许这位小后生……啊,呸!在瞎想什么,老头心虚地压下心头的妄念,又道:“后生,听老头子一句,别装这洋胰子水。”
  这老大爷真是热心,井水派要给他发工资。高良姜跟大爷又说了两句,忽然一群人拿着钢管、棍子、扁担从自来水厂里跑了出来,个个横眉竖目,杀气腾腾。
  “这是要干嘛?”高良姜站了往外看。
  老头顺手拽了队尾一个认识的,问:“后生,这怎么了?你们别犯傻,这是要去干嘛?”
  被抓住的人一脸愤愤,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去前门外精忠庙,操了那帮山东佬!”说罢,挣脱开老头的手,跑着跟上了人群。
  老头忙道:“不得了,定是和卖井水的水夫打起来了。快去看看。”随手把炉火熄了,赶紧跟着往外跑。
  高良姜跟在后面,老伯,你店门没关!
  老伯说,走走走,赶紧的,晚了就看不上热闹了。
  高良姜:……老伯您是老北京人吧?
  老伯跑得都喘气:啊,对啊,是,后生你怎么看出来的?
  高良姜心说,为了看热闹,连店都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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