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一封家书抵万金。
可能为了洵郁的只言片语,他真的就是可以不要命的。
但他不要命不要紧,却清楚:不能拉别人下水。
杨蔓喜欢他,他劝她走。
他说:“杨蔓,你知道设衣冠冢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吗?”
“是每次去祭拜。都会想,她剩余的骨头在哪里。有没有被雨冲,有没有被日晒。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最怕被日头晒了。”
“陆霄……”
“我觉得我是个很不称职的男朋友,她在世的时候,她去世的时候,都不是。”
杨蔓淡淡的气音,说不出一个字。
“赵坤很厉害,蛇打七寸。可我哪怕明知是假的,都忍不住。”
“因为会想,她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我会发誓,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言听计从。”
这些执念来源于三年前的那一个瞬间。
有的人,一瞬就已经是一生。
杨蔓陡然走上前去,径直捏住那个木牌。她对陆霄说:“你爱她是不是?我爱你!我杨蔓他妈的爱你!”声泪俱下,连看陆霄的样子都变得模糊。
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却知道命是他的,他这样做她无可指摘。突然冲上来和他对峙,是大脑的条件反射,她自己也闹不清怎么就能把一时的喜欢深成这个样子。
眼睑深红,语调倏然降低。她说:“我想你活着。”
她立在那里,看着他。
红色的警示灯在那里一闪一闪。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转,最终瞥了一眼那个木牌。
“等一等。”手放下的时候,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咔擦一声。
手机的闪光灯将木片的背面照下来。
杨蔓哭花着脸,把女警姐姐刚刚借她的手机竖在陆霄眼前,笑了,说:“我们都不用死了。”
·
滴滴滴。
炸.弹叫的速率越来越快。陆霄瞥一眼,倒计时一分钟。
电光火石,来不及多想,深厚的刑侦经验替他做下决定,大掌过来,一劲握住杨蔓的手臂。
杨蔓紧紧握着手中的东西,鼻尖发红,不由分说跟住陆霄。
倒计时开始上演,黑黢黢的洞里,陆霄左手握着手电筒,电光一闪一闪,
他们两个数分数秒一齐狂奔。
轰——
火光四射,轰天炸响。
地窖入口处两团黑影于千钧一发之际跳上平地,滚到远边。
碎块仆射过来,两人一同站起,地窖里噼里啪啦作响,摇摇欲坠,四处火光弥漫,外面横梁整落。
不要命地冲,一扑,一停。
轰。
再扭头,火光染了半边天,整座棠眠噼啪作响。
重重舒出一口气。
陆霄撑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手下意识地握了个空拳又再松开。
此时杨蔓灰头土脸地将护在心脉附近的手机拿出来。
她是整个人趴在地上的,所以要把压在身下的手肘往前伸才能够到人,她伸手,把东西递过去。
陆霄回头,
她下颌轻轻往上一点,说:“诺。给你。”
手机是开机状态,主页亮着微光,杨蔓用手指点开了相册,那上头是不甚清楚的镜面字样,正是木片的下半部分。
“八十岁的小哥哥,你竟然忘了还有现代科技,亏得我年纪小,智慧过人。”
“诺。”她示意他接着,“现在把你的洵郁还给你。”
抬眼看她一眼,陆霄握住那部千钧一发之际机智过人的产物,他的手在发颤,低头去看,垂着脖子,手擦破了,却握得紧,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辨认。
赵坤或许打听过陆霄的事迹,奸诈狡猾地没有现身,反倒用这种伎俩恶毒至极地要他亲自丧命。
不过无论是哪种机缘。
给的却确实是洵郁当年被困时刻下的手笔。
那手笔刻在黄色木片上,木片有了年岁,上面的刻字嵌得很深。
摩挲数遍,仔细辨认,是三个字。
“活下去。”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迟迟没有下坠。
嘶,一口长气。
仰头再看眼前这片烧红的天,又有了别样的心情。
此时耳际响起救护车赶来的声响,倏然天际一道惊雷,雷阵雨哗一下淋落了下来。
水砸在火光上,天空中哗啦啦,地面上木料夸夸地响,腾起黑烟。
一辆警车停下。
碰,后备箱被翻开。
薛渺渺下地,单脚刚触到地面,心中阒然一静。
漫天的雨,沿着地面流淌。那个人,摇晃站起,笔直而立。
明风飒雨,身形坚毅。
滂沱大雨里,薛渺渺身上淌着雨,往那边走去的时候,她慢慢想:
洵郁姐,这是你吧。
一场大雨,让一切平息下去。
第42章 节点
半个月后。
早上六点钟, 薛渺渺喝光了餐桌上的牛奶,一边把耳机塞稳,一边往玄关处走去。此时运动中裤里的手机上来了一通电话, 她按了一下耳机线上的按钮, 接通。
周女士彼时也在家刚穿上运动套装,预备出门跑步。
电话里隐约传来薛大宝贝叫妻子诸如:“再多喝两口牛奶啊, 别急着走啊”,的声音。
薛渺渺把耳机拔一个下来, 杜绝这种双重虐狗。
那边周女士应付完丈夫, 对电话里的女儿恨铁不成钢:“薛渺渺。你说说, 你自己记不记得自己生日是什么时候的?”
“七月二十八。”
“七月二十八。”提起这个,周女士就想揪女儿耳朵,她电话里的声音无可奈何, 责问道:“那你自己给我算算,几天又是几号了?”
“九月一。妈,我知道。”倚靠在门外,薛渺渺接过话, 倏然一改往日能逃周女士数落,就逃周女士数落的行径,稳声细语地接下了所有的批评, 她的脸上被走廊落地窗里透上来的晨曦染了层暖静,语态温煦。
好声好气。
“您跟爸在杏芳斋给我准备的去晦气的席我今天中午会准时当场。缺的生日宴以后也听您的话,您愿意补,就补回来。要平年也办, 那就平年也办。”
薛渺渺出生的时候周女士吃了大苦,痛得深疼得就紧。因为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她一直希望薛渺渺从事安全一点的职业,最好接手杏芳斋当名副其实的富家小姐不愁衣食。薛渺渺成年以前,她每年都大肆操办生日宴。薛渺渺成年后,在女儿的坚持下,达成君子协定,只在闰年大办,平年随她去。可随着随着,一六年那次有大案,没办成。一七年要补的那回又被耽搁了。是以,女儿这趟从里山死里逃生,周女士铁了心要办一出去晦宴,让女儿福泽绵长。
经历了一回生死,说实话,在里山向死而生的那会儿。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
“妈。”食指抵在手机壳上,薛渺渺唇角弯了一下。“回来了,还没跟你说声对不起。”
周女士鼻尖发酸,佯装愠怒斥道:“二十几岁的人了,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中午赶紧给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记得把你们组去的人都带上,一齐把晦气去了。”
“知道了。”
“哎…你今天怎么这么乖巧。那既然这么听话,不如把那什么鉴证的工作辞了吧。回来杏芳斋。”
又是老话重提。
见缝插针,周女士得认第一。
薛渺渺笑:“妈——这工作不是所有时候都危险的。何况……”她声音低低地,想到了这些年破掉的那些案子,以及那些因证物线索免除嫌疑或沉冤得雪的人。“有些事,总得有人要去做的。”
不是说一件事它很危险,父母很担心,就一定不能去做。薛渺渺尽管不是天才但在鉴证这块悟性很大,也很下苦工。这是十几年的苦功夫留下的本领。能力有时代表的也是责任。何况,她真的迷恋。也有能力,也有胆识。可以保护得了自己。
何况鉴证这块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以后这种跟队的活动只会越来越少,卫星传感或者空气折射成像的技术也会出现,到时候就算是遇到里山一样的信息中断,也能将图片成像传达过来,进行科技鉴证。
再者。
她从不认为世上只有她薛渺渺是最厉害的鉴证人。前有杨嘉,而以后,以后定会英才辈出。到时候,什么跟队走访快捷破案?后辈在当地进行鉴证依旧各有千秋。
敲定时间,又说了两句话。和周女士道别后,薛渺渺熟络地向公园那边跑去。
·
中午十一点。
于静、孟刚、陆霄、杨蔓各自准时到达了薛渺渺租住的小区门口。
很快,薛渺渺就开着薛光明今早差人开来的那辆较为低调的车子出现了。车子原产地是德国,不是市面上著名的几个牌子之一,车前的Logo也无人认得。是真正地出自大师之手却又能够让人不识泰山的杰作。
选这辆车的原因,没那么弯弯绕绕,纯碎是因为这是薛渺渺最常开的那辆。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薛渺渺没打算遮掩。
开哪辆车是她喜好问题,别人待会儿在杏芳斋看出什么门道也都是别人的事情。全是她父辈攒下来的辉煌,她没什么资格揽功,也不会欺骗。
从前与人相处得少,大家都不深交,没必要宣扬,也不想宣扬——总归多少会对工作有影响,如今周女士点名要大家一起去晦气,那,都是过命的同事,即使各自品行不同,不一定能成挚友,但吃顿饭的情谊一定是有的。
薛渺渺把车往杏芳斋的方向开,红绿灯时扭头看他们:“我爸妈人都很好,到时候不用客气。”
于静因为里山的事情对薛渺渺有些尊重,但到底品性难改,从前怼惯了,于是边看风景的时候嘴一溜:“薛sir,你这车什么牌子的啊。以前没见过。是哪里租的哇?”
孟刚捅她一胳膊。
于静愣了一下,知自己条件反射错了,急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身上的小缺点由来已久,十天半个月不可能杳无痕迹,打了一下嘴,她目光转向薛渺渺,“我的意思是,杏芳斋真的很贵,租车也很贵。虽然我们几个到你的小区几步路就到了,但我们也可以坐公交去啊。”她的意思是薛渺渺不必特地租车来接,他们自己去,薛可以省一笔开支。
初秋的凉风从车窗里拂上来,勾动薛渺渺耳畔的流苏坠。
手在方向盘上划了划,薛渺渺一边看红绿灯转变,一边消除于静他们的担忧,使人能宽心地去吃这顿饭。她说:“这顿不是我请,是我爸妈请。他们做生意的,有一定的资本。”
这话一落,几个成年人心里也都有了数。但没有人追问这资本究竟有多庞大。
成人世界的法则将一切对付的刚刚好。
所有的真相都不必靠语言,他们能自行体会。
车子很快过了这个红绿灯,之后运气不错,一路畅通到达了杏芳斋。
这是一个结合港式茶餐厅装修韵味又结合都市大饭店设计的餐馆,店内格局很大,分十五楼,非包厢部分都是小卡坐,适合朋友聚餐闲聊,也不会让顾客觉得进这里就会高消费。十分接地气。
“薛小姐请。”
门口迎宾的工作人员见了他们,上前迎接,替他们按下按钮。
电梯内下来一批客人,薛渺渺他们走上去。
按下七这个数字,电梯缓缓而上。
旋即到达目的地,站门口的骆承川让他们先出去,自己无声揽下了维持开电梯的按钮一直工作的状态。
所有人出去后,骆承川才跟上。
远远地看到一处宴会厅,外面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团子,和穿一身高定瘦西装的精致女人。
“妈。”
“爸。”
和父母抱了一下,薛渺渺退开来。
“里面请,里面请。”薛光明笑呵呵地把骆承川他们往里面领。
骆承川走过去。
薛光明上下打量两眼,觉这个男人很有他薛小胖当年的风姿。
都是实打实的帅哥。
周女士微露社交气场,笑容考究,一身干练。“各位都是渺渺的朋友,我领你们过去。”
“麻烦了。”骆承川目及之处都是来宾,知道迎接不易,因此颔首拒绝,“伯母告诉我们座位号,我们可以自己去找。”
周女士闻言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反应很是赞赏,她本就是个老道的人,就也不推辞,抬手一指,“位置在直走过去,最东边那桌。怠慢了。”
骆承川顺着周女士的目光看过去,很快有了方向。“我大致知道了。”
正巧杰尔顿酒庄的老板过来了,骆承川此举倒是巧合地解了一下周女士的分身乏术。
周女士跟骆承川他们说了声抱歉,结束这边的简短社交,向门口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六十多岁的老者走了过去。
骆承川分一眼视线,看到周女士正弯腰和那位老者贴面欢迎,声音听的不是很清楚。
“宴会的红酒选用的都是庄园里最好的,能跟周老板合作是我们杰尔顿的幸运。”
“都是本家人,周老先生也姓周,五百年前咱们兴许也是一家。杏芳斋烤炙用酒、大餐用酒,量虽不大,但能与周老先生合作,杏芳斋也有荣光。”
薛渺渺他们顺利坐到席位上的时候,这些模糊的社交辞令早已辗转了一番,周女士又在迎接下一批的客人了。
薛渺渺坐在位子上,扭头看了看现场。
在座的都是爸妈两边的亲戚,没什么生意场上的人。
等开席的间隙,也是百无聊赖,于是一桌人开始了聊天。
孟刚先说:“陆sir,刑侦那边说,赵坤昨晚伏法了?”
正在回忆昨天学会的生字词的杨蔓循声看向了陆霄。
半个月前。
所有人折返,唯有陆霄跟当地警方接洽,愣是追了半个月的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