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白峥便意外去世。
等程启参加完悼念,回忆起那日发生的一切,突然如梦初醒:难道白峥早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将死?!
想到这一层,程启明显觉得超过了自己的思维,但深入接手了白峥留下来的药剂研制,他才发觉,白峥预料到的,恐怕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死亡……整个世道都将变动。
白峥在离世前,将未完成的药剂效果给程启详细叙述了一番,那是一种通过首先冻结体内所有机能,辅之强大的营养药物以此强化体质,最后注射强烈药物重新释放体内机能,并在此过程中补充营养药物填补机能空缺的药物。
最初程启接手下这个项目时,心中并未对此药物的作用有太清晰的概念,直到“末世来临”的流言蔓延开,他才陡然意识到,这项药物对抗是未来肆虐的丧尸病毒,在第二剂药物摄入后,强化的体能足以抵抗住丧尸病毒。
白峥在离世前,药剂几乎成型,程启只要按照他的思路将最后的方面完善,便可进行成批量地生产。可当真正思考到实验的可行性时,程启却将这个几乎进行到尾端的实验否定了——如果丧尸病毒真的肆虐开,仅凭剂量微小这些解毒剂,真的能让末世结束吗?
程启的答案是不可能。
程启的性格和白峥有很大不同,即使对于科研两人有同样的钻研劲,白峥是一贯温和守礼,而他却时而偏激执着。
就依着这份执着,他暗中对白峥的研究进行了二度重造,将两幅药剂的效用加强数倍,甚至为保证实验的必然成功,他亲自设计出两个抗压耐性极强的营养仓。
末世初期需要的不是赶不上趟的解毒剂,而是实力强大的救世队伍。
他以为自己的药剂能够迎来末世的灭迹,却不想实验的失败获得的却是同事一致反对……
*
正当程启心神不在之时,外面传来了一阵□□烦嚣的嘈杂声。
“老师!”小支探出门看到了外面的情况,他着急地禀告着程启,“是伍辞少爷过来了,他、他受了很重的伤,好像被、丧尸咬了。”
小支的话吞吞吐吐,当听到最后一句时,程启的心一紧。
他回头朝小匣的地方看了一眼,他紧抿住唇,在小支诧异的眼神中,快步从匣子左右各拿出一瓶药剂。
“老师?”小支难掩语气的惊诧。
程启隐晦的眸子暗了暗,他紧压着眉头,没管小支的反对,紧紧攥着两瓶药剂开了门快步朝外走。
初始的喧闹声已经过去,研究所的中心大堂内,身穿白大褂的研究者都涌到了躺在担架床上的伍辞身边。自从白峥去世之后,研究所里的所有费用都是伍辞在支援,甚至在末世后,也是他提供的食物水源维持着研究员的生存,一种程度上他能称得上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而此刻,他的状况明显不太好。
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角溢出,心电图上的波动随着他的咳嗽起伏跳动着,研究者想要给他使用呼吸仪,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好一会儿,伍辞的呼吸才平顺了下来。他的伤势极其严重,被丧尸咬开撕破的伤痕已然露骨,全身布满了血口,能够坚持到现在凭借的都是他的毅力。
程启默默地站到他的身边,手心中的药剂被他捏得很紧很紧。
“我已经没救了,你们何必把我带到这里来。”伍辞叹息,他艰难地抬头,声音如同被撕裂开了一般沙哑地厉害。
他说话的对象是将他带到这里的十余位青年,他们的身上也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只没有伍辞这般严重。
其中一个年岁稍幼的少年见伍辞的模样忍受不住心中一痛,他跪坐在伍辞的床边,忍着泪水的双眼紧盯着他,话语中难掩呜咽:“伍大哥,你不能放弃希望,你还有妍妍妹妹在等你回去呢!陈瞿那边昨天还给我通过信,他说妍妍妹妹一直想找到你。”
陈瞿的队伍便是之前伍辞派过去保护白馥妍和伊晚晚的队伍。
听到白馥妍的名字,伍辞眼中的晦色明显淡了很多,但那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就克制不住轻咳,嘴角漫出血迹。
少年见状,心中一慌,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分不清是先抚平他的咳嗽还是止住他口中的血。
程启在一旁看着伍辞的情形,心中一直做着挣扎,直见到伍辞咳血到几乎力竭,他把心一横,快步在伍辞的身边蹲下。
“老师?您要做什么?”旁边的同事还没弄清他想要做什么,小支先出声询问。
之前提议用将死之人做实验的是他,但对象若是伍辞少爷,就要另当别论。
程启回头看了小支一眼,视线逐渐在同事间逡巡过去,他紧握着手中的药剂瓶,用足以让全场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伍辞的身体已到油尽灯枯,现有的医药根本没办法将他治好。
研究所内的人都程启讲解过药剂的效用,如果说得直白,那就是一种先死后生的过程。如果药剂温和就罢了,偏偏它的毒性太强,之前的白鼠实验中,服下第一剂的白鼠根本没有再出现机能恢复的迹象,若是仅服下第二剂,所有白鼠直接是当场死亡。
研究所的人皆知道实验的经过,可现在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场中一片静默。
“伍辞少爷,相信我程启,您喝了这个药一定能好起来。”程启因为内心的颤抖握着药剂瓶的双手发着抖,他将手摊在伍辞的面前,向他叙述药剂的使用。
“这是一幅两剂的药物,能够重新强化体质、改变身体的机能,喝下这一瓶后,我将会把你存入特质的营养仓中,等你的身体吸收改造到一定程度,再摄入下一瓶,恢复完成,您就会获得重生。”程启说到自己的想法,激动地几欲疯狂,他的脑中已经想到伍辞再次重生的辉煌场面。
伍辞眸中的光芒几乎无泽,他黯淡的眸子转向眼下的两瓶药剂,隔了两秒钟,艰难地启唇:“我相信你。”
伍辞的话相当于给了一个定论,众人再无反驳。
伍辞就着程启的手饮下无色的药剂,和其如水的模样不同,入口是满满的苦涩……就如他的爱情,临到头来,留给她的全是苦楚。
“岂言,不要告诉妍妍……”
阖上眼帘之前,他裂帛般的嗓音悠悠地飘出一句话。
“伍大哥!”少年楚岂言见伍辞闭上眼,仓促地想去按他的脉搏,可手还没触到他的手臂,就被程启一把打了过去。
“我来,你们都别动。”程启急红了眼,他如护犊子般地整个身体呈现弓形,好似谁要打伍辞的注意,他就将和谁发火。
周围的人没再动弹,他们皆紧绷着身心紧盯着连接着伍辞的心电图,希望那保持了一会儿的直线能奇迹般地产生起伏。
可惜,没有。
静默地等待了一刻钟,心电图一直保持原形。
小支轻步走到程启的身边,低低地叫了他一声:“老师。”
这么长时间过去,连渴求的回光返照也没出现,伍辞是真的死了。
程启也有些恍惚,他痴痴地观看着旁边的心电图,一时竟分不清虚实。
他药剂的原理遵从了白峥的药理,服下第一剂会将体内的所有机能冻结,但身体的全部机能是否会包括心跳呼吸?他从没有想过……是否他只是暂时性地假死亡?
程启痴怔地回望向伍辞已无知觉的身体,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事实?
“老师,别想了,我们的实验失败了!”小支如困兽般低声呐喊。
伍辞少爷死了,他们的实验也彻底宣告失败。
程启的脑子轰地一声,像是挨了一棍。
正当众人沉浸在伍辞死亡的消息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却从外面冲了进来。
冲过来的女孩一头半长的发丝已经凌乱不堪,散开的碎发随着她的急速跑动四处扬着,她口中不住地喘着粗气,待看到围成一圈的人,她的眼中才多了一分希望,用力地跑了过去。
她的脑中一遍遍回旋着刚才碰到林芸儿时她说的恶毒话语,心房一直存着宛如被利器扎着的痛楚,林芸儿说:“伍辞喜欢你又怎么样,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不还是恨着他?现在,他也算是要解脱了,哈哈!”
她不敢去探求话语中“解脱”的具体含义,她现在只想要看到他,再听他唤她一声。
然而,似乎不可能了。
“妍妍妹妹——”楚岂言看到不远处的白馥妍,立马擦干眼角的泪意,挡在伍辞尸首之前,不让她看见。
白馥妍脚步停在原地,她的视线直直看在楚岂言的身后,她没有说话,眼中的泪却越积越多。
周围人皆沉默地低下了头。
在眼眶中的泪承不下之前,白馥妍强自扯出一个笑容,咬着唇仰头感觉到泪水流回,才继续迈开步子。
“岂言哥,小五哥哥在等我对不对,他都等我很久了吧?”白馥妍如痴醉般地对楚岂言说。
楚岂言低头:“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伍大哥。”
他是第一批异能者,可他的命却是由伍辞保下。
今日他们本是分成两小队进行搜索物资,可他所在的小队不巧走入了林家父女设下的圈套。
林天在末世之初就觉醒了异能墙盾,他能够利用异能创造出一个独立的空间,只要异能充足,丧尸便不能越过。利用异能,林天寻了一个死胡同,在有人进入之后,就趁火打劫,屡试不爽。
当林天和林芸儿发觉几人和伍辞是一伙的后,竟心思歹毒地将丧尸驱赶过来,幸而伍辞所在的另一支队伍及时赶到才不至于受伤惨重。
但这只是刚刚开始。
只要有房屋的地方,就有墙壁,他们以为摆脱了林天父女的控制,却不想两人一直跟随着他们。
在一次和丧尸的混斗中,伍辞被两人偷袭,毫无防备地被推入丧尸群中,即使他有充足的格斗技巧,依旧敌不过早已失去理智、只图□□的丧尸。
众人将伍辞解救回来时,他已经不行了。
……
白馥妍好似没听到楚岂言道歉的声音,她继续朝担架床靠近。
楚岂言低着脑袋,没有再阻拦她,白馥妍绕过他走到伍辞的身边。
伍辞的嘴边溢出的鲜血还泛着湿气,他毫无生气的脸色一片惨白。
“小五哥哥,我是妍妍呀。”白馥妍压着声音说,她望着他的双眸,期待着下一刻床上的人就能够睁开眼。
她轻轻趴在他慢慢失掉体温的胸膛,眨眼的瞬间滚烫的泪水涌了出来,打湿了他衣服。
“嗬,你不是说要会娶我,要一直保护我吗?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她的手心攥住他的衣服下摆,隔着衣料的厚度都能感受到手心的钝痛,她还笑着,眼神却止不住地外淌。
周围的人见此情景,眼圈都红了。
本佝着背站在旁边的程启自觉大势已去,整个人在一瞬间像是老了二十岁,他暮色沉沉地站在床边,手中的力道一卸,还握在手中的药瓶滑落。
“叮”地一声撞击在地板上,随即是滚动的轻响。
脚边的轻微碰撞让白馥妍脑中陡现光芒,她迟钝了片刻,退开身将脚边的药剂瓶捡了起来。
药剂瓶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标签,她痴痴地将瓶口辗转了一圈,昏迹的眸子像是找到了焦点。
“白、白小姐,你把这个给我吧?”小支最先反应过来,他舔了下唇,颇为紧张地道。
白馥妍一把攥住了药瓶,抬眼问:“这是什么?”
小支一时没想到怎么回答,他转头看了眼老师,正想胡乱扯个答案,程启却比他早回答:“是身体强化的药剂,你把她给我吧。”
程启的声音钝钝的,宛如被抽走了生机。
白馥妍摩挲着手心的药剂瓶,没有回话。场面一度僵硬,研究所的人很清楚她手上药剂可能造成的后果,楚岂言几人虽不太明白,但也能猜出这个药效恐怕不是程启所言。
“喝了会死吗?”过了半分钟,白馥妍活动的手突然停了,她看向程启,直白地问道。
程启的瞳孔猛然一缩,他僵持了片刻,才牵强地挤出笑容,轻声说:“不会。”
周遭人的神经因为白馥妍的一句话紧绷起来,他们屏息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只需见势头不对便采取行动。
她的反应很自然,在程启的话落下后,她只点了下头,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手心的药瓶上,转而再次伏到伍辞的胸前。
就在众人紧张的情绪渐收时,意外却再次发生。
白馥妍在伏在他胸前的一瞬间猛然将药剂瓶塞拔下,不待众人反应仰头将所有药水倒入口中。
“咳咳、咳咳……”因为受到外力的拉扯,刚刚滑入口腔的液体受到阻拦,使得她猛力咳嗽起来。
咳嗽渐歇后,白馥妍用力咽下口中的苦涩,她推开牵制着她的人,将目光转到程启身上,忽而笑道:“程叔叔,我会死对不对?等我死了你们把我和小五哥哥葬在一处,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小五哥哥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我不能让他食言,呵~”
白馥妍推开众人,蹲在伍辞的担架床边将头靠在他的身旁。她忍受着身体各处撕裂般地痛楚,缓缓闭上眼。
……
“轰隆!”
炸裂声,墙壁倾塌声将所有人的哀嚎呐喊掩埋。偌大的研究所在几分钟的时间变成一片废墟,所有残破物件被埋入地底,完好地只剩藏匿于废墟之中的两具营养仓。
一年后。
残垣废墟之中,丧尸化的男人用蛮力破开困乏住自己的舱体,艰难地从废墟中爬出。
日光耀眼,男人灰白色无光泽的双眸好似被太阳灼伤,他眯着双眼混沌的眸中反射出色彩灰败的世界。他痴怔地看了看远处的天地,旋即又将目光转到脚下的废墟。
倏地,他好像寻到了什么希望。
男人俯下身,探出骨节森森的双手将一块块覆盖在上的碎砾砂石钢筋掀到一边,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终于,硬质的舱体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如同终于找到目标,双手挖掘的速度再次加快,黑色的血液顺着他割裂的皮肤淌出,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般地继续用力。
布满灰尘的完好舱体被他刨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