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孙绍祖颠来倒去两三遍的“自家人”,宝玉听懂了、贾母听懂了、贾琏也听得明白真切。
于私,是堂姐夫和妻(堂)弟的关系;
于公,是兵部补了个缺的武官与正三品参将的关系;
孙绍祖如果短视一点,那便是立马就有事相求;如果有远见一点,先打好关系,方便日后有事相求。
仅此而已。
宝玉知道,却也并不在意,能被这样对待,本身就说明自己已经到了一定的高度了,只要能一直站得比别人高,别人就会保持仰望的姿势,惠及家人、荫及子孙。
这些被人拍马的些许小事不必挂在心上,宝玉还得找给府卫军扫盲的老师呢。
这样的活儿,高不成低不就,有名气有学问的,不愿意来给府卫军传道受业,他们觉得那是牛刀小用了;而那些万分热情来自荐或者托关系的人,宝玉也要考察之后才能用。
毕竟他的首要目的是扫盲,而不是培养一批耍着大刀说着之乎者也的士兵们。
宝玉面试了一批人,发现其中侃侃而谈之辈实在太多。不就是最基础的扫盲么?一个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尤其是在十六过来凑热闹的时候,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
事后,十六懵乎乎地说:“宝玉,你要找这样的人?”简直比从前开蒙时候的皇子师傅还古板可怕!可惜了许纯安还在江苏整治盐碱地,不然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最后挑了曹炆(曹家二房庶子)、李潇(十六原本的伴读,户部侍郎之子)、郭野(太子妃的侄子)、胡博(先皇后娘家子侄,太子远方表弟)和武平。
没错了,武平如今十九岁,也算是个少年举人了,但是今年的二月的春闱得了风寒,铩羽而归,榜上无名,下一届会试还在三年后呢,这年纪了,也不能一直靠家里供养吧?遂准备先谋一份差事。
宝玉给他讲了东宫府卫军招夫子的事儿,武平谢过宝玉之后就来参与应聘了,太子对他也是脸熟,遂点了武平,成为五个夫子中年纪最小的。
这五人中李潇和柳岩原来就关系好,遂去了亲府、曹炆去勋一府、郭野是去勋二府、胡博分到翊一府和家世最平凡的武平自然是去五府中最末的翊二府。
饶是这样,在武家也是了不得了大事了!
武家阿奶如今快七十了,精神头还好得很,念念叨叨就说是从儿子武三去荣国府谋生那年起,家里头就开始走运了,如今大孙子比儿子还出息,不仅考了举人,还到太子殿下那里谋了差事!
再加上家里经营着香皂,这么多年积蓄颇丰,在村里添置了不少的地。
赚得钵满盆满还不是叫武家阿奶最开心的。
更叫人高兴的是,当初生猫儿伤了底子的儿媳妇又有身子啦!
武家阿奶夜里数数钱,再看看账本,小老太太虽不识字,但是猫儿跟着她娘学了字啊,日常就在铺子里给阿奶记账,账本上有字有圈圈,阿奶也看得懂。数了一遍现银,武家阿奶张罗着想把现在京城内的住所旁边的另一个小院也买下来打通——毕竟家里人丁兴旺,平哥儿娶完媳妇没两年就是安哥儿,现在不打算好,日后只这么一个小院子可住不下四代同堂!
“果然宝二爷是咱们家的贵人啊!”前一天晚上数了银子,今天傍晚的时候,武家阿奶看着要出门的大孙子,笑眯眯地说。
可不是贵人么,这差事多少人想要得了去?
做十休一,每日都是晚饭后去授课,半点不耽误平哥儿白日看书;月钱给的也丰厚,足足五两一个月,听说做得好了回头还给涨!
原本去年秋闱之后上门络绎不绝的媒人在歇了半年多之后,又开始来以踏平武家门槛儿为己任了,都是想要给武平说亲的……
武平对于自家阿奶对宝二爷的迷之好感已经习以为常了。应该说,整个武家,只有武安还在挣扎,觉得贾宝玉此人实在是奸猾……这也是一种迷之讨厌吧。
今日是武平第一天上岗,到府卫军营地的时候,就见到宝玉身边的小厮一更守在那里。
一更见到武平,连忙和守卫打了招呼,叫守卫记下武平的脸,日后在傍晚进入府卫军的时候不至于被拦住。
过了府卫军的岗哨,便瞧见三三两两没当值的禁卫们勾肩搭背地往一处去。
一更给武平解释:“今日是开课第一天,太子殿下也过来了。”
武平点点头。
到了营中空地的时候,已经站了大半的人。
叫武平惊奇的是,一路走来颇为散漫的士兵们到了这儿,纷纷开始整理衣冠起来,还排成了好几十列的纵队,不断有人站进去,填补了纵队中的空位,列列长龙丰满起来。
七月天黑得晚,现在虽是晚饭后了,可是还不需要点火把,武平看着站进队伍的士兵都是一言不发的,只敢动动眼珠子,顿时对府卫军好奇起来,然后又自然而然地觉得,往常京中看到的少爷兵、老爷兵,如今有了兵样子,都是宝二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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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的小迷弟武平对此是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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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基本上都整齐了,再过了一刻多钟,太子殿下和贾参将出来了。
陈淳运气很好,这一次开学前听训也是抽签的,分两批,他们队是第一批——凡是当然是赶早不赶晚的。
站在第三个,仅次于队正、副队正的陈淳想着:【毕竟轮到第二批的时候天都黑了,谁知道太子殿下和贾参将还能不能看清楚一丈之外的人长得是圆是扁呢?】
太子和贾参将身后是五府的中郎将和左右郎将,一行人皆是银色铠甲,威风凛凛。
在太子殿下要开口说话之前,有迟到的士兵想要遮掩着入队,宝玉直接从身上掏出两个铜板丢出去。
“叮——”“叮——”两声,那两个抱着侥幸心理觉得站到队伍末尾不会被发现的大头兵就定住了身形。
天哪!随着这两声回头的禁卫们纷纷长大了嘴,几乎可以吞下一个拳头:这可是五十多米的距离,贾参将随手就丢中了???!!!
站在前头的陈淳看得更清楚一些,贾参将出手的时候干脆利落,一开始前排还不知道他想要干啥呢。
只有十六、柳岩、楚沂、吴钰、一更毫不吃惊:这就是我认识的宝玉/我二爷!
武平也惊呆了,他原本只知道宝二爷好武,但是没想到:这就是三年一期的武状元啊!果然宝二爷出手就是非同凡响。
那两个想要混过去的迟到的大头兵是勋一府的,不巧正是陈淳他们小队的人,回头看清楚倒霉蛋的陈淳又抬眼觑了掌管本府吴将军的脸色:唔,果真是黑得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买了个体脂秤,它说我壮壮的,体脂没超标,但是体重偏重,体龄29岁……我真的要减肥,可是太喜欢吃了
第131章
陈淳只见贾参将先对太子殿下拱手, 并说到:“殿下请稍后, 容臣处理一些小事。”
太子殿下点点头应允了。
然后又见贾参将向前一步,面向众人朗声问:“你们队正告诉你们,今日集合时间是什么时候?”
“酉时、酉时三刻……”下头的人三三两两地回答。
贾参将眉头一皱,再问了一遍:“都没吃饭吗?大声一点, 是什么时间集合?”
“酉时三刻。”这一遍, 总算是整齐多了。
“再说一遍, 你们这么两千人,居然不如我嗓门大吗?都是娘炮?”也没见贾参将撕心裂肺地大喊, 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就如惊雷一般在众多禁卫耳边炸开。
娘炮?禁卫个个都是纯爷们,从各个营地挑出来的、身家清白、身强体壮的大老爷们。被俊俏的贾参将取笑为娘炮, 顿时起了三分火气, 于是怒吼:“酉时三刻!”
陈淳也是放生呐喊的其中之一。
怒吼完之后, 陈淳有一种特别的爽快,好似发泄了胸中的憋闷,证明自己不是娘炮;又好像有一种能够当着太子殿下和贾参将的面大小声而不被问罪的隐秘快感。
不过很快地,陈淳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见, 日头未落,天边的晚霞将贾参将白皙的面庞映照成了粉色,宛若上好的暖玉,其实陈淳也不知道暖玉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瞧见过乡绅家儿子挂的玉佩,其成色不及贾参将面容的万一。
然后如玉仙人一般的贾参将薄唇微张,吐出几个字:“沈林、胡岩, 蛙跳绕场一圈。”准确无误地喊出了迟到者的名字,直叫众人一惊。
一圈大约是现代一千米的跑道,这个惩罚对于两个迟到的人来说也是够呛。
沈林还欲狡辩,说:“参将大人,我们是因为来的路上有事耽搁了,不然绝不会迟这么一点点时间。”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贾参将不为所动,伸出两根手指,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两圈。”
“别啊!您不是说要给夫子漆黑板么?方才下了一阵阵雨,我和胡岩担心板子被淋湿了……”
“三圈。”两根手指变成了三根。
陈淳恨不得能在这俩傻帽耳边说:可闭嘴吧,贾参将今日摆明就是要杀鸡给猴看的。怎么辩解都没用!
好在沈、胡二人终于在蛙跳一圈变成三圈的时候,发现了贾参将与队正完全不同,端是铁面无私,耍赖卖惨都没有用。于是这二人只得老老实实蹲下,从队伍末尾开始蛙跳。
陈淳在心底替沈林和胡岩挽尊,希望他们跳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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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在宝玉发作迟到的禁卫之时完全没有异议,只是手靠在背后一脸严肃地看着。在众中郎将、左右郎将和最前排的队正、副队正看来,这太子殿下可能对这样的纪律情况也很是不满吧?遂心里头都有些忐忑。
以吴钰为最:这,丢人都不是一回两回了,难道武榜眼比武状元在武科举的时候差了一步,之后步步都要落于人后么?如今,还是落得同为五府中将之后,真是叫人好生惭愧!
实际上并没有大家想得那么不乐观,十六不过是这半年学会了表情管理罢了。他首先在心里感叹了一回宝玉功夫真是好啊好、越来越好,然后便觉得宝玉罚迟到的禁卫完全做得对,因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若是从前,大约殿下大约还会笑嘻嘻地替自己的禁卫求情吧。】跟着十六时间比较长的柳岩和楚沂不约而同地想到,【果然殿下也逐渐长了气势呢。】
因这一个小插曲,宝玉花了小半刻的时间,然后又退后几步将十六拱到最前头:“殿下,请。”
十六点点头,开口便说:“尔等如今是东宫五府三卫的禁卫军,便要听令于贾参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顿了一顿之后,十六扫视前排,发现几个队正神情严肃,刚才被罚去蛙跳的那一队伍不只是队正低着头,便是普通士兵也面有愧色,于是十六在心里点了点头:好在不全都是老兵油子,叫宝玉多练练,应当是能拿得出手的。
表明自己完全支持宝玉练兵的态度之后,十六开始说一说套话,无非就是: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守卫东宫安宁,既是艰辛又是责任重大,万不可疏忽,我会记得你们的付出,只要你们尽忠职守,也不要担心日后没有前程。总之一句话,跟着我好好干,将来有肉吃。
当然,太子殿下一开始还是文绉绉的,这半年接受他父皇念折子、批折子的密集攻击之后,十六的文学修养见长了,四字短语张口就来,一套一套的,不过没坚持多久,眼见下头站得整整齐齐的禁卫,十六不自觉又带出了一点匪气,说得也直白了起来。
便是这样,叫先前敬畏太子的禁卫军们顿时觉得太子殿下说话也亲切接地气,到了十六发言结束的时候,掌声热烈得很,至少陈淳,对太子殿下的感觉就从敬畏变成了更多是敬爱。
十六说完之后,便是宝玉。
有着刚才铜板砸人的一出,以及沈、胡两人还在吭哧吭哧地蛙跳——目前仅半圈而已,所以宝玉上前讲话的时候,下头的二十队禁卫军都老老实实的。
宝玉往前走了一步。
此时,天已经暗了。
有辅兵点起了火盆、举起火把,夏日的夜里,平白添了几分燥热。
全场寂静,只有蝉鸣和那两个蛙跳的禁卫粗重的呼吸声。
陈淳又流汗了,可是他不敢擦。
只听得年纪轻轻却无人敢看轻的贾参将开口,十分之有力度地说:“你们是兵。士兵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既然陛下、殿下信任我,叫我掌东宫五府三卫,我就要对得起他们的信任,好好操/练你们,虽要和我一样以一敌百有些难,但是经过我的操/练,想要以一敌五、以一挡十并不困难!”
宝玉说到这里,指了指刚刚跳远的那二人:“你们觉得我小题大做是不是?觉得我不近人情是不是?觉得这只是些许小事何必较真是不是?”
大家伙倒是想说是,可是谁也不是猪脑子,没人敢把这个“是”字说出口。
“失了一颗铁钉,丢了一只马蹄;丢了一只马蹄,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损了一位将军;损了一位将军,输了一场战争;输了一场战争,丢了一座城池!”宝玉用浅显易懂的话讲了这个故事,“你们,是一整队,是一整个府,是一整个东宫禁卫。你们肩负东宫安危,储君安危,责任重大。我说酉时三刻集合,但是居然有禁卫军视时限于无物,在迟到之后还试图偷偷摸摸混进来!而你们!”
宝玉伸手一指,指了刚才沈、胡二人想要混进来的队伍的末尾:“你们居然还替同伴打掩护。这是体现你们同袍情谊的时候么?可真是兄弟情深!”
冷笑一声之后,宝玉缓了缓语调:“如果这是在战场上,他们二人掉队一会儿又出现了,你们不仅不上报将领,还给他们遮掩。万一他俩已经被敌军策反了呢?里应外合将自己营地底都兜出去,谁的责任?你们担得起么?”
“同袍犯错,不仅不加以指正,还帮忙掩饰。这是纵容!是害而非爱!你们知错了么?”
“知错了。”陈淳随着队正和副队正一同开口,一队九十八人,都低着头。
“如何弥补?”
【恩?】队正飞快抬头看了贾参将一眼,然后又低头瓮声瓮气地说:“愿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