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才吃过东西,倒是不好马上洗漱了,不若咱们来下盘棋?”虽然大略猜到表哥学了很多杂学,但是黛玉初次开口找两人能互动的小活动,还是选择了下棋——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当初回门第二天爹爹无意间说漏嘴,夸赞了表哥的棋艺,叫黛玉很好奇,毕竟在她眼里,爹爹已经是相当厉害的了。
林妹妹生理和心理年龄都小于自己,宝玉在很多时候还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的,甚至在亲事定下之前,觉得她和史湘云、薛宝钗差不多,在他心里,这三人都是表妹,在这个表亲可通婚的时代,他可不好与表姐妹太过亲热,于是原先同黛玉还没有和自己同父异母的探春亲,更不要说和大姐姐比了。充其量也就是在给家里姐姐妹妹们送小玩意的时候一视同仁地送一份,虽听探春说过好几次,黛玉才华横溢云云,可是并没有见识的机会。
但是不可否认,从十多年前第一次去扬州的时候,瞧见那个素未谋面的小表妹病弱至斯,很是于心不忍,给黛玉吃了大保丹之后,其实黛玉在宝玉心里就是一个稍微有些特殊的存在了。
在这样一个无月满天星的夜里,和佳人手谈一局,也是挺美妙的,并无正事、急事要处理的宝玉自然不会拒绝。
棋局开始,宝玉让了黛玉执黑,并且下得有些不专心,小伙伴十六傍晚的时候传讯过来,说在会同馆呆着的暗卫探听到了消息,鞑靼使臣私下接触过瓦剌副使臣,按照宝玉猜测,应当是为了明日的决斗在建立联盟呢,毕竟比起年年相爱相杀前后脚来大明的鞑靼和瓦剌,莫卧儿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小三,还堂而皇之地住进正房了。怎么能叫鞑靼和瓦剌不担心?只是因为这世界,地图都是绝对的军事机密,鞑靼和瓦剌的活动范围仅在北边,甚至连大明的江南是何风景都不清楚恐,更别提怕都不知道莫卧儿在哪里。
然而宝玉一心两用很快被黛玉发现了,她咬了咬唇,柳眉微蹙,有些羞恼地看了宝玉一眼:“表哥很不必如此!”
好吧,既然小妻子有一颗倔强的心,宝玉也就不再刻意让子了,转头抛开这些鬼蜮伎俩,总归明天是在大明的地盘,布置场地的是宝玉绝对有信心的禁卫军,还有他亲自督阵,绝对不会有什么万一,眼下专心下棋便是。
黛玉的棋风其实挺大气,想来应该是林如海启蒙的,虽然宝玉并没有和别家的女孩子下过棋,只和元春、探春走过几局,但是犹是可以判断:【当初的大姐姐和现在的三妹妹,同此刻的黛玉比起来,棋力还是有所不及。大概就是业余组和专业组的差别吧。】
然没有再留余力的宝玉叫黛玉有些招架不住,眼见棋盘上的白子黑子在她眼前蓦然变成了交战的兵马,而白子大开大合,屡出奇兵,或者拼杀纠缠、或者一击即退,招式多变,叫人难以捉摸,也因此,黑子渐渐显露颓势。
黛玉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不自觉地歪着脑袋伸出左手托着下巴,并用左手食指轻轻点着下唇瓣,都已经是十月底了,额头上还沁出点点汗珠,原本有些小心思的她现在全然不记得自己最初的打算了——什么下棋的时候多多聊天,更加了解表哥一些,或者譬如叫表哥发现自己除了看书、发呆,还有别的优点云云的想法,都被黛玉抛在脑后,棋逢对手而生起的紧张感,让她不自觉就全身心投入到棋局之中,如临棋境,感同身受。
原先黛玉同二姐姐下棋的时候,两人偶尔也会达到这样的境界,却没有如此险峻的氛围。
这一局下完,黛玉输了十个子。
但是她却长出了一口气,并且笑了,沉醉于那种酣畅淋漓之中,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我、我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子的呀!设想好的多才多艺、大方得体呢!唉呀!表哥肯定觉得我连玩闹都太较真了!我刚才咬指甲了么?会不会叫表哥觉得我太小孩子气了?】
“怎么会,玉儿认真的时候也很可爱呀。”
却原来,黛玉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话给小声而懊恼地说出来了。
宝玉的反驳叫黛玉的脸一下子通红起来:“表哥,你没听见吧……”
小模样可爱得不得了,像是刚刚被放出笼子的小兔子。
“不巧我五感敏锐,恐怕不能如玉儿的意了,我先去洗漱。”宝玉伸出手,本来是想拍一拍黛玉的脑袋的,想到方才小姑娘忍者羞怯给自己擦嘴角的模样,于是勾了勾唇,将手改了方向,摸了摸黛玉的脸颊。
黛玉轰地一下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点燃的蜡烛,应该从头热到脚了,然后呆呆地看着宝玉的背影:【方才表哥喊我什么来着?】
不多时,宝玉洗漱归来,和黛玉在心里默默计算的时间几乎没有出入,更加证明表哥是一个生活非常有规律而且自律的人,黛玉尽量让自己忘记方才那小小的尴尬,颇为生硬地转了个话题:“表哥今天不吹笛子么?”
吹,当然吹。
同样是《碧海潮生》,今夜,黛玉却从曲子里听出了几分温柔缠绵的意思,灯下美人看美人,两人都是彼此眼中的美景,虽然还是青春年少,不过她的脑子里就冒出了四个字:岁月静好。
……
当然,最后宝玉还是没吃肉,因为明儿一大早就要集合,便是为了黛玉明天的体力着想,也不急于这一日。而今夜,黛玉也小小地松了一口气,生怕表哥突然就因为睡前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而有了什么想法,甚至还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若是表哥……我一定要义正言辞地拒绝他,叫他为明天当值养精蓄锐才是!】
同一时间,会同馆内(注,前文手误写成同会馆)。
阿鲁台问心腹:“已经把我们的意思传达给瓦剌那边了?莫卧儿,不是号称也是南下的蒙古人么,上回他们用的什么奇奇怪怪的摔跤法子,突然袭击,一下子叫咱们的勇士没有招架住。明天可就没有那样突袭的优势了。”
心腹点头:“那边答应明日会附和我们摔跤决胜负的提议,不过卑下瞧着,欢脱大皇子恐怕另有盘算……”
“不用他马上就答应,只要他知道,鞑靼和瓦剌才是共享一片草原的雄鹰!”
……
脱欢则同副使臣商议:“阿鲁台尚且不知道我们这一趟是来和大明求亲的,还想着拉拢我,咱们先不把话说死了,吊着他,回头看这个糟老头气得跳脚的样子!”
副使臣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阿鲁台昨夜叫人送来的两匣子黄金宝石。
唯独莫卧儿的巴布小将军,丝毫不担心明日的决斗,指挥着仆人再去厨房要一份十三香羊排,要小羊排,肉嫩多汁,还要多加十三香!
巴布这边,仆人端着十三香羊排从厨房走回院子,一路的香味诱人无比,叫刚刚盘算过阴谋诡计的阿鲁台和刚刚做过春秋大梦的脱欢都觉得有些饿了,遂不约而同地派人去了厨房。
会同馆厨房上的人可气得不得了:【这帮子番人,忒能吃,叫我本来打算每日克扣一点份例带回家给婆娘孩子吃的,结果从来就没剩下的!】
次日天明,京城千万百姓关注的‘番人大战番人表演’终于快开始啦!
一大早,买了票的人家比赶集还要积极,毕竟赶集每个月都有,看番人动真格的打斗机会可不多。遂大家拖家带口,坚决贯彻一尺以下孩童不收费的原则,几乎每一张正票都带着一个孩子——绝大多是男孩。
第193章
户部连卖带送, 一共是叫工部加班加点印了两万张票, 其中一万张是卖一百文的,统共就一千两银子,图一个与民同乐;剩下一万张中有一千张是御呈陛下赏赐大臣的,另外一千张是户部批出给禁卫军军官家属的, 余下八千张就厉害了, 有五百文、一两银子、五两银子、十两银子的叫价, 最后足足收进来五万两!
钱尚书挺后悔,当预估人数的时候怎么不大胆一点, 喊他个四五万人的!
当然,这样夸张的人数即便钱尚书提议了, 宝玉也不会答应的, 第一次促成这样大规模的活动, 宁可人少一些,也不可以有一点闪失。两万人刚刚好,除去当值的五千禁卫,剩下两万禁卫全部拉出来维护秩序, 负责安保工作!相当于是一个盯一个,确实是很严密的防守了。
五万一千多两的银子,虽然和赋税等等动辄千万、百万、十万的是不能比,可是户部钱尚书表示:【开源节流, 开源才是正道!当然,节流也很重要!】
而坐在龙椅上头年轻的万岁爷也表示:【钱爱卿说的没错,我看这样的活动还能再多搞一搞!】
诸位大臣:……
十月三十号, 京城可以说是万人空巷了,买了票子的人家纷纷早早出门,生怕路上堵车——牛车、骡车、马车。有些住得远的,干脆天不亮就出发了,到了午门附近才发现,这里有了大变化,原先拉着的帷幕都被撤掉了(禁卫军得陛下口谕,轻拿轻放,下次还能接着用)。
历经了八天多时间,里头叮叮当当地折腾,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午门现在是一个被麻绳绕了三圈的大方形(不用怀疑,麻绳是禁卫军日常训练用的,回头拆了还要分回不同队中去),方形中间,是一个高于地面六尺的台子,台子有两丈宽、四丈长,想来那些番人就是要在台子上表演了。台子外径一丈外,站了一圈身着铁甲的禁卫军,个个面朝外,手持长/枪,面色肃然,威风得紧。
这一圈禁卫之外,是一张张摆放整齐的小马扎,统共八个大区域,围绕着高台,也被麻绳分割好,好像是插了秧的田地。所有马扎都按照青砖的纹路,有秩序放在地面上,每一张马扎凳子面儿的右下角都刻有横竖点圈的符号,细细一看,倒是和票子右下角的符号能对上。
再外一圈,却是简易的棚子了(搭棚子的建材是从冷宫里搬出来的,因为十六说现在后宫住的人少,没必要开这么多宫殿,就锁了很大一部分),皆是离地一丈,是那些买了高价贵宾票的人的位置,想来居高临下,视野极好——当然,再好也好不过午门城墙上的位置。
但是那里就不是有钱能上去的了,那是万岁赏赐出去的一千张票持票人的位置,譬如像薛蟠这样只是有点小钱却无身份地位的富商是没那个门路上去的。于是他花了三十两给亲妈和亲妹妹以及自己买了贵宾票,又另外给孟主事家里送去几张,讨好一下即将过门的妻子。
呆霸王前几天可羡慕死了能拿到专属票的贾琏,那可是能踏足皇宫城墙的机会喂!
…………………………
陈淳的老子和老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不过因为早先大明初建,京城附近常常被加恩免税,再加上年景不错,家里几个孩子都养活了。
陈家大儿陈淳自小就能吃能长个儿,陈老爹原想着:【农家小子不怕能吃,就怕能吃不能干。】所以早早就把大儿子拉到地里学伺候庄稼。
陈老爹有个堂兄弟,是跑镖的镖师,这在陈氏家族里头,已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可称见多识广。那陈镖师逢年过节回乡下,看到带着弟弟们玩打仗游戏的陈淳,终于是没忍住了爱才之心,教他了一些拳脚,还给他一本启蒙的书。
再然后,陈老爹就想唉唉叹气:【儿大不由爷,小兔崽子居然不肯跟自己学种地了,说要和他叔一起走镖!】
走镖确实来钱快,堂弟家里都雇帮佣的呢,听说老婶都不必干活!好似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一般。
可是在祖宗八辈没出过京城的陈老爹看来,那就是在刀口舔血过日子。他坚决不同意儿子瞎胡闹,还胖揍了大儿一顿——虽然最后是他自己闪了腰,陈淳无法,站着让老爹捶了几下出气。
打过之后能怎么办?老的还是拗不过小的。
陈老爹厚着老脸,拿着积蓄,去找陈镖师帮忙。
陈镖师终于还是给陈淳出了力,给他弄了个京郊大营的差使——京城的兵和别处不同,是募兵制,不必担心一人从军,全族都得变军户。故而在京城人眼里,当兵还是个肥差。
陈老爹早在陈淳头一个月拿回来二百大钱的时候,对于不能子承父业一起种地这件事就没有任何意见了,更别提一年不到,大儿踩了狗屎成为东宫禁卫,去保卫太子千岁爷啦!
从那时候起,大儿每个月就能拿回来五百大钱!后来不到半年,大儿又开始往家给每个月八百钱,可把陈老爹吓坏了,哆嗦着问堂弟:“我大儿莫、莫不是贪/污了吧?”
在陈镖师的解释之下,得知因为大儿表现好,被提拔为副队正,手下也管着百十人,银钱自然也是涨了,陈老爹才安心。及至陈淳成为队正、又由东宫禁卫变为皇宫禁卫,陈老爹已经接到钱的时候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害怕啦,如今他在村里,也被人尊称为一声“老爷”呢!
陈家村人人都知道,陈老爷就要去京城瞧热闹啦,是皇帝老子送的票子呢!(十六:我?)
禁卫队正和副队正就有五百人了,每人一张票,陈淳家就妥妥是家主陈老爹去,然后没两天,陈家的邻居就听见陈老爷在院子里骂:“那个兔崽子居然花了四百大钱又买了四张票,真是要气死我!”
我滴个乖乖!
陈老娘心口痛啊!直想叫人给大儿带口信去:“儿啊,娘真不用去看啊,叫你爹去就行啦,回来给我们讲讲也就是了。更别提你弟弟妹妹三个皮猴子,四百文钱够咱们一家子吃一个月啦!”
陈镖师觉得自己每次来堂兄家里,都会忍不住羡慕这一家子人实在是运道好,自己儿子原先还比陈淳早两年入京郊大营呢,愣是没被挑上禁卫军!
陈镖师酸溜溜地让陈老爹、陈老娘认识到退票是绝无可能(又花了大力气打消了他嫂子想要把这四张票倒卖一手的念头),讲清楚票据的时间和用法,总算是完成了大侄子的托付。
陈镖师喝了口茶,觉得自己这堂兄家,是真的要起来了,现如今整个陈氏家族,隐隐已经以陈淳家为首了。
十月二十九,陈家五口人,全部一身簇新的衣裳,陈老爹和陈老娘还带着一对胖娃娃——都是亲戚家的,大儿没成亲,他们想抱孙子想死了,平时老是逗陈老爹亲大哥家的俩孙子,这不两个胖小子听说小爷爷要进京,黏上不肯走了。反正都是不到三尺的娃娃,不收门票钱,也罢!
五大二小,赶在二十九号的傍晚,去陈镖师家住下了,当然,礼带得还挺厚,自家养的小公鸡、老母鸡抓了两对,还有些春天晒干的菌子等等山货,陈镖师的老娘见到老亲,咧嘴直笑,陈镖师的大孙子当晚喝汤的时候连连说香。
三十号一大早,陈镖师带着堂兄一家子和自己一家子出发了——原本他还有些舍不得老娘和老妻的二百文,再一想:到时候老家人来了,可不能失面儿啊,于是也咬咬牙买了。今天看来,就算当时被老娘和老妻说乱花钱,也是值的,不然今日老娘该多遗憾,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