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所幸天黑之后没多久就停雪了, 众人在能围着四五个大篝火堆坐了大半个时辰, 间或围在里头和站在外围的人还时不时换一个位子,轮流烤火。
待到总兵大人离去之前,再三强调了夜里不能把整个帐篷的门都封闭住,众禁卫皆点头称是——几乎年年京城都有人家因为烧火盆取暖而毙命的, 大多都是小富人家, 因为穷苦人家门缝窗缝总有漏风、富贵人家丫鬟婆子时时上心嘛。
巡逻的禁卫军两个时辰换一队, 一晚上共两队,五天才轮到一次, 也不算太艰苦,年轻小伙子每五天缺半个夜晚的觉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一点, 太冷了, 真的太冷了,滴水成冰、呵气成霜啊!所有人都非常自觉主动地在巡逻期间多跑几次火头军的灶上领姜汤——不过解手的时候还真的有点冻鸟。
一碗热乎乎的姜汤下肚,原本因为从军帐中出来在雪地里缩手缩脚走了一小段路的沈林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听说这次来京的使团中,譬如莫卧儿、黎朝、澜沧他们那边都是没有冬天的。也就是那些人好吃, 裹得和熊一样了,还日日出门在街头巷尾找好吃的……咿,这么想来,总觉得这一趟我们出来, 也和莫卧儿人差不多啊,怎么好端端的严肃正经的护送使臣的差事,就变成一路向西吃了呢?不过一碗太原头脑, 真是冬天里再暖心不过的汤水啦!】
沈林是今夜第一批巡逻的,见陈淳一直跟着自己等人一起,每一个帐篷搭都检查过去,他拍了拍陈淳的肩:“去睡吧,你是后半夜,更难熬,趁现在多睡会儿,我会看好每个帐篷的门缝的。”
陈淳冲着沈林点点头,这才分了一支火把走。
待到一股子寒气进了睡袋,陈淳被动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沈林抱歉地笑笑,然后飞速脱了披风和铠甲,钻进和陈淳拼着的睡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暖和!”
而钻出睡袋的陈淳则一下子就被冻清醒了,忙不迭开始穿衣裳。
“这天儿,越往后头就越冷啊,也不知道咱们的马和驴子能不能挺住。”陈淳打算等下也去马厩转转,叫守在那儿的辅兵不要停了烧篝火。
沈林从睡袋里冒出一句:“你咋不说咱们能不能坚持住?”
在睡袋里的他越发觉得脚趾头有些痒了,忍不住两只脚相互搓了搓解解痒,方才灶头旁泡了个热水脚的时候就沈林就看到自己脚上长几个冻疮——【哼,谁说我不洗脚的来着。】
“咱们是军务在身,你真以为是来郊游的?日常衣食住行,总兵大人已经替咱们考虑得够周全了,为了是什么?”陈淳顿了一顿,然后说,“反正,一路谨听总兵大人命令,不要松懈就是了。不要连辅兵的觉悟都赶不上啊。”
沈林缩了缩脖子。
而太原城内的驿站。
脱欢恶狠狠地说:“那老东西狡猾得很,仗着和大明的人同行,连吃饭都不露面,若是就这么放他一路回去,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很轻易就能给他自己脱罪,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至于给副使臣送黄金的人,脱欢起初在十一月十三号被迫无奈转头回会同馆之后,觉得不是大明的、就是鞑靼的,反正就这俩,没得跑!然后他又琢磨了一晚上,按照大明皇帝的脾性——这么多黄金,真不像是他能舍得的,并且那老头儿一直是在催促自己等人快点离开,半点没有要为大明说话的意思。
那就是鞑靼人给的了!
越想越生气的脱欢真想要在半路就把副使臣这个老东西给做掉,但是碍于一路上同行的大明人,此想法一直不能实施。
……
另一头,林如海在同冒炎章等人探讨接下啦的行程。
经历了今日的风雪,冒炎章总算是认识到了,行路难、行路难,不是说说而已,原先他想得太乐观了,要不是贾大人一直吩咐着防寒保暖事宜,恐怕使团的人要病倒一大半——想来,出发那一日自己觉得皇宫的铁甲禁卫军娇气,辎重太过,实在是狭隘,现如今自己的‘睡袋’都是禁卫军军需中拨出来的,前天在野外过夜的时候,那睡袋真是太好用了!
另有零零总总譬如驴子、姜汤等等琐事加持。
如今的冒炎章再不敢心急了,凡是都请示林如海的主意也便罢了,还总是习惯性地想要问问贾大人的意见,这叫宝玉有些无奈——是不是该庆幸使团正使是自己老岳父?不然一个护送使团的武将管这么多杂事,岂不是要被人记恨了?
今夜,大明使团商议结果就是:争取在腊月初横渡黄河,腊月中旬赶到庆阳,届时再看队伍状况,是赶路去兰州过年,还是再议。毕竟路上各种计划外的事情总会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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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京城,黛玉将今日收到的信件对着灯火又看了一遍,然后那小号的毛笔临摹了表哥画给自己看的花鸟虫鱼,然后叫紫鹃把多宝阁上的两个木匣子抱过来,分别放好一份炭笔画、一份白描画。
紫鹃、雪雁、一月、二月在旁伺候着。
这么一阵子相处下来,一月二月角色转换很快,已经习惯直接对二奶奶回禀事宜。
活泼的二月觉得,二奶奶其实还是很不错的,院子里的小事都下放了权利,叫自己等四人管着,她只看最终结果——这大约就是劳心者治人,或者说是用人不疑?二月自觉文化没有一月学的好,也不知道用词准不准。反正四个大丫鬟之间权利碰撞平稳度过,现在院子里也算是气氛和谐。
雪雁年纪最小,又是从扬州就跟着黛玉的,见二奶奶对着二爷的来信是边看边笑,也忍不住好奇:“奶奶,二爷他们这是到哪儿了呀?”
天地良心,为了纠正雪雁时不时脱口而出的姑娘二字,王嬷嬷和紫鹃不知道说了她多少次,后来还是黛玉发话:“再喊错一次,扣一百钱。”于是雪雁就再也没在称呼上犯错了。
黛玉笑笑说:“表哥寄这份信的时候,是在真定府,按照他说的脚程,现在应当到了太原府了吧。”
雪雁听得一懵一懵的,真定府在哪儿?太原府又在哪儿?
这世间,地图那是重要军事信息,等闲人是见不着的,即便有些古籍上画着,也不过是寥寥数笔,抽象得不得了,只标注了哪儿是哪儿,什么山川河流一概从简。黛玉开蒙前,在林如海书房呆过一阵子,便是因此见过几眼地图,至今仍然记得。
如今见四个丫鬟都一脸好奇,才从表哥的来信里学到许多待在后宅、只是看书学不到的知识,黛玉便一时间起了心思好为人师起来:“真定府就在直隶西南边,下头管辖了五州十一县,和东边的天津卫一样,也是拱卫京师的主要城镇。表哥说,他们路过真定府的时候,禁卫军们都对真定的缸炉烧饼好奇不已,又说当地有一厨名曰石老化,所做的缸炉烧饼堪称当地一绝。然则禁卫军将士人多肉少,无法全部吃到,很是遗憾,于是表哥干脆叫人买走了石家铺子的一口缸炉,又让石老化指点了厨子,想来,接下来的路段,众人可以纷纷过嘴瘾了。”
而那石老化,得了一百两银子,怎么不乐意教?总归他家就一个铺面,三个儿子,也没指望能把买卖做到真定府外头去。一个缸炉才一两,自己做烧饼也没秘方,无非就是肉挑新鲜的、面揉细腻点而已,这样就得九十九两,石老化乐了好几天,还没等宝玉他们一行人离开,就去乡下置了好几十亩土地……
雪雁感叹一声:“二爷就是心善。”
黛玉笑笑:“怕是表哥自己也馋。”说着,就想起听老祖宗说,表哥小时候吃撑了琏二表哥带的街边小吃,闹肚子,害的琏二表哥吃教训的事;又想起当年来到荣国府,起初自己觉得孤单无依靠的,结果发现府里的姐妹都钟灵毓秀,又有两位表嫂也和气,那时候,表哥也常常带各色小吃、小玩意儿回府给众姐妹,不过每次都会叫钱嬷嬷过来叮嘱一句:尝鲜即可,切莫贪嘴。
【一晃,都好多年过去了呢……也不知道表哥几时能回来?】
眼见奶奶笑笑就开始走神发呆,几个丫鬟看了看天色,终于是出言规劝奶奶早些歇息——毕竟,明天请安不好迟到呢。
就连雪雁都知道,每次二爷寄信回来,第二日,二太太的脸色就会特别复杂,又是高兴又是嫉妒的……搞不明白二太太到底在想啥。
…………………………
从太原府出发,大明出使的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延安府,这一路,需要横渡两条河,第一条是汾水,第二条便是黄河。
而此时,这条黄河第二大支流,早早就结冰了。
因为秋冬是旱季,河道比春夏要窄许多,结冰的河面大约只有一百五十米宽,上吊着一座瞧着不太新的浮桥,偶有进城或者出城的人匆匆而过。
冒炎章又开始着急了:【这这这桥,地图上只说有桥,没想到居然是木制桥,这能经得住咱们一行两千多人、四五千驴马过去么?瞧着有些摇摇欲坠的不靠谱啊!】
脱欢等人也呆住了,毕竟他们来大明的时候,先借道的鞑靼,并不是走的这一条路——虽然这几天跟着大明的人一起走,吃到很多好吃的东西是没错,可是脱欢永远不会因为这么些好吃的(重点:自己付钱),就忘记了被大明人拒绝求亲和当众被索要财物所丢失的脸面!跟着对方行路省力省心是一回事,跟着一起去送死又是一回事!这桥,万万过不得。
于是他出言:“我看还是绕路吧!不然说不定才过了一半的人,这桥就垮了。”
宝玉和林如海对视一眼。
要么说‘天下的聪明人大多是相似,而笨蛋却有不同的笨法’呢,林如海吩咐,令禁卫军去找附近村子的耆老,问问汾水这几年冬天起冻的情况。
第208章
在此期间, 恰好又是中饭时间, 一行人全部原地待命,火头军现学现卖,煮了好几大缸的头脑汤,多放生姜好驱寒——甚至于, 那厨子都想着, 这一路就学了一路的各地风味做法, 日后不在禁卫军辅兵营里呆的话,那么自己开个小饭馆谋生去吧。
当然, 这只是玩笑话,这厨子日后是宁可教小儿子学了手艺, 也不舍得放弃禁卫军辅兵营火头军的美差的, 这不仅是钱, 还是身份呢。
同一时间,宝玉带着一更二更去河边探探,他随手指了岸边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叫一更往河中心一丢, 一更大约丢了五十多米远,冰层被凿了一些冰碎出来,但是没有穿透冰面。
一更有些惭愧。
一旁瞧热闹的侯俊即跃跃欲试,于是宝玉也给他指了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石头。毕竟术业有专攻, 侯俊即是练武之人,大约丢了六十多米,同样是在冰层上敲出几个印子而已, 见此,侯俊即啧啧两声:“还挺厚!”
【厚?!】
才说完这句话,侯俊即就瞪大了眼睛:【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侯俊即转头,只见,总兵大人给他自己挑了一块,大约人脑袋那么大的石头,起码得有二十来斤重!
宝玉目测了一下一更和侯俊即的标记点,在心中算好位置——想要丢到河中心,必须要算好石块落地点,若不然,以他不保留的力气,石块可能会飞到河对岸去。
接着,他以标准的推铅球姿势把石头送出去了。
啪!
咔嚓!
噗通!
石头打破了冰层,掉到河里去了,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冰窟窿里窜出来,蹦跶了两下之后就僵直了。
侯俊即:(⊙~~⊙)
一更二更: <( ̄︶ ̄)>
眼见总兵大人又丢了几块大石头,不只是侯俊即惊呆了,就连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准备用尽心力抵御可恶的大明禁卫军中饭香味的脱欢都被声音吸引,下了马车。
林如海和冒炎章也过来了。
林如海若有所思。
冒炎章大惊失色:【这贾大人为何要玩石头?莫不是得了癔症?据说得了癔症的人力气都特别大……吓!】
一更二更这两个‘狗腿子’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二爷杀人我递刀、二爷玩石头我递石头!源源不断地给宝玉搬去差不多大小的石头。
宝玉丢了七八块,最远的一块几乎要到河对岸了,侯俊即已经不是眼如铜铃,而是眼珠脱框……天生神力啊天生神力!
除了禁卫军们因纪律问题,全部不敢随意走动(但是也尽量伸长脖子往这边看),剩下的人都被吸引到了河边,尤其是瓦剌那一群人,个个面面相觑。
这时间,阿九拿来一块木板子:“大人,这是您吩咐要的木板子。”
却原来,是火头军剁菜的桌板。
宝玉看了一眼:厚了点。
遂叫阿九把两尺宽、五尺长的桌板竖在地上,宝玉走过去,比划了一下距离,然后退开到他胸膛的桌板子一米远,接着抽出腰间的精铁腰刀。
【他他他他他不是要劈桌板吧?这又不是劈柴!怎么可能劈开!怎么可能!】脱欢的眼睛即将步侯俊即后尘。
冒炎章未免贾大人待会儿‘清醒’过来会觉得丢脸,想要上前去阻止贾大人的疯狂举动,可是眼见贾大人闪着寒光的腰刀已经伸出来了,顿时就怂掉了:【刀刀刀刀剑无眼……阿弥陀佛。】
普通的精铁腰刀自然是劈不开的,但是宝玉不普通呀!
他灌注内力,很轻易地如削豆腐,将原本三寸厚的桌板劈成两半,每一半一寸半,误差极小。
一片放倒在地上,另一片再劈一次,几刀就削成了简易的船桨模样。
“我现在,需要找个人,坐在木板子上划过去看看每一个窟窿的冰层有多厚。”
一更二更就站出来了。阿九等人倒是也想去,但是他们的体重都比一二更要魁梧了那么几十斤,所以……
宝玉也不扭捏,因为这时候就算他说他上前去看看,周围人也不会答应的,甚至一更和阿九等人还会以死相拦——尽管若是他去,比任何人都迅速且安全。
他指点着阿九阿十给一更二更的腿捆在木板子上,又让一更二更握住简易船桨,在岸边的冰层处试划了一下,因为一更二更从小一起吃住,一同长大,默契绝佳,所以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待到需要见真章,推动木板子,给其一个助力的时候,宝玉挽起袖子说:“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