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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宝玉收到贾琏以讲笑话的口吻书写了他和薛家大呆子路见不平一声吼,然后得了褒奖与大买卖的面子里子的时候,已然是二月了,接信之后,宝玉对着前些日子十六的来信,终于搞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就是古代,交通和通讯极其不便利的古代。
此刻,时间还没到二月,依旧是正月里。
文进再三恳切要求,终于是挽留住了林如海一行人。
不过片刻,甘肃马家的马宾鸿便亲自来邀一行人午饭赏脸去他马家堡,也就是说,文进来的时候,马宾鸿已经等候在外头了,软中带硬,倒是料准了文大人能够说服使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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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文进做中间人、甘肃马家做东的盛宴,脱欢也是座上宾。
和大明使团一起继续逗留兰州城的脱欢也全然不知道,小半月前,大明京城有一出仙人跳,原本是阿鲁台为他而准备的,谁叫他花名在外,并且特别喜欢大明的柔弱女子呢……就好比眼前婀娜起舞的舞姬这样的。
侯俊即眼角瞄到那瓦剌的大王子一副哈喇子都要流下来的样子,很是觉得瞧不上——就这模样,幸好陛下没答应把咱们大明的好姑娘嫁给他!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上手的宝玉——总兵大人才是真正人君子啊,看看,这都目不斜视的!
【会不会是因为林大人是他岳父的缘故呢?】侯俊即摇了摇脑袋:【不不不,总兵大人一定是由内而外的正人君子!没错,就是这样!】
酒菜至,歌舞起,丝竹管弦声声悦耳,霓裳绿腰步步生莲。
马宾鸿举杯:“这一杯,我敬林大人。林大人不远万里赶赴哈密,为国为民,实乃令马某敬佩不已。”
“请。”
林如海饮罢。
马宾鸿再举杯:“这一杯,我敬贾大人。少年英雄,领兵在外,调度有方,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请。”
宝玉饮罢。
马宾鸿三举杯:“这一杯,我敬脱欢大王子,相逢即是有缘,往后榷场新开,我马家还指望多一处买卖挣口饭吃。”
“好说。”
好在今天马宾鸿吃了教训,再没有打算和贾瑛拼酒的意思了,他拍拍巴掌歌舞再起。
整个中饭期间,马宾鸿未再提及榷场一个字,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今日与诸位同饮,乃是三生有幸,将诸位夸了一个遍,又道今夜西宁马家的族兄恰好也到兰州,很是仰慕林大人、贾大人的风姿,接下来一路恰好可护送林大人一程至西宁卫。又说中饭简陋了,叫诸位莫要怪罪,晚宴定当更为丰盛云云。
林如海垂眼。
宝玉心道:【西宁卫来兰州,可不只两三天的路程,怕是那西宁马家的人,早早就在兰州城内候着了。】
今日果然是走不成。
最后,林如海打了一番太极之后应下。
宴至尾声,眼见脱欢眼神直勾勾、呼吸越发沉重,马宾鸿哈哈一笑,饭后留诸人‘小憩’,请诸位自便,于是脱欢率先搂住两个舞姬,匆匆去客舍了,这一路憋得他……
至于林如海,他婉拒了马宾鸿送两个玩意儿给他的好意,宝玉也如是。
冒炎章出门在外事事小心,也不肯接受舞姬;至于侯俊即,心头痒痒,不过思及家里的河东狮,终于还是狠下心管住了二两肉。
倒是叫马宾鸿在高看一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难办——这使团中人,竟然是油盐不进、铁板一块,正手和副手之间完全难以挑拨。
晚饭,脱欢没出现,是叫人送进屋子去吃的。
眼见瓦剌大王子是这样的品性,西宁马宾鳌摇摇头:【烂泥扶不上墙。】
马宾鳌又问:“依你之见,林如海此人如何?”
马宾鸿说:“真不愧是先皇心腹,说话滴水不漏。不过咱们真的要……?”
“那拜牙,实在是贪心,往来哈密卫的商队竟然敢收什五的税,咱们派去翻越祁连山和穿越大沙漠的人几次有去无回,难道竟是要拜牙继续厄住通往西域诸国的路么?阿弟,听我一言,这是好机会。朝廷的人想要收回哈密卫,若是调兵遣将过来,所耗巨大,我猜想他们只能依仗当地驻军,届时,咱们出钱出人出力,可不就是与朝廷谈判的筹码?”马宾鳌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咱们马氏一族的好时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216章
午间小憩之后, 不多时, 又有马家管事亲来客舍相邀,请林大人、贾大人一行移步去马家兰州的马场一观。
林如海自然欣然应邀。
宝玉把陈淳留下‘保护’依旧沉迷肉/欲的脱欢,带着侯俊即以及楚沂等一百禁卫跟随林、冒一起出发。其实冒炎章是不太想去的,这么冷的天儿, 在屋里烤烤火不好吗?但是大家都去了, 他一人未免不合群, 不得不同往,好在冒炎章还不算太废, 虽然一路都是坐马车,但是年轻时候学的上马下马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然就只能委屈他骑驴了。
至于楚沂在整个西进过程中存在感颇低, 但是作为专司刺探的丙部暗卫, 他这一路搜罗到的有价值信息也是不少,今日去探兰州马场虚实,想来又会有情报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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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堡在兰州城外的马场规模并不大,但是里头放养着的, 都是精心培育了几代的优良种马。
甘肃马家将大宛马和蒙古马杂交,多次混血之后配出体态优美、皮毛粗厚、不惊不诈、勇猛无比的好马,可惜数量太少了,若不然, 这是绝佳的军马。
今天给林如海一行人看的,自然是他们的杀手锏,这也是为了表示马家手里握着的谈判筹码。
马宾鸿不无得意地说:“林大人、贾大人请看, 这些是我马家人花费数十年心血,用汗血宝马等西域良马与蒙古马杂交,培育出的,被命名为兰州马。你们看如何?”
如何?
宝玉身/下的长风打了一个鼻子响:【哼!】
马宾鳌见机倒是夸了一夸长风:“贾大人胯/下这一匹马也是丰神俊朗,可不知几岁了?”说完,眼神往长风私密部位转了一个圈,叫长风恼火得直接用屁股对着这个人。
众人哄笑,并在马宾鸿的盛情邀请之下纷纷上马一试,就是宝玉没成。
因为长风把任何想要靠近主人的公婊砸都赶走了,母婊砸?也赶跑!!赶跑!!
宝玉对马匹也没什么见猎心喜的意思,伸手拍了拍长风的脖子,让它息怒。
及至侯俊即骑着一匹青白色兰州马跑过并且对宝玉开玩笑说:“总兵大人,我看这马也不错,不比长风差呀!啊哈哈哈哈!”
长风喷了一声,拿嘴去含宝玉的衣袖。
“好吧好吧,依你。”这一路行军,要顾忌整队人马的节奏,长风都没什么撒丫子的机会,今日见到这么多在它面前耀武扬威的婊砸,它忍不住要上去叫它们知道什么叫做马外有马!
侯俊即才笑着跑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哒哒哒的马蹄声。回头一看,是总兵大人和长风——总兵大人竟然是连马缰都没有拉,任由长风追上来。
而被侯俊即轻夹马腹并拍打马/屁的青白色马儿也感知到了身后的压迫感,于是扬起蹄子加快速度。
兰州马也不愧是甘肃马家人引以为傲的马种。绕场整整三圈,和长风持平,从第四圈起才渐渐落后半个马头。
看得一旁的马宾鸿也起了几分比试的心思,在侯俊即骑着的青白大马不敌长风之后,他策马而上。
长风一看:【好啊,小爷我还没跑高兴呢!】
……
最后,长风用它的能力向侯俊即那个没眼色的证明,它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马!障碍、跳高、跳远……长风这小伙子旋转跳跃不停歇地炫耀自己掌握的技能,当然,在炫技的同时不忘兼顾主人坐在背上的舒适性【反正主人最棒了,每次在我背上的时候都能顺势一起动,感觉背着他好轻松哦!嘻嘻嘻嘻嘻!】,把马场里的几匹年轻公马都虐得没了脾气,而一旁的母马们,则是心情高亢地甩着尾巴,眼神发亮……
一场赛马,顿时拉进了两方人之间的距离,马宾鸿甚至都忍不住想要掰开长风的口牙看一看了,被长风一个大头顶开之后也不生气,转而打了个唿哨,把几匹体态优美的母马唤过来了:“好小子,看看,喜欢哪个……”打得,自然是空手套马精的主意。
然后众人眼见长风被母马包围,又不好粗鲁撞开,烦躁得一直打喷嚏,皆是失笑不已。
幸而后来宝玉上前给母马们喂了松子糖,才保住了长风的贞操:【主人啊,西北的母马好可怕!比江南的和京城的都可怕多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日落时分,众人归马家堡。
下午观马、一顿晚宴,两方人只是进一步地相互试探而已,马氏家族的人想要试探今上对于收回哈密卫有多大的决心,对于榷场交易商品愿意给民间多大的利益;林如海则是在试探西北马家人能够在使团一路西进的路上提供怎样的便利,在哈密若有动荡之时愿意提供怎样的援助。
毕竟出发之前,他也做了充分的调查:西北马家人是通往西域诸国路上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他们聚居排外、以宗族为核心、以信仰为凝聚力,建起一座座马家堡和马场,掌控着河西走廊——不客气地说,如今大明境内民用马匹,三分之一来自与西北马家,这是名副其实的马家!
因为双方都想试探彼此的意图,在逐步摸清楚意图之后,又开始试着了解底线,暗喻、借代、类比……酒桌之上,尽是在玩文字游戏。你听风月是风月,你听风月又不是风月。
不过聪明的人皆心照不宣。
只是难为了譬如说冒炎章这样因为精通多国语言而被囤起来养在鸿胪寺的有些二兮兮的人才、或者侯俊即这样天生玩不转话中有话的粗神经武将,他俩根本就不明白林大人在和马家的人在打什么机锋,好在这一路冒炎章就学会了一件事——多听多看少说话,说了有可能闹笑话。
晚上的歌舞和中午的不同,充满了异域风情,一群舞姬眉心点着胭脂、眼波流转、露着胳膊、赤/裸着脚腕、身段妖娆如水蛇、随着急促的鼓点舞动。
西北民风颇为开放,就连舞姬都很有自己的主意,一会儿一个就凑近林如海和宝玉身边抛媚眼,甚至还有伸手就想要搭在对方肩膀上邀舞的。
林如海是一把老骨头了,并不爱好这些,遂笑着摆摆手。
无妨,舞姬们本来想要亲热的人就不是半老头子。
她们看好了呢——【另一主宾位上那个二十左右的少年郎真是俊俏,和西北的男人完全不一样,眉尾入鬓、眼瞳墨点、一条嘴角笑得叫人心肝儿都颤抖。还有那上好羊脂玉一般的肌肤,半点不显娘气,反而叫人觉得这就是君子如玉!恐怕掐一把脸蛋,都能掐出水来吧?若是和这样的玉人春风一度,就算是死了也甘愿啊——中午的姐妹们算是倒了血霉,遇到那样粗鲁的瓦剌人,要不是看在赏银高的份上,谁愿意去伺候!】
很可惜的是,宝玉也摇摇手,并不起身,在舞姬再三邀请之后举杯喝了一杯算作赔罪,叫一众芳心暗许的舞姬失望不已,又甜滋滋地觉得这个冤家可真是贴心,连拒绝都是这么地委婉,不由地再抛几个媚眼,想叫对方改变主意。
而一把手都不肯享用,身为二把手的冒、侯两人不管真心假意,也摆手拒绝。
场面一度令舞姬们十分尴尬。
蒙着面纱领头的那个,眨巴着无辜的双眼看向主人家,生怕家主觉得是自己等人不够尽心、不吸引人——要知道,先前来马家堡做客的宾客,莫不是最喜欢此处的歌舞的,几个媚眼就可以叫他们放浪形骸。
好在下午的时候马氏族兄弟讨论过这个问题:【原本身为正使的林如海就是官场不倒翁,还听闻他对早逝的妻子一往情深至今没有续弦,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打动的;原本最好攻克的人物便是护送使团的将军了,偏偏不巧,贾瑛是林如海女婿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哪有人敢在老丈人面前寻花问柳的?除非老丈人也是个老不修。这两人但凡要是稍微假正经一点,都不太会接受舞姬的示好。倒并不是因为瞧不上我们马家人养着的歌姬舞姬,而不给咱们面子。酒色财气,慢慢来……】
于是,马宾鸿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叫舞姬们松了一口气,专心跳舞。
今夜夜宴,你来我往地言语交锋已经足够了,两方都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待到月上中天,马宾鸿、马宾鳌两兄弟亲自把林如海送到客院门口。
虽然有些可惜家里豢养的舞姬没能打动使团众人……
“无事,至少我们知道了,瓦剌大王子脱欢,一开始可是不太乐意榷场一事的。或者说,他已经在动脑筋想独吞榷场增开之后与咱们这边的买卖了。”马宾鸿的消息来源自然是今天中午就陪着脱欢胡闹的舞姬那儿得来的,晚边的时候,马家总管应那大王子的要求,给他又送了两个新鲜的去替换了中午的人出来,于是中午下午操劳过度的那两名女子快速洗漱之后去家主那里汇报。
脱欢如此做派,实在令马宾鸿和马宾鳌侧目,然后深深觉得瓦剌大王子能够平安活到现在,他亲妈娘家势大绝对是主因。
也正是因为脱欢如此无脑,才叫马家的人轻易就套得了部分信息
——譬如说脱欢对于求亲被拒一直心怀怨恨,中午黄汤下肚,对着两名舞姬日天日地,还用瓦剌话咒骂大明的皇帝没眼光、大明的官员抠门没屁/眼、大明百姓刁钻奸猾都该发配做牧羊奴(然而那两个舞姬能听懂瓦剌语);
——譬如说,脱欢抱怨使团中的人吃里扒外收别人的黄金,幸好被自己发现,没收没收,充了自己的小金库(然而那两个舞姬能听懂瓦剌语);
——再譬如说,这一趟求亲不成,自己几个异母的弟弟还不知道要怎么嘲讽自己,幸好瓦剌南边靠近大明的草原是自己的牧场,叫弟弟们眼红吧,大明人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即便榷场开了,最大赢家还是他脱欢(然而那两个舞姬能听懂瓦剌语);
——又譬如说,现在瓦剌的贵族多么喜欢大明的丝绸、瓷器、文玩等等以及,他已经打算好了,那些没收的黄金就是本钱,把榷场的东西都买光!翻十倍!一百倍!卖给那些小妇养的弟弟们!(然!而!那!两!个!舞!姬!能!听!懂!瓦!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