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之后,宋悦已经是大汗淋漓,自己找了块岩石坐下歇息。沈青城见她脚边躺着尊主配剑,瞪了她一眼,连忙好生捡起:“配剑乃是尊主喜爱之物,怎能随地乱丢?要是尊主在此,绝不会如此纵容着你。”
宋悦嘴角一抽:“不就是一把剑么,只是死物而已,弄脏了可以擦,用不着当神明供奉着吧……”
此时,她的话音还未落,就见玄司北正褪下练功服交给身旁的宫女,他似乎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折身而走。
宋悦:……
按照她的常规经验来判断,他应该听到了她刚才的话。
沈青城也惊了。
尊主分明是听到了,为什么装作毫无反应?
……
除了甜点没得吃以外,还有一件让宋悦不顺心的事。
玄司北虽然答应了她参与姬晔的计划,但当她提出要潜入姬晔身边做卧底的时候,他分明就拉下了脸来,拒绝得斩钉截铁。也不知道是吃错了哪味药。
想到上次姬晔和玄司北的秘密会谈,她仍然心有余悸。要不是她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鬼知道玄司北会对皇叔做什么——还好,估计是因为换了她负责,一时半会玄司北并没有对姬晔动手的意思。
不知道玄司北对皇叔提出了什么任性要求,能让一向沉稳的皇叔拍案而起,断然拒绝……反正她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宋悦穿上了一身宫女服,悄悄扒在殿门口的朱漆柱后,屏气凝神地往殿中看了一眼,见里面空荡而安静,便迅速走了进去。
“什么人?”姬晔十分敏感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例行打扫。”宋悦低眉顺目,“这座宫殿自王爷搬出去之后就未曾住过人,先前只是粗略打扫了一遍,还有些边边角角的恐怕落了灰尘,嬷嬷怕王爷住不习惯,特意这么嘱咐奴婢。”
姬晔扫了她一眼,便让她去了。
宋悦趁着移动烛台的间隙,悄悄把一张小纸条塞到了他的砚台下压着,这个小动作让姬晔抬了抬眼。随后,她在他锐利的目光中无声地低头告辞。
姬晔看到了纸条,有些疑惑,却没声张。
展开纸条,扫了一眼内容,他面上的疑惑更甚。
玄司北的身边竟然出了叛徒?
那个宫女的幕后之人,应该是玄司北身边的高层,不然不会知道如此详细的逃亡路线……但……
姬晔面上没有半分松动,轻轻把那张纸条放在了烛火上,让火苗吞噬一切文字。
翌日,在暗处的宋悦有些按捺不住了。
姬晔分明已经收到了她的小纸条提示,为什么还不跑?
她百般犹豫,最后还是拿着扫地的工具低着头赖在姬晔的殿外,心里暗暗发急。姬晔在殿中处理着事务,似乎没有要跑的意思,直到傍晚,才走了出来,目光直视着她:“你,进来说话。”
宋悦心下一惊,却还是低着头随他进去。
姬晔似乎早有经验,特地掩上房门,开门见山地低声问道:“虽然换了张脸——但你就是昨日为我送信之人吧?”
“既然看见了,为何不走?”皇宫太危险,她怕他出什么意外。
“你是谁派来的人?”姬晔没有回答。
“王爷可是不信,以为我危言耸听了?”宋悦有些焦急,“现在姬无朝已死,皇宫基本被相国的势力控制,他要是说什么花言巧语的,您千万别上当!”
话音未落,姬晔脸色骤然一沉,猛然对她出手,冰冷的杀意仿若想直接将人置之死地:“一派胡言!”
宋悦来不及躲闪,只是下意识地抬手,用金戒指的戒面挡了一下,才险险与死亡擦肩而过:“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能量值 227】
见她有抵挡他全力一击的实力却不进攻,姬晔眼中的杀意才弱了些,但依然带着危险:“无论你是什么人,敢咒皇上死——”话还未说完,目光落在她的金戒指上,瞳孔微微一缩,“这只戒指是?”
宋悦一愣:“你……什么都不知道么?”
玄司北把她死亡的消息封锁得这么严实?
“这是先皇传给他的戒指……”看到那只戒指后,姬晔的面色变了,“他真的出事了?”
宋悦长长叹了口气:“姬无朝死了,相国大人已经派人将她秘密送葬,压下了这个消息。我虽然不知他和王爷说了什么,但……如今这里已经被他控制,王爷若是继续待在这里,恐怕有性命之危。”
为了提高信服力,她眼珠一转,还特意扬起了手里的戒指:“想来你也知道这戒指的象征——我其实是李公公的人,皇上早知道自己会死,在预料到相国逼宫之时,就摘下了这枚戒指当做信物,把我和李公公送到了燕都之外,这才免去一劫。”
“难怪这些日子没见李德顺,相国却只说他身体病重,不得不把差事暂且交给小德子……”姬晔面色变幻莫测,自言自语,“他还知道特意要你来通知本王……比平时多长了些脑子。”
宋悦嘴角抽了抽。
现在不是自豪的时候吧喂!一脸我为儿子感到骄傲的样子是闹哪样!
“不过,皇上福寿无疆,怎么可能……”说到这里,姬晔的眉又重新皱起,有几分不悦地看着她,似乎对她口中不吉利的话依然耿耿于怀,“我刚回皇宫时,相国大人曾说皇上龙体抱恙,因而这个月不曾早朝。虽然没见到他的人影,但这么大的事,宫中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此话莫要再提!”
宋悦扳着手指头,想到自己已经擅离职守两天了,再拖下去唯恐有人发觉,到时候要是她计划的路线也被封锁,就谁都走不了。她一咬牙,直接问道:“王爷要如何才会信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就算她确实是李德顺手下的人,也很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拿到假消息。皇上乃是天子,自有神明庇佑,她不知哪儿得来的无稽之谈,就由他亲自破除。
……
宋悦苦着脸,找了个机会和沈青城的属下套近乎,终于让沈青城的人和她的人换了个班,把她自己的一些人手给安排进了皇陵,换下其他人的班。做完这些,她又套上侍卫的衣服,顺便给姬晔也拿了件。
她带着他悄悄打着灯笼潜入皇陵,去自己的那份玉质棺椁。
第209章 知晓女身
宋悦提着灯笼,借着橘黄色的微光,在死寂的皇陵中四处张望。
姬晔似乎是第一次穿着侍卫的衣服偷偷摸摸行动,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你当真是宫女?”
宋悦回头看了他一眼:“……”
皇叔果然是没干过坏事的正经人!
正常的宫女哪儿偷得了侍卫的衣服,还故意避开了所有守卫线路,从一个挖好的入口走进来?
“跟着李公公久了,自然也就学会了些,加上皇陵这儿刚好有几个认识的守卫兄弟,就借了他们的衣服,行了个方便。”宋悦毫不犹豫把锅推给李德顺,“多亏了李公公,若不是他在宫中的威望,说不定我在宫变的时候就被……”
“你说的宫变,确有其事?”姬晔见她提了几次,终于有些半信半疑,“相国曾说皇上是因身体不适才不能见人,但我确实曾听说前些日子宫中不太平……以前我是对相国有偏见,以为他有篡权之意,却没想他……”
走在前头的宋悦猛地转过脸去:“王爷千万别相信相国的花言巧语!”
姬晔以前确实对玄司北处处防备,这次回宫之后却反而没那么大敌意了,她正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听姬晔刚才的话,是因为回宫之后玄司北和他的那次秘密谈话?
虽然不知道谈话内容是什么,但皇叔肯定是被玄司北那厮给骗了!
姬晔沉默半响,不语。
宋悦立马想到,或许是玄司北真的说了什么机密的事,她对姬晔来说到底只是个李德顺的丫头,他对她多少还抱有疑虑。便没再追问。
心里,却愈发的好奇——玄司北究竟提出了什么要求,让一向沉稳的皇叔震惊到拍案而起?
终于,灯笼的火光照见了玉质棺椁。宋悦摸在棺椁上刻着的文字,立马垂眸酝酿情绪:“这……这就是了,王爷……还请节哀。”
她特意打着灯笼照在“姬无朝”三个字上,轻声在一边解释着:“王爷这下相信我所说的话了吧?正好我已经买通了皇陵附近的兄弟,现在夜色正浓,我们又穿好了侍卫服,从这边有条道可以通向燕都城外,王爷觉得可以的话,我们现在立马走,还来得及!”
姬晔脚步一顿,直直盯着棺椁上的刻字。
“王爷?”宋悦见他表情不对,伸手就想把扯他出皇陵,“这里正好顺路,而且把守的兄弟都是我认识的,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不会惊动任何人……”
“让开。”他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可怕。
“王、王爷?”宋悦一愣。
“你让开。”姬晔直直盯着那具刻着姬无朝名字的棺椁,猛地甩脱她的手冲上前,拼命想透过灯笼的微弱光线看清半透明的玉质中躺着的人影,“不、不可能是他……不会是无朝的。这是个替身吧,特意模仿了他的身形……”
“王爷,您冷静点,皇上已经死了,上面的名字刻得清清楚楚。您要是不走,下一个被害的说不定是谁!”宋悦急忙说道。
“只不过是一个刻字而已,谁知道里面的人会是谁……”姬晔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抚着上面的刻字,指节愈发用力,“我虽不知为何你对相国有如此偏见,但他一定不曾有谋权篡位的心思!”
他不相信。
宋悦内心:……你不知道,相国不姓司,他姓玄,楚国皇姓。
完蛋了,皇叔大概是被玄司北灌了什么洗脑的**汤……可她又不能把玄司北身份说出来,以免姬晔反应过激,和玄司北从内部杠起来。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边尚且如此,更何况这宫里。今日我便直说吧,皇上的死虽不是相国大人做的,但与他也脱不了干系,王爷千万不要低估了相国大人的野心!”宋悦劝说道。
“可笑,这是相国所为?”姬晔冷笑一声,“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相国是为了皇位才逼死了皇上,那现在他为何迟迟不坐上那个位置?”想到这里,他的面色自如了些,“你的话漏洞太多,根本说不通。”
宋悦咬咬牙:“这个……或许是时局不稳。”
毕竟还牵扯到了赵魏两国,现在还多了个秦国在掺和,玄司北还未平定乱局,所以才封锁了消息。
话音未落,就被姬晔抓住了衣领,一把提了起来。
因为猝不及防地松手,她的灯笼掉在了地上,姬晔的面容便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轻飘飘的:“或许,是有心人想特意引本王出宫,故此制造了一个皇上已死的假象?这成本不用太高,只需要在棺椁上随便刻一个名字,再加上一具不知是谁的尸体,以为这就会让本王相信?皇上乃是天子,怎会如此轻易死去!”
宋悦感觉得出,皇叔是真的生气了,好像自姬无朝的记忆以来,皇叔纵然对他不悦,也从没发过这么大脾气。
她的沉默在他眼中便是默认。
姬晔眸子里渐染杀意。
“奴婢……奴婢当真是为了您好。”宋悦呼吸有些不畅,但如今她身无内力,求生欲使她死死闭着眼睛,奋力张口道,“若是不信的话,王爷大可以开棺一验!”
话音刚落,面色便微微一滞。
她刚才……说了什么?!
不知道被玄司北安葬的时候她是什么打扮,应该还穿着龙袍吧?要是让皇叔发现他的皇侄变成了皇女,会不会当场怀疑人生?
在黑暗中,姬晔沉默半晌,终究把她松开,提起地上的灯笼去找棺椁的边缘细缝。他有内力,推动棺盖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不多时便打开了棺材。
宋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微弱的光线照进半透明的玉质棺材里,一个美人儿正双眸紧闭,安然躺在其间。在她的身侧放着各式各样精致华美的陪葬品,金银玉器与她的肌肤相衬,如同一副美丽画卷。
她正穿着一身金色龙袍,脖颈的变声锁被重新修好,放在陪葬品中。这么多天尸体不腐,或许是因为口中含了定颜珠。
宋悦看着自己身边金灿灿堆满了的陪葬品,眼睛发直。
玄司北虽然和她不怎么对头,但起码还是挺尊敬死人的,给她弄来这么多贵重的陪葬品,体面安葬,也算是下血本了。
最重要的是,她那个被捏得有点变形的变声锁也在,还特意命人细心修好,复原了形状,诚意十足。虽然是她的敌人,但他的确说到做到了。
正当她满脑子思考着怎么顺点金银财宝带出去,顺便把变声锁捡回去自己用的时候,姬晔已经呆住许久了。
“这、这是……?”
姬晔盯着陪葬品中伪装成假喉结形状的变声锁,有些木然地伸手,指头触到女人脖颈间的平滑。
宋悦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玄司北的人虽然没给她穿女装,但他拿着她的卸妆药涂了她的脸,卸完妆容后就没再画上去!而她死前也把变声锁给拿下来了!现在她披散着头发,乍一眼看上去是雌雄莫辩,但一看脖颈就能发觉性别问题!
要命!
“那个、这个是……”
她正抓耳挠腮想着如何解释这一让人不敢置信的惊天大秘密,姬晔便说出了那个假喉结的来历:“鲁十三打造的变声锁……?”
“咳……是。”宋悦有些磕磕绊绊地回答。
姬晔看着棺材中身穿龙袍的女子,拿着那只小巧的变声锁,一瞬间仿佛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指腹碰了碰她的脸颊,确定上面不施粉黛,眸子里的惊异逐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