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简禾把船泊在了一处人烟罕至的河流岸边。圆滚滚的茶壶咕噜咕噜地冒着清香的热气,她从柜中翻出了先前储存的番薯干,抓了把瓜子慢慢地嗑,炒成金黄色的瓜子肉又脆又香。
结伴相处那么久,对自家系统的尿性,简禾早已心中有数。
贺熠作为她这一次的攻略对象,人都不见了,系统却没有警告她“剧情崩坏”。那就说明,她还好好地走在了贺熠的故事线上。等贺熠想通了,不管以何种方式,都一定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不愁找不到他。
桌子上不知不觉就堆了一堆瓜子壳。长河落日,红光漫天,孤舟唱晚,飞鸟点水,长吟声阵阵。茫茫薄雾中,城中民居错落,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在简禾的眼底。
河面盛满粼粼金光,宛如一张被揉皱的绸布,无限延展到天边,美不胜收,震撼且苍茫。
忽然,静止的船身微微一震,茶水荡出一圈涟漪。顺时针转移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好像有个东西躲在水里,趴住了船。
简禾:“?”
这不同寻常的震动,瞬间让简禾回想起【分尸魍魉】副本里,那东西爬船的情景。她倏地站起起来,屏息细听,跟系统确认道:“船下面有东西吗?”
系统:“不必紧张,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简禾狐疑地钻出了船舱,举起了烛台,往水中照了照。
微微波动的江水中,两只布满了幽蓝色鳞片的小爪子,正怯怯地扒住了吃水线下的船身。
简禾:“……”
片晌,一张兽脸从水中升起,两只黄澄澄的兽眼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一对泛着冷光的小脚蹼缀在身后,在水中缓慢地踢打着,不时升起一两个泡泡,噗噗地在空气中破开。
简禾皱起眉辨认了片刻,发现这小家伙不是魔兽,而是魔族人的小孩儿。
水生型魔族人在肺部发育完善前,不能化人形上岸,只能维持兽形,在水里活动。由此来看,这小家伙约莫相当于人类的三四岁。也因为这样,它们被人撞见兽形时,并不会有太多的羞耻感。
奇了怪了,魔族人向来护崽。可它的父母显然不在附近。这小崽子怎么会落到人类的地盘来?
系统:“叮!支线任务【迷路魔族】触发。请宿主为它引路,使其安全离开江州城。”
迷路?
简禾偏头看向绵延的水道,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
也是。虽然江州城岸上有城墙围着,但地底下的水道可是与外界相通的。近来山上冬雪初融,水流湍急,这个小东西估计是被水流送进来的。
城中空气全是人类的气味,魔族人最讨厌这个味道。在如此淆乱的气息里,经验尚浅的魔族小孩儿找不着出城的路,一点也不奇怪。
要带它出城也不难,只要把它引到与外界相通的河流出口就行了。
简禾把烛台搁置到一边,弯腰伏下身,鼻息在江水上荡出了一圈圈涟漪,道:“你这是迷路了?”
这小东西眼睛湿润,摇头晃脑,脚蹼扑打得更欢快了。
“还好你遇到的是我。”简禾无奈道:“你下次可别这么靠近人类了,他们八成会把你逮住。走吧,我带你出城。”
不知道它听没听懂,简禾以指节敲了敲船身,它就乖乖地松开了爪子。
朝前划了一段,简禾回头,看到这小家伙就游在了涟漪之下,想必是知道她的意图了。
片晌功夫后,简禾把它引到了一处开阔的河流分叉口。
不需要多言,这小家伙就意会了,越过了船头,跳跃着朝前方游去了。
只是,到了河流分叉的地方,它的游速就慢了下来,好像在犹豫该往哪个方向去。
天色已晚,明月窥人,夜风潇潇。简禾伸手拢住了跳跃的烛火,耳朵却忽然捕捉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清越乐声,越过了广袤的大地,化作了江心点点星火。
城外的山上有人吹箫?
简禾讶异地回过头去,可这一下,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反倒是河里那小家伙,好像被隔空指明了方向,已经兴高采烈地冲着刚才箫声传来的方向游去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迷路魔族】。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20,血条值 30,实时总值:31点。咸鱼值—50,实时总值:3950点。”
简禾:“……”
唉,虽然是减了50的咸鱼值,但听到那个剩余数额,她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把桌上的干粮扫得七七八八后,简禾卷着被子倚在了船舱门边,昏昏欲睡。
暖洋洋的火光映在船舱褐色的木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船头的方向微微一震,漾开了一圈涟漪。
简禾睁开双眼。瞧见前方的木墙上,投映了一只长兔子的影子,活灵活现,长耳尖尖,煞是可爱。
简禾忍不住笑了。
片晌,那双修长的手又轻巧转了转,黑影变成了一头威武的狼,似在望月呼啸。转瞬,狼又变成了鸟雀。惟妙惟肖,十分有趣。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船板上的贺熠终于收回了手,把两把入鞘的长剑抛进了船舱。剑身都已经裹上了暗色的缎步,看起来变得平平无奇,跟普通的剑没什么不同了。
随后,他在简禾面前坐下,一条长腿吊儿郎当地支了起来,那身染了血的白衣已经被他换掉了。
简禾还有几分意犹未尽,坐直了身子,含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手影戏,真好玩儿。这是你从哪里学的?”
贺熠不看她,懒洋洋道:“没人教我。我小时候喜欢对着月光琢磨这些,自己哄自己玩,久而久之就会了。”
简禾听出了弦外之意,微微一笑道:“你想哄我吗?”
贺熠托着下颌,看着远处,道:“谁知道呢。”
气氛终于缓和了。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的。简禾坐直了身子,温和地解释道:“贺熠,今天早上,我的话还没说完。你说你只管我,其实我很开心。谢谢你昨天晚上保护我,在障局里也没有嫌我麻烦丢下我。”
贺熠没做声,喉结微微一动。
片刻后,系统:“叮!贺熠心情 1000,爽度 1000,嫉妒—1000。咸鱼值—50,实时总值:3900点。”
系统:“叮!系统剧情【重炼弃仙】触发,请宿主在半个月内,把贺熠引到骆溪城。”
贺熠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桌面的空茶杯,冷不丁道:“你其实很怕我吧。”
简禾一愣。
贺熠往口中抛了颗瓜子,懒洋洋道:“你真怪。刚见面的时候,我明明装得那么好,又瞎又弱,你一边帮我,却又怕我。现在却反倒不怕我。”
“谁让你那么凶,一开始肯定会怕啊。”简禾眨了眨眼:“至于现在嘛,反正你说了你会管我,我就有恃无恐啦。”
贺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简禾回过神来,想到了系统刚才发布的任务,忙道:“对了,贺熠,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之后,她就用简洁的话语,把卞七与白家之间的纠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贺熠。
她不是因为头脑发热才自揭底牌,而是因为,要完成【重炼弃仙】的剧情,就必须走这一步。
琮因与筵青,在降世的时候,就是一对完好无暇的仙器。一般的炉火是无法把它们融化的。
就算温度足以融化它们,铸好之后,剑刃的锋利与柔韧性同样会大打折扣——这很好理解。刀剑这种东西,总是旧不如新。修补得再好,还是会存在着肉眼看不见的裂痕。
那么,贺熠的弃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重铸的呢?
答案其实在剧本的第一页就昭然若揭——骆溪白氏。
骆溪是九州中最闻名遐迩的锻造仙器的名城。可以说是各大修仙世家的仙器打造库。
这个白家嘛,虽然人品不太行,坑人家卞七小姑娘去做替死鬼,但论炼剑的业务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
弃仙正是在白氏的阴阳铜鼎中重炼之后,才真正地变成了一件人人趋之若鹜的神兵。届时,就算来十个孟涟,也不会是贺熠的对手了。
问题是,这么多年以来,只有家主与几个亲近的家人才知道阴阳铜鼎的作用。其余白家的人,甚至连这铜鼎的存在也不知晓。
卞七先前逃跑,也是因为听到了白家的人嚼舌根,知道自己去到白家就会嗝屁。但也不知道白家具体打算怎么料理她。
至此,剧本最大的BUG终于浮出了水面——贺熠跟白家风马牛不相及。就算他有BOSS神他妈光环,也不可能猜到白家密室藏了个铜鼎。(=_=)
现在,终于到了简禾填上漏洞的时候了。
贺熠讶然:“你说,他们把附身在那个病秧子身上的妖邪,引渡到你身上?”
“没错。我就是在中途偷听到他们这样说,才会不顾一切地跑掉的。”
“傻!对付夺舍的妖物,除了镇压就是度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强行把它引到别人身上去,那个原本被附身的人,也不会有命活下来。”贺熠勾唇,冷不丁抬手,弹了她额头一下,下手很快,动作却相当轻柔。
简禾毫无准备被弹了一下,正要抬手捂住。贺熠却先她一步,改敲为抚,粗暴地揉了揉她额头。
他的手心结了很多粗茧。简禾一怔。便听到贺熠甜丝丝道:“不过嘛,好在你跑了,遇上我可有意思多了吧。”
“嗯,特别有意思。”简禾干笑,又道:“原本是不能引渡到我身上的。但我听说,他们家在一百多年前,从一个仙墓里挖出了一个法器,有了它就可以做到。这只是其次。我想说的是,既然你要重炼弃仙,我们不妨去一趟骆溪,那里有那么多武器庄,办起事来,事半功倍,总比你周围乱跑好多了。”
“小禾姐姐,你这么信我,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了。”贺熠嬉笑道:“你知道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的吧。你就不怕我把押你去白家,换一万赏金花花么?或者跟他们谈条件,赏金我只要一半,要求他们替我炼剑,这样岂不更方便?”
简禾:“???”
等等,怎么可以不按套路出牌!
“回魂了。”贺熠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乐不可支道:“你啊,我说什么都信。真是怎么耍你都不够。”
第26章 第26个修罗场
江州城与骆溪城之间,不过相隔百余里路。坐马车最多两三天, 御剑就更快了, “咻”一声就到了。系统给了半个月的宽限, 根本不用急着过去。
当然了, 就现在这个当口, 简禾想走也走不了。
从分尸魍魉手中脱险以后, 有了人证,晏家终于相信了水中有古怪,请来了修道者, 又取了阿汀的衣物。
两只白貂尾随粘附在衣服上面的一缕快要消散的邪气,追到了那魍魉位于城外一处沼泽旁的老巢。人们举着火把进去,在那里找到了成堆的腐烂尸骨。大多数的断口处,都有缝过针的痕迹, 正好与阿汀所说的对上了。
如此一来, 近日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失踪案,才总算告破。
但即便如此,这事儿余威犹在。古往今来, 江州城从未发生过魍魉害人之事。所以, 城中根本没有布下任何仙术或是阵法, 对人员流动的管理也很松动。
为了杜绝这类惨剧再度发生, 包括晏家在内的各大药商, 都吸取了教训, 各找门路, 请了不同的仙门人士来给自家布阵。不然, 过后可就找不到愿意替自家采莲的工人了。
现在,城中满大街都是仙门子弟,城门处亦有人在镇守,对出入者进行挨个盘问,要看脸,还要登记身份。想遮着脸出去都不行。搞不好会被白家的人看到。想前往骆溪,还得老老实实地等这阵风头过了。
另一方面,就是简禾本人的问题了。没有仙功护体的普通人,在被邪气冲撞了以后,重则大病一场,轻则倒霉几天。从第二天,简禾开始就晕乎乎地倒下了。听说阿汀也没好到哪里去,回家后就烧糊涂了。
照顾简禾的重任落到了贺熠头上。虽然之前,他一直乐于让简禾当冤大头,管他吃管他喝的。但没想到,贺熠意外地很会照顾人。大概也是拜在市井摸滚带爬长大的经验所赐。
阿汀的病好得比简禾更快。她也是事件结束后,唯一知道简禾具体位置的NPC。
原因嘛,也很简单——上岸以后,与他们一同采莲的人必然已经看到了那张寻人启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未免有人看到赏金数目后起贪念,简禾自那天起,就没有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而阿汀,则很有自知之明——如果那天她不是恰好搭上了简禾的船,那么,下场肯定就跟那四个横死的大兄弟一样了。为了感激简禾与贺熠在障局中拉了她一把,她非但没有告密的心思,反而经常为他们打探外面的消息,有时还会送些吃的过来。
这天,阿汀拿着食盒,来到了人烟较为稀少的一处河道,悄悄地上了一艘停在岸边的船。
贺熠坐在外面,正慢悠悠地用弃仙削着一根细细的竹签。
阿汀放下食盒,大咧咧道:“小禾姐醒了吗?我煮了点粥过来。”
贺熠翻了个白眼,修长的手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哦。”阿汀会意,小心地蹲下身,好奇道:“你在削什么?”
“捉鱼用的。”
阿汀怀疑道:“就用这根竹签?连鱼线都没有,怎么捉啊。”
她话音刚落,贺熠便一抬手。咻地一下破空声,竹签飞迸入水,水花四溅。没过多久,就有一条鱼翻了肚子,缓缓浮到了水面上。竹签从鱼尾刺入,自鱼嘴穿出,竟是一击毙命。
阿汀看得瞠目结舌。
“用这个来练眼力可好了。”贺熠把竹签抽出来,把鱼掷入盆中,抬眼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我是来告诉你们,我今天看到城门那边,已经没人揪着出城的人问话了,如果你们要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阿汀眼珠咕噜地转动着,又道:“还有个问题,你的眼睛是怎么好的?你真的不是瞎子吗?”
“你猜。”贺熠也不正面回答,嘻道:“反正现在不瞎。”
阿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