姀姀:被狗盯到窒息。
第95章
掌灯时分, 苏府明厅内。
夏达坐在雕漆椅上,手旁是一盏半凉香茗, 已无半点氤氲气。明厅檐下挂着的那盏红纱笼灯摇摇晃晃,里头的灯烛已烧近半。
月色如华, 树影婆娑。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明厅入口,在看到那抹出现在垂花门处的纤媚身影时,脸上迸发出惊喜神色。
“姀姀。”夏达起身, 迎向苏芩。
苏芩穿一件胭脂色半透罗衫, 手持蜀扇,青丝半散, 袅袅娜娜的行过来, 身上带着刚刚沐浴完毕的湿润水汽。她一路行来,身后是散开的飞火流萤,星星点点的粘在夜半空中,衬得其整个人就似踏月而来般好看。
夏达已在明厅内候了半个多时辰,吃了三盏茶。若不是他将沈宓搬出来, 苏芩怕是还不会来见他。
“夏首辅。”苏芩不冷不热的睨夏达一眼, 提裙坐到铺着竹垫子的雕漆椅上。
她撑着一只藕臂搭在茶案上, 纤细白嫩如初生莲藕, 一点不见半色瑕丝。绣着双面牡丹绣纹的罗袖顺着那截皓腕搭拢下来,白玉似得膀子执着一柄蜀扇, 懒洋洋的摇着。
夏达的目光落到那只膀子上,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再看一眼苏芩那张未施粉黛的面容, 只觉美人如斯。
“夏首辅?”苏芩又唤一声,露出不耐,尖细的黛眉微微蹙起。
夏达回神,道:“宫里头有传言流出来,说郴王妃的孩子尚在,只是胎心弱了,所以那时在皇庙才没瞧出来,幸得妙手神医胡太医相看,救了回来。如今郴王妃正在陈太后那处养胎,听说还是个男胎。”
“孩子没掉?”苏芩惊奇道:“这怎么可能?”
“外头百姓传说,是郴王妃虔诚进香祈求,感动上苍,所以特与她留了这个孩子下来。”夏达说话时,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苏芩,连半刻都不肯挪开。
没知夏达的心思前,苏芩对这位自小一道长大的“哥哥”还是十分亲近的。可自从知道了夏达对自己的心思,苏芩再看到面前之人这毫不收敛的目光,心中只觉厌恶。
“夏首辅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苏芩微微偏身,露出半脸白腻侧脸,青丝柔顺的搭在窄肩上,在氤氲灯色内显出一抹无端的清媚温柔。
夏达看的一痴。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是像苏芩这样的美人,只会让人越看越痴,越看越想要。
夏达终于明白,为何郴王宁愿不择手段到下药,也要将苏芩揽到怀中。这样的美人,若能一亲芳泽,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可他夏达不会做这样的事。
只要是会伤害姀姀的事,他都不会做。为了姀姀,他能做任何事,包括舍弃自己的性命。
先前是他太过软弱无能,才让姀姀嫁给了陆霁斐做妾。如今他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的手中将姀姀抢走。
暗暗攥紧双拳,夏达道:“姀姀莫管我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如今郴王妃特托付我来寻你,说有事相告。”
“沈宓寻我?”苏芩蹙着黛眉,有些不得其解。难不成沈宓是有什么难处,寻不到人,才特特让夏达来寻自个儿?可她能助她什么呢?
“姀姀,趁着宫门没关前,你与我一道进宫去见郴王妃吧?”夏达的目光落到苏芩身上,满目柔意。
只是像如今这般,坐在一处说说话,他便觉得无比满足。
苏芩沉思半刻,缓慢点了点头。
沈宓难得开口寻她,想必真是有十分紧要的事。而且夏达也没必要专门用沈宓编幌子来骗自己。
夏达道:“如今宫内皆是冯宝的人,姀姀你不好贸然进去,还是先随我去换身衣服吧。”
……
江陵驿站。
幽深暗夜里,男人坐在太师椅上,眸色深沉,晦暗如雾。褪去了项城郡王世子平日里那浮于表面的暴戾,此时的斐济才是昔日那个真正将大明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
惊艳才绝的陆首辅,城府藏于胸壑,善玩弄权术,诡诈狡猾,手段阴狠不吝于阉宦。
绉良站在斐济面前,操着一口破锣嗓子,将斐济不在的那些日子里,苏芩做的事一一报备出来。
“小主子做事有些顾头不顾尾,留了些许烂摊子,青山和我替小主子收拾了几个,这剩下的……有些收拾不了。”
苏芩毕竟太嫩,想跟朝廷里头那些老油条比心计,难免损兵折将不说,还差点把自个儿给套进去。若不是斐济从中周旋,将这条线引到了郴王和夏达头上,就凭苏府如今地位,早就被那些老油条给一锅端了。
男人半阖着眼,穿一件玄色长袍,手肘撑在茶案上,露出一截白皙劲瘦胳膊。镶嵌鎏金边的宽袖流畅的披散下来,搭在膝盖处,微微晃动。
这几个月,斐济虽身不在皇城,但却给苏芩暗地里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而至他从项城回到皇城的这些日子里,小姑娘又给他惹了不少麻烦。竟将手伸到了冯宝的东西两厂里。
郴王死的太是时候,转移了冯宝的注意,只是他可不能再由着这小姑娘折腾下去了。
自觉自个儿做的完美无缺,哪里知道是漏洞百出,却还偏偏得意洋洋的要跟自己炫耀。
想到这里,斐济便不由自主的轻勾了勾唇。
他慢条斯理的摩挲着手里的茶碗,白皙指尖搭在茶碗边缘,指骨分明的手掌托住茶碗底部,轻轻的晃动。
茶水的影子打到男人晦暗不明的脸上,飘飘悠悠的动。清冷眉眼搭拢下来,浓墨般的睫毛印在眼底,留下一层暗影。
“爷。”青山急匆匆的奔进来。“小主子被夏达带进宫里头去了。”
男人端着茶碗的手一顿,半阖眼帘一瞬掀开,眸光冷冽。
“爷。”青山后,那被斐济从项城带回来的绿水身穿劲衣,跪地道:“冯宝带着东西两厂的人将咱们的驿站给围住了。说奉陈太后懿旨,要捉拿杀害郴王的凶手。”
绉良瞪着一双铜铃眼,“啥凶手?”
绿水道:“听说是那在皇庙里抓到的黑衣人已经招供,是爷派他去杀害郴王的。”
“呸!”绉良唾弃一声,“咱们爷要杀人还要找这种小瘪三。”
绿水没搭拢绉良,继续道:“爷,冯宝看起来像是要来硬的,咱们该如何应对?”
男人缓慢闭上双眸,坐在太师椅上没动。白皙指尖敲在茶案面上,“叩叩叩”的十分有规律和节奏。
堂下三个男人面面相觑,也噤了声。
爷这是被人给陷害了。要杀那郴王,哪里用得着爷动手……
驿站外火光冲天,冯宝和冯志带着人,手持火把,将驿站团团围住。门房连滚带爬的前来禀告,在看到站在堂内的几人时怔愣半刻,被绉良一脚踢了出去。
外头喧闹的厉害,堂内却尤其安静。
驿站的大门被冯宝破开,冯志手持懿旨,嚣张的开始带人搜刮驿站,寻找斐济。
屋内,灯色晦暗,男人终于睁开眼眸,眼底波涛暗涌,如寒冰淬毒,“青山,绉良,你们两个去把阿凤安置好。其余的人,跟我杀进宫去。”
……
宫内,夏达行在幽深宫道之上,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纤细娇媚的小宫娥。
小宫娥梳高髻,戴莲花冠,簪花于鬓角。穿一套素白刺绣纹样裙,交领上襦、长袖短衣,腰间一条短小腰裙,裙幅下边一、二寸部位缀以一条花边压脚。行动时细褶如水纹,色极清雅,微风吹来,色若月华。
明明只是一条寻常宫娥裙,但穿在这个女子的身上,却偏偏透出一股子不一样的感觉来。修长纤媚,莲步轻移,衬出婀娜身段,惹人遐想。
夏达行在前头,手里提着一盏宫灯。
宫灯色蕴,能看到身前被照出来的一方倩影。胸大腰细,轻盈堪怜,漾着翩翩裙裾,如花般散开,露出一双红鸾小脚,嫣然百媚。
夏达往前迈一步,踩上那影子,只觉脚下花香细生,让人不忍落足。
苏芩蹙眉,悄悄往前行一步,将自己的影子从夏达脚下撤出。
夜色已沉。两人一路无阻,至陈太后处慈宁宫,夏达率先入,苏芩紧随其后。
宫内沉静,半点无人声,显然夏达已打点好。
苏芩踩着脚上的宫鞋,入侧殿,看到榻上坐着的女子。
头上佩戴髻,并一套宝髻花簇鸣珰,穿桃红色大袖的袍子,裙褶繁密细巧,披散开来,裙身绣艳丽纹样。琉璃宫灯下,女子面色极好,粉面朱唇,透着胭脂媚色。
但苏芩上前细看后便发现,这些红润气色皆是用胭脂水粉堆砌出来的。
“今日陈太后特请了皇城内诸多贵女夫人前来慈宁宫内叙旧,郴王妃陪了半日。”夏达压着声音道。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沈宓会如此装扮华丽的原因。
“姀姀,我们的时间不多。”夏达提醒道。
苏芩上前,拨开面前的珠帘,迈步进去。
沈宓头也不抬道:“不是说了本宫不吃了吗?”
“是我。”苏芩开口,声音细糯,透着绵软,如莺啼婉转,柳浪如丝。
沈宓霍然抬眸,看到立在成串珠帘前的苏芩,面上一喜,“苏三,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斐狗狗:我媳妇呢?
第96章
侧殿内, 沈宓拉着苏芩的手,就像是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太后看她看的紧, 若非她这几日乖巧异常,跟个提线纸人似得说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陈太后也不会这么快放松警惕,让她趁机给夏达递了信,请苏芩来。
在沈宓看来, 夏达乃苏龚门生, 自然是与苏芩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她才会寻了夏达来给苏芩递信。殊不知两人的关系已闹僵, 如今只是夏达一厢情愿在追求苏芩罢了。
“苏三, 我……”
“嘘。”苏芩伸手,捂住沈宓的嘴,然后转头看向站在珠帘处的夏达道:“夏首辅,我与郴王妃有些私密话要说。”
夏达犹豫着点头,“我在外头替你们守着。”说完, 夏达便转身出了侧殿。
沈宓拉下苏芩的手, 脸上显出一抹笑道:“难得夏首辅这般听苏三姑娘你的话。”
听出沈宓言外之意, 苏芩面无表情的掀了掀眼帘, “你可别给我乱点鸳鸯谱,当心被我家狗知道了来咬你。”
沈宓知道苏芩养了一条大狗, 叫什么“阿狗”的,气势威武,确是十分唬人。
“难不成不是夏首辅, 而是那项城郡王世子?还是那个宁波侯府的庶出子,宁远归?”沈宓压着声音,眸色奇怪的看向苏芩,“这两个人,我觉得都不甚好。那项城郡王世子虽说家大势大,皮囊也生的不错,但终归有些暴戾了,脑子好像……也不大好使。还有那宁远归,迂腐怯弱,哪里降得住你苏三呀。”
见沈宓如此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苏芩不耐道:“你特意唤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被苏芩一提醒,沈宓这才一脸正色道:“不是。我是想告诉你,我肚子里头的孩子已经掉了。陈太后是想借腹生子,将旁人生下来的男婴作为郴王的孩子,扶上帝位。”
苏芩蹙眉,她倒是没想到,这陈太后的心思竟这般大,连这样的事都能想出来。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
想完,苏芩道:“这事迟早会败落,不是夏达也会是冯宝将陈太后扳倒的,你就放心‘生孩子’吧,等‘生’完了,自然就能脱身了。”
“哎。”一把拽住欲走的苏芩,沈宓扶住一片罗袖,她死死攥在手里,急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我的安危呢?”
苏芩转头,垂眸看去,神色无辜。她奇怪的眨了眨眼,满脸惊诧,一副“我为什么要担心你”的表情。
沈宓尴尬的张了张嘴,自知失言。
确实,她与苏芩并无多少感情,两人此前还是一副争锋相对之状。也就在皇庙里时关系和缓了一些。
“我,我可以告诉你苏龚的死因,但是你必须帮我脱身。”沈宓亮出筹码。
“你知道我祖父是怎么死的?”苏芩一改方才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反握住沈宓的腕子,紧到指尖泛白。
沈宓被苏芩掐疼了,却也不喊疼,只仰头看向面前的人,声音清晰道:“我知道。”顿了顿,“苏三,我说了,你要帮我脱身。”
苏芩的面色白的吓人。“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沈宓摇头,“我不会骗你。”
殿内有一瞬沉静,槅扇处置着的铜制滴漏发出清晰的“嘀嗒”声,就似夏日里那砸在芭蕉叶上的水珠声般清晰。
苏芩霍然将沈宓往前一拉,嗓子细哑,透着威吓,“说。”只那声音软绵绵的无甚力道。
沈宓被扯得一个踉跄,扶住床榻柱子,差点跌倒。她没想到,苏芩看着身形娇娇软软的,力道竟这般大。
其实不是苏芩力道大,而是她听到消息后太心急,所以才会迸发出如此不合乎常理的力气。
忍着疼,沈宓一字一句道:“苏龚,是由我沈家门收集罪证,以陈太后和郴王为首上奏先帝,再以先帝施压,釜底抽薪,逼死在殿上的。”
苏芩双眸一窒,霍然睁大,水雾弥散,透着细薄怒色。她抖着粉嫩唇瓣,单手捂住心口,纤细身子有些站不住。
虽然先前已有猜想,但苏芩没想到,逼死祖父的,竟真是郴王和陈太后。明明祖父帮他们做了那么多,他们竟也下得去手!还有先帝,就算是觊觎他苏府势大,但几十年的君臣了,也该明白祖父一片赤诚之心呀!
苏芩只觉心口痛的不能自己。
她咬牙道:“夏达呢?”
沈宓一愣,明白苏芩的意思后道:“夏达虽是郴王的人,但自然做不出此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苏芩沉下一口气,觉心口钝痛好些了,才艰难吐出最后一句话。她抬眸,神色锐利的看向沈宓,抖着唇瓣,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道:“陆霁斐呢?”